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宫。
“属下还在寻宫主呢,没成想宫主躲这来了。”
单秋月将打开的殿门重新合上,将殿外瓢盆大雨隔绝在外,手中的油纸伞被收好放在殿门边上。
殿内的装潢恒然是月泉殿,玉石穹顶破了,肆虐的雨水飞溅,与殿中央那一汪清泉水融合在一起,满溢而出,顺着地势流向低处浸入种植月神花的土壤。
而立于高台之上的绝色女子半身红裳都被雨打湿,那人却浑然不觉般,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你身为修士,竟然还需要用这玩意儿避雨?还是说,你又在想念什么人了?”陈青陵盯着单秋月的动作开口调侃。
单秋月没说话,看其反应,陈青陵知道她相当于默认了。
“这么久了,我的单大人,还是没能走出来么?”
单秋月凄凉一笑,回道:“宫主深夜至此,不也是如此么?”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中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痛苦悲凉。
暴雨与雷声混杂声中,两人的谈话混杂其中。
“落灵那丫头送出去了吧。”
“宫主放心,属下的亲信亲自送她到的瑶璟。”
“那便好。那丫头说不定还在心里怨恨你我乃至青陵宫吧,那倔强的样子倒是与桃夭极为相像,不愧是她的女儿。”
“可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该付出的代价,我们这一辈就够了。
桃夭定然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被卷进来,那个地方是桃夭的家乡,想来会是一个安置的好地方。”
“宫主要做的事情,也是属下毕生追随,属下愿为宫主肝脑涂地。”
陈青陵笑了,“整个青陵宫,属你我二人最为亲近。有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造化弄人罢了。”
想当初,她也是如落灵一般活泼天真,而面前这位不苟言笑的单大人,也总是在那个明媚的桃夭面前破防。
如今,斯人已逝,徒留活下来的人,苟延残喘。
“宫主,夜深寒凉,回吧。”
“天都要亮了。”陈青陵看着仍然很大的雨,感叹,“除了玉儿来的那年,上一次那么大的雨还是在百年前吧。”
陈青陵下着阶梯,目光无意间扫过某处,瞳孔猛地一缩,继而脸上渐渐扭曲,眼神癫狂,与方才那般淡然的模样判若两人。
单秋月对陈青陵的变化看在眼里,很是疑惑惊讶。
是什么令处变不惊的宫主这副模样?
当她顺着宫主的视线看过去,顷刻间面色复杂,眼神含恨。
绿色的根茎之上白色几近透明的花瓣慢慢晕染上红色,凝实,轻缓舒展开来,似鲜血染就。
与白色的月神花的圣洁相比,血色的花朵似恶魔之花。
难怪,难怪啊……
陈青陵蹲下,手指微颤地伸向红色的花朵,声音也带着颤意。
那是月神花种植之地,月神花花开两重,一重为春秋两季,吸收足够的月之精华后迅速枯萎,花身不腐不败。
枯花重生,是为二重,极盛极艳,花颜若血。
可是,至今二重月神花,在世人眼里不过传说。
但对陈青陵来说不是。
“这花……本宫记得是用南宫晟那小子的血液灌溉的……而这世上,只有那个人的血能让月神花花开二重……”
“可……”单秋月想说什么,话被陈青陵接了过去。
“可他不是他,他的模样化成灰本宫都认识。”
“南临渊,南宫晟,都姓南啊……本宫就说若不是亲人怎么会长得那般相像……”
南临渊无亲无故,南宫晟骨龄不过二十,两人定然是父子关系。
她找了几百年的仇人,竟然在二十几年内现了身。
那个人冷漠如冰,人人都说青陵宫是人神共愤的存在,若不是那个人隐世不见踪迹,这个名声怎么轮得到她青陵宫来背。
她青陵宫是猖狂,可是也得看看她青陵宫抓的人是不是无辜。
而那个人呢,连身边的人都忍心手刃之,上天竟然还让他孕育一子。
世人的眼睛终究只愿意看自己愿意看到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别人的伤痛,又有几人知道。
世人给不了公平,她就自己给自己。
“都说父债子偿,他不愿意现身,那就让他的孩子代为受过吧,总会逼到他愿意主动现身的时候。本宫这一身修为,正愁无用武之地呢!”
语毕,陈青陵捂住胸口,嘴角有一丝血迹。
“宫主!你用了禁术!”单秋月震惊地看着红色的花朵在陈青陵手中化作一团血雾,融入肌肤。
单秋月那日就有些怀疑,宫主怎么会在盛怒下让小姐去射那一箭,一般情况下都是自己出手。
而那时小姐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
禁术是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但同时也会带来很大的副作用。
“无事,不到那一日,不会倒下的,只是可惜提升修为却还是要用那个人的方式。”陈青陵苦笑。
“答应你们的事情,我可一直记得,只是要麻烦你一件事了。”
陈青陵眼神破碎,却透彻清明,让单秋月不由想起那日自己将她救起时她看向自己的眼神。
她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虽然悲痛,但还是坚定地向自己承诺,“此后经年,日月为鉴,不弑共敌,不死不休。”
而如今,她却很平和,“若真到了我神志不清不可挽回的那天,杀了我。记住,我也是你的仇人。”
多年之后,单秋月才明白,早在这时她便定好了自己的结局。
而自己,也永远失去了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
……
遥远的中州,圣道峰一道流光闪过。
下方众修士议论纷纷。
“尊主出关了?”
“是啊,看方向好像又去了玄境。”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天地异动日益频繁了,先前还只是在中州,听闻符宗妙算子算出都波及到其他四州了。”
“嗐,谁知道呢,不过好在有尊主坐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别杞人忧天了。”
众人纷纷附和,但无不对口中的“尊主”尊崇备至。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每次尊主出关都有一次异动……”
少有的寥寥几句怀疑也被瞬间淹没。
“那说明尊主神通广大,能提前预知啊!”
闻言,之前说话那人默默闭了嘴。
玄境之中,一仙风道骨的灰衣道袍的青年男子抬头望天,银灰色的眼瞳了无神彩,一脸淡漠,说出的话却极尽讽刺。
“天道,你要如何阻止本尊?”
寒风狂厉,似无边愤怒,不知如何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