来时葛洪三打听过,要去的地儿离狮子山隔着片不大的洼地,狮子山太突兀,所以一看就知道离目的地还有两三个老山林。
一个半钟头后,我们摸上稍近的那个山坳,那两兵油子已经在走下山路,其中一个叫二牛子的突然跑了回来道:“爷,咱这有发现!'' 我们上前一看,这二牛子下半身湿了透,手里拿着根骨头。
“下面河床刨到的,俺看着像人的大腿骨''。
葛洪三拿过骨头就道:“有些年头了,这荒山坳的也不稀奇''。 我说怎么看出来的,他就嘿嘿一声说小子多学着点:“你仔细看看骨头表面''。我摸了摸才发现骨头上密布着针状的细孔, “瞧见没,这些孔是经过河水常年冲刷,骨质完全流失的结果''。我掂了掂,发现骨头确实轻的不像话。
这时,那个小姑娘看着骨头突然道:“这人刚死不久,顶多两个月''。葛洪三立马不做声看向她,“腐化很久的人骨会略有些暗灰色,在水里泡久了还会有菌斑和附着物,而这个骨头却很白'',她看了看底下的老林子就说:“这骨质是被什么东西吸光的'',小姑娘一副走神的样子,对那二牛子说:“带我去那个地方''。兵油子摸摸胡子笑嘻嘻说:“那地方骨头多得瘆人,怕吓着咱的小心肝宝贝儿''。
“叫你小子嘴油!'',葛洪三上前就作势要扇他,“还不给老子带路!'' 二牛子怂了,几步窜进灌木林,我们跟他低身赶了几个弯,就到了条半山腰的小路,这里没有树,视野倒开阔了些。那二牛子拨开路边一大丛狗尾巴,示意跟过来,我们走进去一看,是一条很细的小水沟,踩进去都淹不着小腿。
“骨头呢?'' 葛洪三左右看一遍问,这儿的水一眼就能看到底,倒还清澈。二牛子继续往上走几步,就看到叫大刚的兵油子,搁块一人高的大石块在那紧喊,我们走过去一看,就呆住了。
这条河本身有些宽度,但在河道拐角蹲着块大石头,水到这有了不小的阻隔,形成漩涡似的小回流,在这漩涡处,一根根白骨随水涡打着旋上下翻滚,不知道有多少白骨被冲到这里淤积起来。
“你在这儿捞的?'' 葛洪三皱着眉打量着道。
''这儿的骨头跟鱼苗子似的麻,俺哪敢多待着,那白骨是前面河床的沙堆里刨出来的''。
我们跟着他拨过几处水草,见他在身前的沙里乱耙几下,就给他扒拉出一副完整的胸肋骨。
那小姑娘蹲下身子看了眼就说:“也是新骨头'',她顿了一下道,“同样的状况,都没了骨质''。
我看着心里就沉了下去,估摸着那些进山的人都给在这找着了,就是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叔的人。心里头正絮叨着,就看到前面水洼的倒影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立马抬头望过去,在河岸对面的树荫底,一个影子一动不动的正盯着这边,不知是光线什么的原因,那个影子呈一种奇怪的佝偻状,当时我下意识就喊了声,“什么人!''
话音刚落,那影子就一闪,窜进了后面的老林子,几乎瞬间,我看到那个小姑娘起身几个落步,紧跟在后面跳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就蹙着眉走了出来。
“什么东西?''
“一个死人。。。”,她顿顿,又想说些什么,半天才道:“跟丢了。。。”。 那二牛子听了就可劲笑:“我说咱的阿诗玛小甜心,那要是个死人搁那块撒欢儿还溜得那么快?这忽悠的,嘿嘿,还真怪得味儿”。 “它还活着。。”她看了看老林子不做声了。
我待不住了正要说话,就见葛洪三对我摆摆手,看了看小姑娘就问:“会不会是当地的药农”。
“不可能,药农身上不会有尸臭味——那人身上死味儿很重”,她指指鼻子又道:“还有,它在林子里很多地方都洒了马尿,风一吹就串了味,又在上风头,我没闻着味才跟丢了它。。。”葛洪三一惊,立马道:“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你要来这儿?”
“这要问你”,小姑娘突然冷冷的看他一眼道:“你的保证呢。。。”
葛洪三一顿,刚想说话,后面那个大刚突然喊:“爷!这儿!'',我们走过去,那兵油子正从河里拖出一个死人,装束不象是当地人,满头的缠巾,看不清面貌。我想走近些瞧,看到大兵朝我努努嘴说:“墨子……''。
我止住他说叫我小墨,多少遍了,他点点头道:“那小拽女有点问题''。
我转头,那小姑娘蹲在尸体前,脸色有点不对劲,好半天听着她道:“这死人跟刚才那个人身上一个味''。
“死人味?''
“不是!''她摇摇头,“是另一种气味''。
“啥死人活人味的!''那个大刚嘿嘿一声,“俺咋闻着都是臭味!''
说着就要扯那尸体的衣服。小姑娘当即变了脸色喊了声:“别动!''
那兵油子一时愣在那里,见她拈了根枝梢子慢慢挑开尸体衣服后,就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这个死人头部以下都成了白骨,只有一丝筋腱连在关节处,可怖的是每根骨头上都附着满一层层乳白色的卵,在不断的蠕动。
当时我胃里就翻江倒海,坐地上干呕起来。葛洪三脸色也白了,话都说不利索了,问:“这……这什么东西……'' 。那小姑娘没应,只是盯着那堆东西,好半天像在自语道:“我走时最大的三个月。。。”她顿住,开始在地上画一些看不懂的奇怪的图案,然后微皱着眉道:“时间不对,它还没死。。。”,众人听着不明就里,也不好接茬。
葛洪三下不了台面,咳了几声就说:“嗯那个,要我说这事嘛,多少得担待着点,这大伙儿嘛那啥,要不搞清楚这下地也下的不踏实是不得?” 说完就瞧了那小姑娘一眼不做声了。
“死的是他们”,她又画了一些东西,淡淡道:“你们没必要知道。。。” 我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了,这不明显那我们的命不当回事嘛!“小同志你这话就不对了,墨菲定律怎么说的,有些事只要有可能,就是几率再小也还是会发生,咱现在甩着嘴皮子搁这儿唠,指不定下一秒就成他们这样了”。
那姑娘答也没搭理我,站起来从那两兵油子的包袱里翻出个袋子,我瞧的眼熟,这是刚刚那老泥腿子绑在马屁股上的驮袋,在这古城旅游区的马夫几乎人手必备的行头,里面都是些喂马的盐巴跟豆饼,还有人吃的干货,帐篷跟睡袋。一想那老爷子两小短腿捣腾的一嚯溜的没了影子,连吃饭的家伙都扔了,也不知道回去后是哭还是笑。
小姑娘在驮袋里翻了半天,从里面掏出个碗大个的盐巴,看了眼在那些骨头上蠕动的卵,然后揉碎盐巴一下撒在了那些卵上,顿时“呲”的声,从那些爆裂的卵里一下子钻出无数红芝麻似的小虫子,没一会儿全沿着那些骨头扑进了河里,只是眨眼的工夫那些虫子又哧溜溜的全浮了上来。我看的真切,那些虫子一个个融化成红色脓液连成一大片,沿着河道飘了下去。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又从河床上捡起两根骨头掂了掂,然后像揉干秸秆一样猛地捏烂其中的一根,从骨渣里马上爬出几只个头大的多的虫子,只是刚一沾她的手就冒着嗤嗤的烟,融成了脓液。小姑娘也没反应,静静走到河边洗起手来。葛洪三反应过来,又拿出几块大盐巴敲碎搓在我们手上,说:“照着她做,把河床的骨头全扒出来,眼睛亮一点,拈实心的!要不然这里还要死人!”
看的人骨多了,倒也习惯起来,只是刚扒出几根骨头,想学着小姑娘一把捏碎就没差点硌断自个儿手指,最后硬拿着石块砸了半天才敲了开。只不过砸的头几个都被吸干了骨髓,成了空壳壳,他们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一伙人忙活了半天,总算把河床上的骨头清理的七七八八,我们的手上现在就像糊满了一层红色的浆糊,那味儿别提多冲!待没歇下来就都跳进河里把整个手都洗了遍。
众人吃了咸鱼罐头,就地歇息了半刻,我现在胃里正悟空打滚,又对着那些骨头,吞下去一点就没差点吐出来,刚喝了点水漱漱口,就听葛洪三在那头咳了几声道:“现在是三点多,照这个速度进山肯定是不行的,现在是深秋,天黑的要早,一旦林子里暗下来,山里情况就要复杂的多,所以接下来所有人都得紧着点步子,路上搁心里多打几个窟窿眼,人熊豪猪啥的倒不打紧,就刚刚那丁个儿的虫子不好惹!”
众人一致同意,接下来我们加快了脚程,一路上都是提着心趟路,碰到大的灌木丛得扔几个石子才安的了心。我还在想林子里那个人影的事,看葛洪三一路上像吃了黄连一样,忍不住问了声:“那个人影。。。你觉得是什么情况?'',他看看我:“啥人影?”
“就是那小丫头说的死人什么的”。这时我看他明显一窒,随即拍拍我笑道:“啥死人的活人的,要我看呐,那准是当地的药农,我跟你说啊,这些人那啥的我见得多了去,我爹当年上山下乡插队那会儿,跟的生产队队长就是个老药农,你说最后咋地,跟在他后面那几个小知青给弄的那叫个惨呐,一个个整天泥打滚跟个小野鬼似的”。
“不对,你和福伯一样,嘴上磨磨唧唧的,心里都藏着些什么东西''。 他不做声,我看着他笑笑:“你没必要瞒着我什么,就算有些事跟我有些什么关系那也是因为叔,只要我找到他,我跟你们这些人就不会有任何瓜葛。。。”
葛洪三顿了下脚步,随即停下来叹了口气,看了看我道:“小子这么跟你说吧,我三十多年前那会儿,想的跟你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