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书人付鑫,系蔷州东平县人,从幼凭媒聘定素女为妻,始吾病染膏肓,形销骨立,娘子衣不解带,不离不弃,苍天有眼,吾平复如旧,然则早已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幸而伉俪不弃,相濡以沫,誓结连理,白头相守。但人心久变,吾嗜钱如命,利欲熏心,厚财物,薄亲义,负心于天地,还卿明珠双泪垂,犹狠相逢未嫁时。故立此休书休之,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杨历三二二零年”
一滴清泪落在休书之上,素女慌忙以袖拭干,小心翼翼的叠回原样,放于茶几之下。头有些痛,素女走到床沿坐下,取出治头痛的药丸服下,药丸苦中有甜,气味有些甜腻刺鼻,但此刻心神紊乱也没有在意。素女以手捂面,脑中不由回忆起夫妻二人同患难的艰辛岁月,日子虽然有些苦,没日没夜的做零活累垮了自己多次,但每次都是偷偷的哭不让夫君看到。几年的奋斗攒下了些钱,夫君重拾经书参加乡试,取得第一的好成绩,自己知道后高兴了好多天,逢人遍说此事,乡里邻居好生羡慕,夫君在郡府里做了官,家里也开始阔绰起来,自己自然不需要再为他人刺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偷偷的绣起了鸳鸯枕。可好日子不长,外面传郡守千金看中了夫君,郡守也有意让他入赘。此事如成,夫君仕途路必定平步青云,虽有其他的女人和自己分担爱情,但自己又不是不明事理,自然为夫君高兴,只是……
郡守千金名叫王冰一,其人如名,外表冷淡如冰,心儿单一,只能接受一对一的爱情,好在知情达理,深爱付鑫,没有强言逼迫。自己也深信相公不会背信弃义,舍了陪伴多年的妻子。
夫君这几日回家后对自己百般宠爱,甜腻生活好盛过去百倍,夜夜交合夜夜欢,一晚数次高潮使自己首次体会到做女人的快乐,昨个郎中把脉告诉自己有喜了,自己要做母亲了,要做母亲了……
今天是开斋节,自家没斋戒的习惯,但依然被举郡欢腾的气氛感染的喜不自胜。依蔷州旧习惯,过了今个就是新的一年,三二二零年,自己打打气加加班把鸳鸯枕赶出来,明个把它送给相公,间带着告诉他自己怀孕的好消息,素女喜滋滋的想着没有比这更好的新年礼物。
相公如往常一样,正午津津有味的吃着自己做的饭菜,和自己聊着天,只是聊得内容有些奇怪,以前都是唠些家常,工作上的一些有趣事,今天莫名其妙的谈起了人生理想宽容理解,相公说男人应该以事业为先,自己当然同意,难道还要让女人养活男人;相公又问道如果成功需要舍弃一些宝贵的东西,那该怎么般?自己点头道能割舍的下的有时候是可以放弃的,只是不要忘记坚持事业的最初目的;相公最后问道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自己,自己会怎么做?自己只道相公是开玩笑,捂住相公的嘴嗔道相公竟说不吉利的话,随后笑着说道君弃妾登遐而去,妾安能苟活?
只是自己总觉得有些怪异,难道夫君身子有些不舒服?素女偷偷的躲在帘角,窥着相公神情落寞的离开,夫君走到门口又转身折回,从口袋中取出东西放到茶几之下,对着里间悲痛的瞧了几眼,凄然而去。
夫君,您是担心我突然闻此噩耗受不了才费心步步缓和我的心意,还是想借作出此等姿态来减轻自己内心的愧疚。修身、起家、治国、平天下层层艰险,舍了地基您何以立身?绣花针刺到手上,素女也未感受到痛,夫君可知刺绣每一针绣出的都是浓情蜜意,奈何情针意线一对鸳鸯枕怎能绣尽。夫君您如果愿做负心郎,我宁愿你洁身而去,妾也不会苟活于世。素女神情渐渐坚定起来,指尖留着血也不在乎,一针一线的将鸳鸯尾绣完,小走神了会,心道新年新气象,夫君也是爱干净的人,该收拾一下屋子了。
素女认真仔细的将家什一件件的擦拭干净,没有放过一个角落。茶几跟前的素女有些颤抖,仍幻想希望这是场梦,梦醒来后生活依旧。但似乎有些不敢去探究真实,素女呆立与此,半响后,素女深吸了口气,伸手在茶几下取出了这封休书。休书是真的,字迹鲜亮,显然完成于不久前。虽明知如此,素女心中仍止不住一阵失望,但渐渐的涌上心头更多的是愤怒,愤怒于那男人利欲熏心,愤怒于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愤怒于自己多年来的不值。素女拿着信来到火炉前,眼神随着纸张飘进炉中,湿润的眼瞳中反射着炉火的红光。休书燃尽,素女的心也斩断了过往的情思,羁绊斩除,留下的只有恨。
素女找到多年前防身的匕首,藏在鸳鸯枕下,倚门等着夫君踏入归程。
……
“素女,想必你已经知道。”付鑫品咂着香舌,含糊不清的说道。
“相公,素女不懂你的意思。”素女热烈的回应着,两舌斗在一起,谁也不甘示弱,或许是付鑫心中有亏,渐渐落在下风。
“我对不起你。”付鑫今晚扭扭捏捏,硬不起来。
“素女用口服侍你。”
春意盎然。
“素女,明天我就要离开你了。”付鑫大口喘着气,心怀愧疚的说道。
“你真的狠心抛弃我母女俩。”素女骑在上边,娇喘着说道。
“我答应了冰一,素女,对不起。”付鑫没有注意到母女二字,倔强而又狠心的说道。
“你忘了我们的誓言。”
“我的心依旧爱你。”付鑫将手从乳房收了回来,按在自己的胸口保证道。
烟花开始绽放,一道道红艳艳的亮光冲破天际,屋内时明时暗,噼噼啪啪的响声传了进来,有些鼓噪。
素女俯身,双乳贴到付鑫的胸口,手伸到鸳鸯枕下,嘴唇附到他的耳边,悄悄的说:“相公,您听,这多像葬礼的炮声,永别了。”
又一道亮光透过窗户,打在了素女阴沉的脸上。匕首闪着幽光,倏忽间插入了付鑫的心脏中。
“好美的烟花啊。” 窗外观花人欢欣雀舞,惨叫声湮没在欢呼声里。
……
……
“今晚城门不开,出城明天再来。”城门的守卫从头到脚把素女敲了个遍,觉得一村姑没啥出奇的地方,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往常这时辰都开着啊。”素女一身村姑打扮,脸上抹了些灰,带着一包袱什物,此时听到城门不开,有些心急。
“不知道今晚郡守大人要与民同欢吗?听说郡守千金都要亲自给大伙放烟花,我们这些安保自然要准备足了,快走,快走。”守卫打着哈哈,不耐烦的说道。
素女毕竟假假也算个官夫人,晓得一些规矩,从怀中摸索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软语求道:“家中相公病入膏肓,还在等着我去喂药,我再回去晚了他恐怕就……”
侍卫贼眉鼠眼的接过银子揣入怀中,坏笑道:“相公死了你正好再嫁吗?真没人要哥几个大不了收了你做小妾。”引来其他几名侍卫一阵起哄。
素女晓得时间紧迫,和他们拖不得,垂目弯腰诈道:“相公如若熬不过今晚,明日妾身定当以身相许报答放行之恩。”
“谁说我要开门放行的?”侍卫不解的问道。
素女差点被气晕过去,咽下一口气,求道:“可是你已经收了银……”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谁看见我收你银子了?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侍卫问着身旁的两名同伴,那两人贼笑着摇头。“瞧!都没看见。你要再在这扰乱公务诬陷本人小心我抓你见官,快滚。”侍卫冷着脸训斥道。
素女真想抽出怀中匕首杀了面前的小人,但一想到腹中孩子,强行止住怒火,跪下磕头求道:“您就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一名一直躲在这几人身后的侍卫看不下去了,抿着嘴走了过来,扶起素女劝道:“你还是回去吧,大人刚下了严令今晚城门不开,我们纵有此心也通融不得。”
“狗仔,你快把钱还给人家。”
“还给她?她一村妇哪来的这么多银子,肯定是偷了别家银子想急着出城,不抓她见官已是仁至义尽了。”
素女缓缓起身,一脸失落,不理会身后传来争执声,踱步往回走去。
漫天的烟花真漂亮,可仍不及她,只是不知道她今后会不会很寂寞。素女混在人群里,看着侍卫簇拥中一名艳妆女子捂着耳朵燃放烟花,有些走神。往日她一副冰冷的面孔拒人千里之外,为何今日如此高兴?明白了,肯定是相公已经许给她了承诺,不知道她知道相公身死后会不会疯掉?怎么会哪,全天下也只有自己爱他那么深。素女自问自答,直到被一幕惊醒。
一名护卫慌忙的穿过人群来到郡守身边,耳语了半响。郡守眼神从喜悦变为悲痛,最后燃为愤怒,小声吩咐几句下去,缓步来到女儿身边,眼中满是慈爱与怜惜。王冰一脸蛋兴奋的红扑扑的,可爱的让人禁不住想咬上一口,疑惑的问父亲怎么了。
郡守想了想,女儿性子坚强更比男儿,直截了当,吸了口气缓缓的说道:“你要有心里准备,鑫儿出事了。”
王冰一脑中翁的一声,仍强作镇定道:“怎么了?”
先前那侍卫本是郡守见女儿玩的高兴,心里想着反正明个就是一家人了,就派人把付鑫请过来一起热闹热闹,不想在居室中见到了付鑫的尸体,心口上插着把匕首,那素女反而不见了。
“鑫儿疑似被素女杀害了,我已派人去缉拿了。”郡守虽爱屋及乌,器重付鑫,但毕竟付鑫还未和女儿行房,略一伤感就回复正常面孔,冷静的说道。
“抓到元凶后告诉我。”王冰一脸色冷的吓人,一脚踢开点燃的烟花,往付鑫的居所走去。
烟花飞到人群中炸开,伤着几人,人群乱成一片,素女也趁着这时候随人群离开。
……
“弄醒她。”
一桶冷水当头浇下,素女坐在老虎凳上,缓缓的睁开了眼,突然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从膝上传来,差点昏厥过去。
王冰一正想接着再在她脚下加一块砖,身旁的一狱卒劝道:“不能再加了,再加她立即就会痛昏过去。”
素女上身挺直,紧贴靠背,双手被反绑在靠背后面,脖颈被绳索缠绕勒住,大腿紧并,与凳子绑在了一起,双脚也被捆在了一起,防止挣扎。此时阵阵痛楚传来,素女的体力和意志早就随着时间被摧垮,不禁痛苦求饶不断。
“我腹中有付鑫的孩子。”
“有了他的孩子还能下得了手,给我折磨死她。”王冰一咬牙切齿。
狱头对着俩狱卒说道:“你俩把她解下来,驾着她走走。”
膝关节的痛楚使她在昏厥的边缘游荡,但刚昏过去就被弄醒,异常凄惨。
两个时辰后,王冰一对狱头问道:“往常谋杀亲夫的淫女被判什么刑?”
“杀人肯定是死刑,当地习俗对这种女子一般附加骑母驴。”
……
正午时分,破锣开道,四名大汉推着一母驴游街,赶赴刑场。木棍儿捣弄着内脏,鸡蛋青菜的不断砸到素女全裸的身上,乡里乡亲冷嘲热讽咒骂不断,素女不禁想着难道自己与未出生的孩子就这样死在羞辱中。
突然一块蓝布从上飘下,覆到素女的身上,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素女与蓝布不见了。
……
“脏死了,姐姐你得给我洗。”幕琳瞧着自己的蓝色外衣上染的鸡蛋青菜,皱着眉埋怨道。
“好好好,一会姐姐就去。”杨倩雪哄她道。
“孩子还能保得住吗?”杨倩雪对宫里指派的随行医官问道。
“有些难啊……孩子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医官抚须叹道。
李太尉正在椅上发呆,突然一只柔荑揉摸着手腕好生舒服,不由抬头一看,吓得赶紧把胳膊收了回去。
“瞧,火气这么大,脸上都有痘痘了,我帮你放放血。”杨倩雪一手持碗,一手持刀,狡黠的说道。
“我就估摸着今天得有一劫,没想到是你要谋杀亲夫。”李太尉边说着边闭上了眼睛。
勇斗四面人受如此重伤,李太尉只需两天就痊愈,众人暗暗称奇,议论起那日的情景得出废话结论,仙人体质果然不一般。关于最后那金光,李太尉吹嘘道内力所化骗过众人,其实内心开始怀疑是不是老方丈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咒。日上正午,蔷州城墙隐约可见,首次来到沙漠之城,众女均很兴奋,纷纷嚷着要提前进去观光。李太尉今个从早上开始右眼皮一直在跳,心中忐忑不安,总感觉自己进城得出事,以营中留人照看推开了。众女去了不久救回一伤女,李太尉懒得说她们爱管闲事,自顾自的琢磨会有什么倒霉事发生,直到杨倩雪走了过来。
杨倩雪面露羞恼,旋即想到谋杀亲夫正是素女所犯罪行,以为李太尉意有所指,为她开解道:“一弱女子指不定是受了冤枉,何况腹中胎儿何罪之有,为何也要为此殉葬?”
“雪妹高见,可是我又凭什么割腕救人,她生死与我又有何干?”话虽如此,但手腕任杨倩雪割了道口子,细细涓血顺着碗沿流进碗中。
“因为我喜欢。”
一碗鲜血灌下,素女脸色好了许多,身上瘀伤也渐渐淡去,令人称奇。
“奇了,孩子保住了。”医官惊讶的说道,四下打量,瞧见血碗,也不在乎医德高重的形象,端起就走。
几声轻咳,素女缓缓醒来,瞧见众人,晓得得救,慌忙起身答谢,但膝上伤势犹在,痛呼一声又躺了下去。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杨倩雪安慰道。
……
沙漠深处,矗立着一石像,人面狮身,像高二十米,长五十七米,脸长五米,头戴黄冠,额上刻有圣蛇浮雕,下颌垂有长须。一条骨龙环绕石像,龙头耸立,硕大的骨眼盯视着斗胆来亵渎的人们。
狮身人面像四周白骨累累,有些经过风吹日晒,早已化为白沙,不远处沙虫四处游荡,守卫着这片墓地。
石像下为一地下宫殿,宫殿前广场上布满了石棺,宫殿高台四角各有金身侍卫雕像,或怒目,或大笑,或冷漠,或痛哭,拱卫着正中金棺。
合为一体的四面人此时匍匐在金棺前,两眼无神,头额贴地,亲吻着土地。不见金身侍卫如何开口,争论声从金身中不断传来。
怒面金身侍卫声声震耳,大吼道:“天赐良机,为何不出手?”
哭面金身侍卫哭声刺耳清晰,嘤嘤叫道:“你们怕了,你们怕了。”
笑面金身侍卫嘻笑不止,嘲笑道:“杀了她有何好处?我脑袋被砍掉了都不记仇,为了大计暂时还是留着她好。”
冷面金身侍卫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阐述着事实:“公主死了杨国覆灭过于简单。”
“你们做的很好,迄今为之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声音清越悠长,从金棺中传来,瞬间一股无声的威严弥漫在周间。
金身侍卫不再言语,跪在棺前的四面人眼神复又充满精光,抬起头来恭谨问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们等待着那一天等了三千年,古月国的战士不能永世沉沦于暗无天日的地下王殿。配合酆都葡萄计划,加快天路修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