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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梦随云散 飞花逐水流: 金陵十二钗的归宿 情榜

古本《石头记》在第十七、十八回讲到妙玉的时候,出现了一条署名“畸笏”的很长的批语,内容是:“妙卿出现。至此细数十二钗,以贾家四艳,再加薛、林二冠,有六;去秦可卿,有七;再凤,有八;李纨,有九;今又加妙玉,仅得十人矣。后有史湘云与凤姐之女巧姐儿者,共十二人。雪芹题曰‘金陵十二钗’,盖本宗《红楼梦十二曲》之义。后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钗是也。又有副册三断词,乃晴雯、袭人、香菱三人而已,余未多及,想为金钏、玉钏、鸳鸯、茜雪、平儿等人无疑矣。观者不待言可知,故不必多费笔墨。”虽然这条批语把副册、又副册混说为副册,但整体意思很清楚。

隔了一条专评妙玉的话,又有一条批语说:“前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至末回警幻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讳。壬午季春。”壬午年是乾隆二十七年(1762),那一年春天,曹雪芹还在世,并且完成了最后一回的情榜。

曹雪芹在设计金陵十二钗的名单上殚精竭虑,来来回回地调,甚至一度主张把书名定为“金陵十二钗”。畸笏叟虽然跟他关系很密切,但是直到看见他写出的情榜,才终于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书中众多的女子分成几组排列起来的。已经看到了情榜的批书的人说,曹雪芹排出的金陵十二钗除了正册、副册、又副册,还有三副册、四副册。

虽然脂砚斋和畸笏叟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在红学界一直有争议,但是,古本《石头记》里的批语有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脂批”。红学的分支“脂学”,就是专门研究这些古本上的批语的。我们根据脂批,不仅可以知道《红楼梦》全书的最后有一个情榜,而且可以知道入情榜的人都是“金钗”,即都是女子。她们十二人一组,每一组构成一个册子。除了上面我们已经探究过的正册、副册、又副册,很明确还有第四个册子三副册以及第五个册子四副册。那三副册和四副册究竟会收入哪些女子呢?

我们先探究三副册中的女子。

三副册应该会有抱琴、待书、入画。贾府的四位小姐,就是畸笏叟所说的“贾家四艳”,她们身边大丫鬟的名字里各有“琴棋书画”四个字,这象征着贾府的小姐们都很有文化修养。探春擅长书法;惜春擅长画画,她画画的情节还是书里十分重要的情节;迎春喜欢下棋,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时,她就正在跟探春下棋;元春可能会弹古琴,这或许也是她获得皇帝宠爱的一个因素。抱琴跟她入了宫,可能就专门伺候她弹琴。“贾府四艳”的四个首席大丫鬟分别是抱琴、司棋、待书、入画。司棋在曹雪芹笔下着墨颇多。我推测既然司棋已被又副册收入了,那抱琴、待书、入画应该是在三副册。待书,在通行本里被印成了“侍书”。经查古本,我认为还是应该写作待书。

三副册应该会有彩霞。彩霞是王夫人跟前的一个丫鬟,跟贾环要好,但贾环却对她三心二意。第七十二回“来旺妇倚势霸成亲”里,凤姐的亲信仆人来旺让老婆出面讨她,要强娶为儿媳妇。来旺的儿子酗酒赌博,而且容貌丑陋,但是凤姐发了话,她没办法,只好嫁过去。赵姨娘求了贾政,希望留下她,日后自己也得个臂膀。无奈贾政对此十分冷淡,赵姨娘也回天无力。她在书里出现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彩云,一个是彩霞;这两个名字有时候还出现在同一段故事情节里,但两个名字实际是指一个角色。之所以名字不稳定,应该是因为曹雪芹还来不及对全书做最后的统稿。书里交代她还有个妹妹叫小霞,所以她应该被定名为彩霞。

三副册应该会有素云。她是李纨的丫鬟,地位高于碧月。第七十五回,尤氏到了稻香村,要洗个脸补补妆。李纨是寡妇,不施脂粉,素云就拿来自己的妆奁请尤氏将就着用。李纨就训斥她说:“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尤氏说她并不介意,就用了。素云如果不是首席大丫鬟,就不会有这样的举动。她如果在又副册里,就需要把我排出的又副册的女子去掉一人,比如把柳五儿移到三副册中来,把她移到又副册。但是,畸笏叟的那条批语也只是猜测,“总未的确”。对于某人在何册的问题,畸笏叟也是壬午季春看了情榜才终于明了。如果素云入不了又副册,那么三副册里应该有她。

三副册应该会有翠缕。她是史湘云的丫鬟,和史湘云一起论过阴阳。主仆二人的一问一答非常有趣。她们论到最后,拣到了一只金麒麟,这是给大家印象很深的一个情节。翠缕本来是贾母的丫鬟,后来被贾母送给了史湘云。史湘云回叔叔婶婶家,就把她带了过去,她就算是那里的人了。在史湘云到祖姑家这边来做客时,翠缕就再跟过来伺候。

三副册应该会有雪雁。她跟着黛玉从扬州北上,到贾府时,贾母看她年龄太小,一团孩气,才把自己的一个比较成熟的丫鬟鹦哥给了黛玉。虽然书里没有明文交代,但读者都能意会到,鹦哥后来更名为紫鹃,成为黛玉的首席大丫鬟,最后更成为黛玉的知心朋友。不过,雪雁毕竟是跟随黛玉一起到贾府里寄人篱下的丫鬟,她也会在一天天长大的过程中,一天天走向随贾府陨灭的悲剧结局。

三副册应该会有秋纹、碧痕、春燕、四儿。宝玉身边的丫鬟最多。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宝玉房里的丫鬟们凑份子给他另外单搞了一次庆寿活动,出份子的数额是按地位来定的: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一等大丫鬟拿五钱银子;芳官、碧痕、春燕、四儿四个二等丫鬟拿三钱银子。

宝玉的丫鬟,还有叫媚人、檀云、绮霰的。檀云和麝月的名字是配对的,绮霰和晴雯的名字也是配对的。通行本把“绮霰”写成“绮霞”,是不对的。但媚人、檀云和绮霰,有的只出现了一次;有的虽然出现不止一次,但在八十回里都没什么戏份。脂批也没透露出她们在八十回后会有什么故事。既然又副册里已经收入了晴雯、袭人、麝月,秋纹、碧痕、春燕、四儿就应该收到三副册里。她们在前八十回里都有一些戏份。

秋纹虽然也常常以自己是宝玉房里的丫鬟而流露出优越感,也向比她地位低下的丫鬟婆子出言不逊,但她的性格总体还是比较平和的,不像晴雯那么桀骜不驯。她的人生追求也比较肤浅,在与地位差不多的人相处时比较能退让。最能体现她随遇而安、满足于主子小恩小惠的文字,集中在第三十七回。曹雪芹把她的性格与晴雯、麝月、袭人做了鲜明对比,最后晴雯、麝月把袭人“西洋花点子哈巴儿”的绰号说了出来。袭人当然生气。对此,秋纹立即道歉。

碧痕是负责伺候宝玉洗澡的。有的古本把她的名字写成“碧浪”。有的红学专家认为她的名字就是碧浪。别的丫鬟曾说,她有一次伺候宝玉洗澡竟洗了三个时辰。他们把洗澡水弄得到处都是,让水淹了床腿,还弄得席子上都汪着水。

小燕,就是春燕。第五十九、六十回有她不少戏。宝玉说的女孩子从无价宝珠变成死珠再变成鱼眼睛的名言,就是经由她的口说出来的。

四儿,就是蕙香。第二十一回,她趁宝玉跟袭人等赌气的机会接近宝玉。宝玉嫌她名字俗气,让她改叫四儿。她跟宝玉生日相同,还说了生日相同就是夫妻的戏言,被告密给王夫人,后来被王夫人撵了。

三副册还有一钗应该是小螺。小螺是薛宝琴的丫鬟。她抱着一瓶梅花站在雪坡上的情景,是书中最美丽的画面之一。

我认为四副册收入了“红楼十二官”,即贾府为了准备元春省亲,由贾蔷到江南买来的十二个女子。其中戏份最多的是龄官和芳官。龄官和贾蔷之间是有真正的爱情的,这种爱情超越了主奴关系。宝玉到梨香院时耳闻目睹,大为感动,也因此憬悟: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特别是爱情,有其神秘性,有命中注定的一面。

龄官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子。在元妃省亲这么重要且具有政治意义的活动里,主子命令她唱《游园》《惊梦》两出。她自以为这两出戏非本角之戏,执意不演,自己选定了风格完全相反的《相约》《相骂》。我读到那一段,对龄官肃然起敬,这真是大艺术家才有的忠于艺术、不畏权贵的气派。

遣散这些唱戏的女孩子时,除了死了的菂官,有八位选择了留下,龄官、宝官和玉官三位选择离开。龄官应该是被贾蔷接走了。对此,曹雪芹没有在八十回里明写,八十回后应会有交代。

芳官是书里戏份集中,而且塑造得极为生动的角色,后来被分配到怡红院当丫鬟。她的干娘拿着她的银子,却不使在她的身上,不仅不好好给她洗头,甚至还打骂她。“那芳官只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腿,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得泪人一般。”她跟内厨房的柳嫂子交好,竭力要帮助柳五儿进到怡红院。她跑到厨房去传话。书里写道:“忽见芳官走来,扒着院门。”这里的肢体语言很生动。她笑着跟柳家的说话。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又有专为她写的一段白描:“当时芳官满口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酡绒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撒花夹裤,也散着裤腿。头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后。右耳眼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左耳上单带着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越显得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她真是从纸上活跳了出来。

宝玉还把她打扮成小土番的模样。芳官还说:“咱家现有几家土番。”那时,皇帝出征平息了番邦叛乱,把一些俘虏的土番赏给贵族家庭当粗使仆役。宝玉因此给她取了一个番名“耶律雄奴”。后来,宝玉又将她的番名改为“温都里纳”,据说是用了“海西弗朗思牙的金星玻璃宝石”的译音。总之,芳官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鲜明生动的。

这个艺术形象的外延性很强,可以做专题研究,并且能够得出丰富的成果。抄检大观园后,王夫人斥责芳官调唆宝玉时,芳官敢于当面笑辩。她后来入了尼庵。但是,她那种浪漫不羁的性格,早晚会跟庵主发生冲突。她最终的结局,除了具有悲剧性,具体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其余的七官,文官后来分到贾母处,藕官分给了黛玉,蕊官分给了宝钗,葵官分给了史湘云,艾官分给了探春,荳官分给了宝琴,茄官分给了尤氏。这些女孩子相当团结,只要一人有难,就能群体相帮,而且敢于为群体利益向主子进言,艾官就在探春面前告对手的状。她们作为丫鬟,在大观园内外存在的时间虽然短暂,却显示出了不同于那些“常规丫鬟”的特殊风采。她们整体作为四副册的“金钗”,是说得过去的。

是不是情榜中的女子只有这五组六十名呢?一些专家,如周汝昌先生就提出来,不止这五组,还有四组,一共是九组,共有一百零八名女性。有的人会觉得,一百零八,这不落套了吗?《水浒传》中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不就排出了一百单八将吗?这不是落套。从《红楼梦》的文本里,可以鲜明地看出来,曹雪芹刻意创新,但是没有割断和在他之前的文化源流之间的关系,他写宝玉和黛玉如何从《西厢记》《牡丹亭》里获取思想滋养,用很多古典戏曲来暗示人物命运、故事走向以及全书的结局。至于曹雪芹对以前的杰出的文章诗词的融会贯通,更是渗透在了整个文本当中。他虽然借鉴《水浒传》排座次的外在形式,但是,《水浒传》的一百零八个英雄豪杰中只有寥寥几个点缀性的女子,基本上是个被男性垄断的群体,而他在全书最后排出的情榜,除了册外的贾宝玉,全是女子世界。在那个时代,那种社会,那样的主流意识形态下,他的做法绝对是惊世骇俗的,是对男权社会的挑战,是别开生面的艺术构思。他将每组女子的数目定为十二,光这一点就跟《水浒传》英雄榜的结构完全不同,具有鲜明的独创性。

从我们读完《红楼梦》前八十回的印象来说,光是五组六十名女子,容纳不下书里诸多的女儿形象。我对有九组一百零八位“金钗”的看法是认同的。那么,如果继续往下排,下面的四个册子里还会收入书里的哪些女子呢?

五副册,即第六个册子,应该有以下这些女子:

二丫头。第十五回,凤姐带着宝玉、秦钟,一起到一处村庄里略事休息。宝玉见了种种事物都觉得异常新鲜,后来见有一个纺车,就过去拧转作耍。一个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了来乱嚷:“别动坏了!”宝玉就陪笑说,因为从没见过,试他一试。那丫头说:“你们那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那边老婆子忽然叫:“二丫头,快过来!”二丫头也就去了,对宝玉并不礼貌。但是,在凤姐带他们离开时,曹雪芹却写下了这样的文字:“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宝玉怎么会“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呢?曹雪芹写宝玉恋恋不舍,也该算把宝玉的心情写足了,但他偏写成宝玉恨不得抛弃他全部的既有生活,而跟二丫头那样的庄户姑娘去过另一种生活。这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在写到二丫头的时候,有一条脂批说:“处处点情。又伏下一段后文。”估计八十回后会有宝玉跟二丫头在某种情况下再次相遇的情节,那应该是特别有意味的一种安排,但是我们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卍儿。这是在第十九回里和宝玉的首席小厮茗烟发生关系的一个宁国府的丫鬟。茗烟又被写作焙茗。宝玉记得宁国府的一间小书房里有一轴美人,忽生奇想:府里这么热闹,那画上美人却很寂寞,应该去看望安慰她一下。这是宝玉的特殊人格。他对本是不懂感情的事物也会充满感情。结果,他去那里,就撞见了茗烟和卍儿。宝玉虽然责备茗烟,却跺脚催促发蒙的卍儿赶快跑。他还赶出去说:“你别怕,我是不告诉人的。”卍儿后来应该是嫁给茗烟了。

瑞珠和宝珠。她们是两个在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后相继有怪异表现的丫鬟。前面说过她们的事,这里不重复了。

智能儿。她是一个能大胆追求爱情的尼姑。她和秦钟在馒头庵发生关系后,又勇敢地偷跑进城去找秦钟。这说明,她并不是一个满足于露水姻缘的轻浮女子,而是一个对爱情有一份真诚执着的女子。但是,她最后却被秦钟的父亲赶了出去,不知所终。

云儿。她在第二十八回出现在冯紫英家的宴会上,还唱了曲。这是前八十回里出场的唯一一个妓女。

青儿。她是刘姥姥的外孙女儿,也是板儿的妹妹。她在八十回后应该还会出现。

几位荣国府里的丫鬟应该也在这一册。她们分别是:宝玉房中的小丫鬟佳蕙,和小红在第二十六回有非常重要的对话;绣橘,在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里有出色表现,虽然她的小姐迎春很懦弱,但她还算是比较厉害的一个丫鬟;翠墨,是探春的丫鬟;彩屏,是惜春的丫鬟;坠儿,在前面讲晴雯、小红的时候已被提及。以上是五副册的十二钗。

六副册,即第七个册子,应该有以下这些女子:琥珀,是贾母的丫鬟。春纤,是黛玉的丫鬟。碧月,是李纨的丫鬟。佩凤、偕鸳、文花,都是贾珍的妾。偕鸳在通行本中被写成“偕鸾”。第六十三回有几句写她们两个一起打秋千玩耍的细节,后来还引出很多的题咏,被画成“绣像”,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女子。靛儿,是贾母的丫鬟。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的故事发生在贾母住处。靛儿只不过问了一句藏没藏她的扇子,就被宝钗声色俱厉地说了一顿。此外,六副应该还有宝玉的丫鬟媚人、檀云、绮霰、可人、良儿。

七副册,即第八个册子,应该有以下这些女子:

张金哥,是“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的直接受害者。

红衣女子,是袭人的姨表妹,在第十九回引出宝玉和袭人的一段重要对话。脂砚斋也有大段批语。在八十回后,这位红衣女郎或许还会出现,并在宝玉的生活中起到某种救助的作用。

周瑞的女儿,后来嫁给了冷子兴。

娇杏,是贾雨村的填房夫人。曹雪芹在第一回将她的遭遇与甄英莲对比,说她“命运两济”。但是,贾雨村最后的结局并不妙。在第一回末尾,甄士隐的《好了歌注》写有:“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对此,脂批明白地点出:“贾赦、雨村一干人。”可见,她开始的“命运两济”只不过是“侥幸”中的假象。到头来,她也还是个“犯官之妻”。

丰儿,是凤姐的丫鬟。银蝶,是尤氏的丫鬟。莲花儿,是迎春的丫鬟,为司棋向内厨房的柳嫂子要炖鸡蛋,引出一场风波。蝉姐儿,探春的丫鬟。炒豆儿,是尤氏的丫鬟。小鹊,是赵姨娘的丫鬟。臻儿,是香菱的丫鬟。嫣红,是贾赦逼娶鸳鸯不成,用八百两银子买来的一个十七岁的姑娘。

八副册,即第九个册子,也是最后一个册子,应该有以下这些女子:

夏金桂和她的陪嫁丫鬟宝蟾,都是折磨香菱至死的人;秋桐和善姐,都是凤姐迫害尤二姐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帮凶,这四人充分暴露了人性中的邪恶,也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们的薄命或许不能引起我们的同情,但是能让我们悟出一个道理:把她们人性中的邪恶挑动起来,并且纵容其膨胀的,还是当时社会的主流势力,这份罪恶不能只算在她们个人身上。

鲍二家的、多姑娘,是两位淫荡的女子。多姑娘又写作灯姑娘,是晴雯的姑舅表嫂。她们的堕落也不仅是个人的品质使然。在男权社会里,男主人、男仆都把她们视为玩物,她们也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

小霞,是彩霞的妹妹。小吉祥儿,是赵姨娘的丫鬟,曾为参加丧葬活动向雪雁借衣服被拒绝。小鸠儿,是春燕的妹妹。小舍儿,是金桂的丫鬟。倪二的女儿。从醉金刚倪二的上回目可知,曹雪芹对这“跳色”的市井泼皮相当重视。倪二的女儿以及王短腿,都保不定会在八十回后亮相。傻大姐是最后一钗,是贾母的粗使丫鬟。她拾到绣春囊,惹出一场急风暴雨。清代晚期的评家更有“傻大姐一笑死晴雯”之说。其实她只是傻笑。

仔细梳篦八十回的文字就会发现,还有一些小丫鬟、小姑娘似乎也应该收入册子。比如,贾母的丫鬟还有玻璃、翡翠、玛瑙。珍珠被贾母送给了宝玉,改名袭人,但是贾母后来似乎又补了一个叫珍珠的丫鬟。还有一个丫鬟叫鹦鹉,如果不是后来改叫紫鹃的鹦哥,应该就是另一个丫鬟。此外,宝玉还有一个丫鬟叫紫绡,宝钗还有一个丫鬟叫文杏,王夫人还有丫鬟叫绣鸾、绣凤,薛姨妈还有丫鬟叫同喜、同贵,贾赦还有一个妾叫翠云,邢岫烟有一个丫鬟叫篆儿。第六十二回给宝玉拜寿的丫鬟还有一个叫彩鸾,但不知是哪一处的。还有卜世仁的女儿、贾芸的表妹银姐等。也许,我上面列出的某些女子,应该分别由这里面的某些换下来。

曹雪芹在第五回对这些女子进行了一系列的悲剧性概括。警幻仙姑的唱词是:“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金陵十二钗的册子全都存放在薄命司。警幻仙姑给宝玉喝的茶叫“千红一窟”(千红一哭),给宝玉喝的酒叫“万艳同杯”(万艳同悲)。这是曹雪芹为当时社会的青春女性被那时的主流价值观念压抑、埋没、吞噬、污染、扭曲深深叹息,无限悼怀。

在揣摩曹雪芹设计的情榜的过程中,我不由得想起鲁迅先生在《我之节烈观》的结尾写下的那些话:

他们是可怜人;不幸上了历史和数目的无意识的圈套,做了无主名的牺牲。可以开一个追悼大会。

我们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要自己和别人,都纯洁聪明勇猛向上。要除去虚伪的脸谱。要除去世上害己害人的昏迷和强暴。

我们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要除去于人生毫无意义的苦痛。要除去制造并赏玩别人苦痛的昏迷和强暴。

我们还要发愿:要人类都受正当的幸福。

鲁迅先生是在1918年7月写下这些话的。这是二十世纪刚刚出现的白话文之一。他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五四运动还没有爆发。那时还没有“女”字边的“她”。他在写女性的第三人称时,仍然用“人”字边。这个细节,让我想到中国妇女的命运,从曹雪芹写《红楼梦》,到鲁迅先生写《我之节烈观》,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他们的心是相通的。把鲁迅先生的这段话拿来诠释《红楼梦》最后的情榜,我觉得严丝合缝。

曹雪芹透过《红楼梦》所表达出来的,不仅是社会学方面的深刻思考,还有哲学方面的终极思考。甲戌本在开篇不久就有一首诗: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根据脂批可以知道,曹雪芹不但在全书末尾排出了情榜,而且还给上榜的角色加了考语。宝玉是“情不情”,黛玉是“情情”。曹雪芹究竟是只给正册的女子加了考语,还是给副册、又副册的女子全加了带一个“情”字的考语?还是给六十位或者一百零八位女子全加了考语?这是一个值得再探讨的问题,我暂不在这里跟大家讨论。我目前只给正册、副册、又副册里的女子试拟了考语,也算是我的探佚成果吧。除了曹雪芹在第五回里已经写出的女子,其余的都仅是我的猜测。我也欢迎红迷朋友们按照自己的判断,对我排出的名单加以调整。

最后,我把自己列出的情榜公布于下。

情榜

绛洞花王

贾宝玉 情不情

金陵十二钗正册

林黛玉 情情

薛宝钗 冷情

贾元春 宫情

贾探春 敏情

史湘云 憨情

妙 玉 度情

贾迎春 懦情

贾惜春 绝情

王熙凤 英情

巧 姐 恩情

李 纨 槁情

秦可卿 情可轻

金陵十二钗副册

甄英莲 情伤

平 儿 情和

薛宝琴 情壮

尤三姐 情豪

尤二姐 情悔

尤 氏 情外

邢岫烟 情妥

李 纹 情美

李 绮 情怡

傅秋芳 情隐

喜 鸾 情喜

四姐儿 情稚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晴 雯 情灵

袭 人 情切

鸳 鸯 情拒

小 红 情醒

金 钏 情烈

紫 鹃 情慧

莺 儿 情络

麝 月 情守

司 棋 情勇

玉 钏 情怨

茜 雪 情谅

柳五儿 情失

金陵十二钗三副册

抱 琴

待 书

入 画

彩 霞

素 云

翠 缕

雪 雁

秋 纹

碧 痕

春 燕

四 儿

小 螺

金陵十二钗四副册

龄 官

芳 官

文 官

藕 官

蕊 官

葵 官

艾 官

荳 官

茄 官

菂 官

宝 官

玉 官

金陵十二钗五副册

二丫头

卍 儿

瑞 珠

宝 珠

智能儿

云 儿

青 儿

佳 蕙

绣 橘

翠 墨

彩 屏

坠 儿

金陵十二钗六副册

琥 珀

春 纤

碧 月

佩 凤

偕 鸳

文 花

靛 儿

媚 人

檀 云

绮 霰

可 人

良 儿

金陵十二钗七副册

张金哥

红衣女

周瑞女

娇 杏

丰 儿

银 蝶

莲花儿

蝉姐儿

炒豆儿

小 鹊

臻 儿

嫣 红

金陵十二钗八副册

夏金桂

宝 蟾

秋 桐

善 姐

鲍二家的

多姑娘

小 霞

小吉祥儿

小鸠儿

小舍儿

倪二女

傻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