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香味
静薇在16岁那年出过一件事,这件事连同她衣柜里秘密的紫衣一起,泛着陈年的卫生球的古怪香味。静薇的母亲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她总是把家里人的每一件衣服洗得很仔细,然后抻平了拿到阳台上去晾。
太阳好起来。刚才有一大片乌云浮沉在天际边,把太阳的光线遮了去,静薇还以为会下雨,屋子里的光下暗下去,静薇拧亮桌上的一盏台灯,柔和的、某部位黄色的光线顿时朝四周弥散开来。
静薇坐在灯下,四周好静。
母亲的身影在不远处的阳台上晃动,静薇看见飘飘忽忽,一个什么东西掉下去了,静薇吓了一跳,妈……,她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尖厉的怪叫,有许多空气中的粉尘颗粒被震动了,在光线里簌簌地抖着,静薇以为出什么事了。
“妈,出什么事了?”
“噢,是一件衣服”,妈说,“一件衣服掉下去了。”
“一件衣服掉下去了?”静薇长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多年来,静薇和母亲共守着一个秘密,她们什么也不说,可她们心知肚明,她们共守的那个秘密就像空气,密密麻麻散布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明明存在,可你又看不见它。
她们什么也不说,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整整过了10年,现在静薇已经26岁了。
太阳的光线从玻璃上透射进来,照到窗前那张桌子上。静薇伸手把桌上的台灯关了,然后下楼帮妈去捡掉下去的衣服。
外面的世界就像一个空心球体,容纳着流动的车辆和行人,也容纳着静止的高楼,静止的玻璃。街对面是一幢直冲云天的高楼,高楼的圆角斜面上静静反射着太阳的光亮,从哪个角度看,都有一束太阳的斜光明亮地刺过来,紧盯着静薇的眼睛。
对面那幢大厦掩盖了一切,过去那幢低矮普通的红砖楼,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红砖楼里锁着静薇不为人知的过去,如今它已不复存在,静薇什么也看不见。
“去了这半天,衣裳捡回来了吗?”
“啊?”静薇若梦的眼睛紧张地盯着母亲,“衣裳?什么衣裳啊?”
“你不是下楼去捡刚才掉下去的衣裳了吗?”
“噢。”
静薇就像生活在梦境里,总那么恍恍惚惚。10年来,母亲心里并不好受,她知道女儿不是通常所说的那种“坏女孩”,静薇当时只是因为无知,一念之差犯下了错误,可是,这块阴影不知会不会跟她一辈子。
秘密紫衣
秘密紫衣已经在静薇的衣柜里静静躺了10年了。出事之后静薇本来恨透了那件紫衣,她想过用各种办法消灭它:撕,扯,用剪刀铰,用火柴烧,等等,各种办法都想尽了,心情反而平静了。
静薇16岁那年春天,这件紫衣带着她去了一个地方,就是对面那幢红砖楼。静薇脖子上系着条与上衣相配的短纱巾,纱巾是淡紫色的,就像一绺岁月的紫烟,如梦如幻。
她仿佛被梦牵引了似的,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幽深的楼道里。身上的紫衣合体而又柔软,像少女的皮肤,吸附着幽暗中的一点光亮。黑暗的尽头,有一只锃亮的铜门把,门,无声地洞开。
静薇被一股气体吸进去。
男生说,请进请进。
男生说,喝水喝水。
男生的衬衫明晃晃地白,白得脸的轮廓都有些虚了。他似乎在笑,她看不清他的脸。男生是静薇平时要好的一个男同学,不同桌,但座位相距不远。有时静薇侧过脸来,正好和那男生的目光相遇,两束目光相接到一处,擦出冰凉的火焰来。
整堂化学课静薇都感到半边脸发烧,她觉得有人的暗中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下午,全班到实验室去做实验,隔着脖颈细长的玻璃烧瓶,她仍感到男生那灼热烫人的目光。
紫色的药水,像静薇身上的衣服。她把紫色药水缓缓注入那只细脖子的烧瓶,隔着烧瓶,她看到那男生紫颜色的轮廓清秀的脸。紫色的药水与黄色的粉末相混合,腾起一股蓝色烟雾。
后来,那件事发生之后,紫少女静薇回想起来,自己就是化学实验课上的那种紫色的药水,而男孩是黄色粉末,他们混合的结果就是那束腾起的蓝色烟雾。在那个闷热的午后,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静薇事后无法确切回忆起来,她好像患上一种逃避型的失忆症,红砖楼、幽长的楼道、洞开的门、晃动的白衬衫、不断滑落的淡紫色蚊帐,这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断,无法确切地连接在一起。但是,那件事的直接后果是:她,廖静薇,一个16岁的少女,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怀孕了。
10年前的生理卫生课是潦草而马虎的,少女们完全没有性知识,只在生理卫生课上见过一个完全不知所云的草图,讲述女性的身体结构。那些草图是用单线条描成的,完全没有立体感,就像我国古代某位将军、某位诗人或者帝王画像……全都长得一个模样。
上大学以后,静薇又在当时流行的许国璋英语书上看到类似的线描图,书曰:口型舌位图。这类图完全不能给人以任何指导,只会使人原本清醒的头脑,变得越来越混乱。
静薇的事是因为体育课上一个跟头没翻过去,而引起那个多事的体育老师的注意的。那天体育课男生练习跳山羊,女生练习前滚翻,这本来是两项非常简单的运动,以前静薇身轻如燕,前滚翻、后滚翻动作做得像体操运动员一样优美,可是那天她却出了问题:慢吞吞地卡在垫子上,怎么翻也没翻过去。
……廖静薇,最近你可胖了。
……有什么不舒服吗?
……要不,让你母亲带你上医院看看。
老师的话,一句一句短促有力,静薇知道自己肯定中出事了。
母亲带静薇到医院去检查的时候,医院妇产科的医生被吓了一跳:“怎么搞的?都8个多月了才来?现在什么手术都做不了了,只能等孩子生下来。”
静薇妈立刻像被雷劈了一般,头晕耳鸣,眼前发黑。这时候,从玻璃隔门的深处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叫声,可能是哪个痛苦的产妇正在临盆。静薇又羞又怕地站在那儿,被苦涩的来苏水味包围着,恨不得立刻死去。
玻璃碎了
那段日子静薇从紫少女变成了白衣少女,母亲给她请了病假,让她在家静养。母亲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她觉得更加自责,她个记忆模糊的下午,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静薇感到可怕。
母亲天天在家看着她,怕她想不开。静薇的母亲是天下最善良的母亲,从知道女儿出事到现在,她从来没对女儿说过一句难听的话。越是这样,静薇就越是感到难过。她穿着一身白,在床前的蚊帐下面静坐,从正看,就像一幅笔法细腻、色彩淡雅的工笔画。
她画样地坐着,静止,一动不动。
母亲隔着蚊帐的透明纱看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很是替担忧。母亲说,没事的,孩子,都会过去。母亲还说,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去做。母亲见蚊帐里的静薇没有一点反应,就走过去摸她的额头,当她的手指触到静薇软而弯曲流海的时候,她鼻子忽然一酸,眼睛就要流下来。
“妈,我没事。”静薇不敢看母亲的眼睛,“真的,挺好我没事。”
母亲的身影无声地移走了,静薇继续坐在透明蚊帐下面张着一双透明的眼睛发呆。一夜大风,玻璃碎了,风轰轰烈烈地灌进来,把蚊帐吹得翻卷起来,像舞在空中的白色火苗。
静薇起来关窗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母亲房间还亮着灯。那是一盏形状细长的蓝玻璃灯罩暗灯,母亲坐在灯下,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抽泣。母亲穿上的蓝睡衣,把房间映得像海水一样蓝。静薇没有走进母亲房间,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轻帮母亲合上门,走了。
玻璃碎了,静薇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头一靠近枕头,黏稠的睡意就如迎头泼来的一盆浆糊,将她的眼睛和毛孔全部闭合,她很快就睡着了。这是一个多梦的夜晚,她梦见母亲身穿蓝睡衣在鱼缸里游泳,床单、枕巾全都浮动起来,母亲游动的方向,正是冲着房间里那些浮游生物去的,她试图抓住什么,可是,不行,她做不到。
母亲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就在静薇耳边。
她渴望够到那些悬浮物。
所有的一切都漂浮起来,静薇终于听到母亲的尖叫,就在耳边。静薇在叫声中突然醒来,房间里光线很暗,侧脸看了眼枕边的小闹钟,凌晨5点5分,四周很静,连玻璃的碎片都沾着静谧的气息,它们碎得是那样彻底,像一颗颗碎银子平铺在地面上,伤痛,无言。
父亲是怎样的人
早晨,静薇轻轻轻推开母亲卧房的门,看到母亲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块没有一点花的素色白被单,一种不祥之感浮上心头。静薇静静地走过去,掀开被单,平躺在母亲身边。
“妈,我知道你没睡。”
“睡不着啊。”
“一夜没睡?”
“嗯。”
“妈,都是我不好。”
母亲突然直挺挺地坐起来,看也不看静薇一眼,说:“静薇,能告我那个人是谁吗?”
静薇想了一起,执拗地说:“不能。”
母亲就不再问了,重新躺在床上,母女俩同盖一个被单,仿佛又回到了静薇小时候。那时候,父亲偶尔回来一下,又匆匆忙忙地走了。静薇回想起父亲的脸来,是模糊的好像电视里的重影那样一团。父亲和母亲在静薇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静薇从来也没问过原因,小小年纪,她就懂得回避这件事情。
有时候,静薇很想问问母亲,“父亲是怎样的人”,转念一想,又觉开不了口。“父亲是怎样的人”,静薇从小到大做过无数次的设想,她想,他可能是个神秘人物,一个有难言之隐的人,或者,是一个抛头露脸的公众人物。
“你想他吗?”
“想谁?”
“想我那根本不存在的父亲。”
“你父亲他存在,只是……暂时地……我们分开了。”
关于父亲的对话,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层面上,有没进展,有所回避。
永远如此。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所有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母亲说:“明天我去给你买一套睡衣。”
“是孕妇装吗?”
母亲想了一下,说:“不,是睡衣。”
母亲的话,安慰了静薇,她很害怕像“孕妇装”这样在她这个年纪无法接受的字眼儿。虽然怀孕已是事实,但从心理上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可她还是不能接受,母亲生怕刺激了她,母亲总是绕着弯说话,尽量使用“睡衣”这样柔和的字眼儿。
母亲出去了,很长时间没回来。听着外面的风声,静薇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想法,她忽然对母亲的安全担心起来。她想,万一母亲出了什么事,她一个怀了孕的人该怎么办。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视画面上出现了汽车撞人的可怕场面,有一辆车开得飞快,把一个正在横穿马路的人撞得飞了起来。静薇觉得很害怕,她蜷缩自己的小床上,看窗外的天一点点黑下来。
终于听到门锁被人拧动的声音,静薇知道那是母亲。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去看了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
“老朋友?”
母亲怔了一下,很含糊地“哦”了一声,就进了厨房。静薇猜想母亲去看的那人一定是父亲。母亲会不会把自己这事告诉父亲呢?她想,父亲如果知道了这事,一定很生气,所以,母亲不会告诉他的。
静薇无数次地猜想过母亲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曾经发过怎样的事,才使他们痛苦而又平静地分手,母亲把所有与父亲的合影都藏了起来,这个家没有男人的相片,影集里大部分是母女俩的合影。
静薇一个人躺在床上,四肢摊开,风把阳台上的衣服吹得一摆一摆的,像一个会动的人。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被人触摸的感觉,那个日光令人晕眩的午后,她看到白亮的光和自己小小的某部位,窗帘不断被风吹起,吹起又落下,她闭上眼,慢慢被日光融化。
他的指尖触到了小小的、坚硬的某部位。
逐渐涨大的某部位房,已经完全改变了原来的样子,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与后来需要忍受的漫长时光比起来,在日光中被揉碎的痛快已被淡忘,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但什么都发生了,无人能挽回,只有把孩子生下来。
女孩阮黎
在静薇不去学校上课的第三天,女孩阮黎的电话追了来,阮黎劈头就问“哎,你得什么病了?”
静薇说:“肾炎。其实也没什么,已经快好了。”
“噢,能来看你吗?”
“最好别来。我在吃中药呢,怕吵得很。”
静薇说着这样不合逻辑的话,心里却并不慌,她目前的处境已经糟成这样了,反而有一种坏到极致的镇定,阮黎是她最好的朋友,就算她知道了真相,她也不会像小喇叭似的满世界嚷嚷去,静薇最信任的就是阮黎。
那个使静薇怀孕的男生,其实就是阮黎的同桌,这是一个天大秘密,静薇不想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好朋友阮黎。
阮黎的声音漫过电话线。
她说数学老师怎么怎么怎么。
又说英语老师怎么怎么怎么。
静薇忍不住想问一句那个男生好不好,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她装做若无其事地听着,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放下电话,她一个人看电视。画面上是两个穿迷彩扮成兵的人在演小品,恶俗而夸张的表演,使静薇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她抬手用摇控器拚命地按、按、按,想要飞快逃避恶俗,结果却是,从一个俗戏里逃出来,却又掉进另一个俗戏里。
静薇关掉电视,房间里黑暗一片,没有一点光。
母亲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静薇不知道。
母亲说:“电视不好看,就洗洗睡吧。”
静薇说:“电视越来越不好看了。”
母亲说:“那是你心情不好,你现在这个样子……”
母亲并没有去看静薇的脸,但话说到一半,感觉有些不对了,她尽量避免说出伤害女儿的话,可说着说着,还是伤害了她。
静薇妈在黑暗中听到静薇很轻抽泣声,知道她是哭了。
阮黎的电话勾起了静薇的某种欲望,她想和那男生见上一面。她知道这个想法简直是发疯了,母亲知道了非打死她不可。可是,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越是不应该的事,就越是想做。
这天下午,母亲正将从阳台上收进来的衣服放在熨衣板上熨着,母亲总是在洗衣服、晾衣服、熨衣服,她的一生都在忙碌着,忙那些琐事,从很小起静薇就告诫自己,将来长大了,不能像母亲那样生活。
琐事是多么耗人啊!
阳台上晃动的衣服,与母亲晃动的身影时常重叠在一块,让人很难分清。静薇有时想,或许某一天,母亲化做一件布做的衣服飞走了呢,这想法不止一只地飘进静薇的头脑,有时是在下午的某一瞬间,她突然从午睡的长梦中惊醒,发现母亲不见了。
妈……
空间在静薇的惊叫声中突然变大了,房子里到处都是回声。静薇从这个屋跑到那个屋,不小心撞翻了地上一只装有肥皂水的脸盆,泡沫流了一地。母亲从阳台门后面探出头来,母亲说你怎么了,又把盆里的水弄洒了,怎么这么不当心,你现在这身体,要是再摔一跤可怎么办。
母亲的唠叨声并未进入静薇的耳朵,她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好像是刚才一阵慌乱声音的回声,有一个小一号的静薇,在另外一个空间里找妈妈。
灼热的回忆
星期天的中午,一向不睡午觉的母亲,忽然睡起午觉来。阳台上晃动的衣服与侧卧的母亲形成不真实的对比,仿佛那个面朝里侧卧着的女人,不是母亲的实体,而是一俱躯壳。
静薇轻手轻脚地溜进客厅,拿起电话,躲进自己房里去。
她不想让母亲知道,她在给那个人打电话。
她紧张得手直抖。电话的橡皮按钮很难按,有的键按两遍才能有反应。这样,那男生的电话就变得无限地长,那些七七八八的数字令静薇感到窒息。
那男生的声音是突然间冒出来的,没有一点前奏,连电话接通时“嘟……”的一声都没有,他就冒出来了。
“喂。”
他从平静中冒出来,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接电话之前,他一定在干一件很享受的事,在喝一杯咖啡?在电脑上玩游戏?跟朋友聊天来着?想想他的处境,再想想自己,静薇委屈得就要哭出来。
“我是静薇。你好吗?”
他好象怔了一下,因为在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一个不短的停顿,然后他开始说话,慢吞吞的,体现着家境的优越和教育的良好。他说你怎么啦你不是病了吗得的什么病要不要打针打针还是吃药吃药还是打针……
“下午能出来一下吗?”静薇突然打断他问。
电话出现了回声,里面有同样一个女生也在问同样的问题,“下午能出来一下吗”“下午能出来一下吗”……这句话一经重复就变成了一种嘲笑,静薇一手摸着隆起的腹部,一手紧握电话机,犹豫片刻,她说“我想见你。”
静薇穿上大衣出门。
外面天很黄。很大的风卷着沙土,在空中横行,路人都成了没有面目的无脸人,他们奔走过天桥,或在商店大玻璃窗前晃一下就不见了,好像穿墙而入。静薇坐在车里,告诉司机那个地方。其实男孩家住得离静薇家很近,可她尽可能地要约得远一些,不让双方的家长看到。
在这样一个大风天约人出来,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静薇一开始就做好那男生不来的打算,汽车行驶缓慢,到处都在堵车。静薇坐在车里,昏昏欲睡。他的笑容就在眼前晃动,离得那样近,近得伸手就可以碰到他。在他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一个急刹车突然来临,静薇醒了。
静薇听到车里正放着这样一首歌,大意是“给我一段时间,勇敢地面对寂寞”“欢笑以后代价就是冷漠”,“早知如此,何必开始,我还是原来的我”。静薇记不起这是谁唱的了,只觉得那声音冲着自己……仿佛唱给她一个人听的。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静薇的表情。
“你哭了呀?”
“没有。”
“哭吧,哭吧,有什么烦心的事,哭一哭就好了。”那人善解人意地说。
静薇从包里摸出一包很小的纸巾,抽出其中一张在面颊上轻轻按着。她不想破坏了妆容,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今天能够跟他见一面,哪怕是隔着玻璃窗看上一眼也好。
那一天,他是那样温柔。
窗纱拂动,他的手像翻开书页那样,掀动她的衣服。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声音像游丝一样细,细得就快要断掉了。初次的抚摸就发生在那一刻,静薇觉得自己身上两个凉凉的小山包,在进入他宽大的手掌之后,一下子就变得灼热烫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