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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 3

芮晓旭突然接到范正乾电话,范正乾在电话里很急地说,他困在江门了,要芮晓旭火速去救他。

“什么?”芮晓旭惊出一身汗:“范总你跑江门做什么,怎么会困住?”

“你小点声,对了晓旭,你身边没人吧?”范正乾在那边低声道。芮晓旭下意识地回头看看,石源正古怪地看着她。

“出去!”她冲石源喝一声。石源一愣,还是乖乖出去了。芮晓旭这才说:“范总您快讲,我把长嘴妇打发走了。”

“长嘴妇?”范正乾疑惑地问过来一句。

“就石源啊,他那嘴您又不是不知道。”

“老给人家起外号,不好。”范正乾提醒一句,又道:“晓旭啊,你能请假出来不,多带点钱,我真是困在江门了,钱包身份证还有手机全被偷了。”范正乾说得很可怜。

“偷了?”芮晓旭哪里肯信,以为范正乾在跟她开玩笑。

“你别慌,人没事,安全着呢,这事甭让公司知道,你一个人来,得负责把我接回去。”

“范总您跑江门做什么,怎么会被偷呢,报警啊。”芮晓旭这才感觉到范正乾没跟她开玩笑,是真的,“范总,到底怎么回事啊,您甭吓我。”芮晓旭脑子完全乱了,这事她怎么也觉不合理。范正乾再三提醒她不要慌,也不要嚷,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声音。后来范正乾说,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他用公用电话打的,让她先到江门,见面会告诉她实情。芮晓旭一边应声一边心里叫唤,偷了,那么大一老总,竟然被人偷了,还困在了江门,这事多滑稽啊,可一点也不滑稽,她得去救人!

接完电话,芮晓旭赶忙把石源叫来,说:“我有急事,现在必须离开,你帮我请个假。如果头问起来,就说我母亲病了,我得急回家。”

“你母亲不是前段时间才住完院么,怎么又病了?”石源傻里吧唧问。

“不说话会死啊,让你请假你就请假,说这么多管用么?”芮晓旭也不知哪来的火,一下就冲石源发了。石源被她骂得还不了口,连着应声:“好,好,好,我帮你请假,如果头问起来,就说你母亲病了,得急着回去,这样总行了吧?”

“死石源,成心要气我,好了,不跟你说了,把身上现金还有卡全给我,我怕自己钱不够,得多准备点。”

“真的病了?”石源眼里闪出狡黠。芮晓旭又要训他,石源忙换了笑脸,“有,有,这是钱,两千多,这是卡,密码呢,你知道,我手机后六位。”

“甭啰唆,照我说的办。”芮晓旭一把抓过钱和卡,提了包就往外走。石源后面急喊:“头,真的这么急啊,要不要小的帮忙?”芮晓旭已飞身下楼。

江门是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地处珠江三角洲西部,西江和其支流蓬江在此会合,加上烟墩山和蓬岳山两山对峙如门,故得名。如果说,改革开放这些年,民营船业发展较快的除了奉水外,怕就属江门了。江门也有悠久的造船史,交通地理位置跟奉水同样重要。有人说,江门和奉水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犹如艘巨轮的首与尾,遥遥呼应,却又各自为攻。因为这些年,广东和江北都在争中国船老大地位,广东极力扶持江门,江北呢,一心想做大做强奉水。

中国经济近三十年的发展,对应到地域版块上,就是南面在飞,北面在追。南面第一轮刚发展完,还在喘气呢,北面马上就跟过来。江北间于不南不北不东不西的夹层地带,反倒是几面沾光,既能第一时间享有南方超前的信息、技术和开放环境,又有北方相对廉价的劳动力保障。尤其船业这一块,奉水这些年的发展,甚至在江门之上。

芮晓旭是凌晨四点下火车的,本来要坐飞机,芮晓旭订票,却被告知时段最近的几个航班全部满员,最早能订到明晨七点的。芮晓旭哪还有心情等啊,恨不得一步跨到江门去。范总他在江门,他去了江门,他为什么要去江门呢?一路,芮晓旭都被这个问题苦恼着、纠结着。从没听说范总在江门有啥亲戚,海宁虽跟江门几家船厂有业务往来,但跑业务这种事也轮不到老总啊,况且还是偷偷摸摸,不让任何人知道。

不过有一点,芮晓旭甚为高兴,那就是失联半月的范总终于有了消息,他没出事,既没被相关方面带去调查许案,也没因大船失败而灰心逃开。好几次,芮晓旭拿起手机,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史睿枫,一想范总再三叮嘱过的,又放弃。她在内心中默念“对不起史总,对不起各位同仁,你们就再焦急几天吧,我很快把范总接回来。”

下了火车,出了站,就有一群人围过来,问芮晓旭要不要住店,去哪,打个车吧,包车很便宜的。芮晓旭摇头,范总告诉她具体地方,是在恩平的一家旅店里。芮晓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广场那边去。她对江门熟,加盟海宁后,总有机会到江门来。这边不少船厂她都熟悉,跟她关系最好的闺蜜蔡程程老家就是江门的,现在是奉水市委书记江上敏的秘书。有很多事,芮晓旭都是从蔡程程这里听到的,包括奉水政府跟市委的关系,新任市长高原的野心等。工作闲暇,她会叫上蔡程程,两人跑到江边,一坐就是一下午。蔡程程还带她去过小时生活过的地方,一个叫野鱼塘的小镇子,比芮晓旭老家柴村漂亮多了。不过近几年开发过度,污染尤其严重,听蔡程程说,老家鱼塘现在是全国有名的癌症村,政府已经在往外搬人了。

来时芮晓旭也想过跟蔡程程打电话,万一这边有什么困难,可以让蔡程程帮忙。但一想蔡程程那个严谨劲,一旦听说范正乾没失踪,不过是偷偷来到江门,还不知怎么想呢,遂放弃。

芮晓旭很快打了车,这也是经验之一,职场中人,天生奔波的命,不管去哪,安全第一。芮晓旭很少坐那些叫喊着拉客的黑车,他们往往将你拉到半途,伸手要钱,你若不给,好吧,请你下车。生气不说,还耽误时间。

是位女司机,芮晓旭说去恩平。司机说去恩平干吗打车啊,很贵的,可以坐公交或大巴的。芮晓旭庆幸遇见了好人,但她赶时间,不能再等,笑道:“你打表走吧,我按表付费就是。”女司机也是个多嘴的人,道:“出公差啊,这么不心疼钱。”嘴上说着,车子已经发动起来。芮晓旭的心,已经飞到了恩平。

到恩平,已是上午九点四十,芮晓旭很快找到那家叫华丰的旅店。天啊,如此简陋。站在楼下,芮晓旭一时恍惚,是不是听错了,堂堂海宁的老板,竟然住在这样一家旅店里。看着楼上破破烂烂的招牌,还有楼下零乱的修理铺、理发店,芮晓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越发不安,范总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堪的事了。

就在她东张西望时,一个声音响过来:“晓旭,晓旭,我在这边。”

寻着声音望过去,芮晓旭差点没把自己吓死。范正乾竟然钻在一家摩托车修理铺后面,伸出头来叫她。芮晓旭几步奔过去,上帝啊,几天不见,范总哪还有老总的样,猛一看,简直就是逃荒者嘛。头发又乱又脏,衣服也污渍一片,更可怕的是他的神态,双眼发黑,目光呆滞,脸上表情又惊又恐。

“范总……”芮晓旭差点哭出声来。

“哎呀,总算有救了,晓旭你来得好快。”范正乾忽然像个走散的孩子,看着芮晓旭笑开了。他一笑,越发骇人,模样跟鬼差不了多少。

“怎么会这样,快告诉我,怎么会这样?”芮晓旭眼里泪哗就出来了。

“回头再说,快请我吃饭,我快饿晕了。”

天呀,我咋把这个给忘了。芮晓旭惊讶一声,拉起范正乾就走。两人就近找家餐馆,范正乾张口就点了几样菜,多是肉。芮晓旭到海宁已有六年光阴,跟着范正乾一起应酬过的饭局也不少,从没见范正乾对食物这样贪婪过。而且他血脂血压都高,平常多是吃素食,可是今天。她想,一定发生了极其骇人的事,心里急得猫抓一样,又不敢乱问。

菜很快端上来,范正乾也不管芮晓旭,狼吞虎咽开吃。芮晓旭看着他贪婪至极的样,心里的云层更重。一边劝范正乾慢点,一边又催服务员其他菜快点上。

终于吃饱,范正乾抹把嘴,才几天工夫,一点绅士样子也没,居然又回到年轻时创业的样子,饭后用手抹嘴。见芮晓旭诧异地盯着他,范正乾嘿嘿笑了几声:“饱了,这下真饱了。走,找个地方听我的故事去。”

范正乾不是失踪,他是急火攻心,跑江门来找一个人。这人叫齐铁石,最早是国有大华造船厂的,后来担任该厂总工。范正乾是很多年前认识齐铁石的,那个年代,齐铁石是船舶焊接方面的专家,国内只要有大船,必请齐铁石。后来大华船厂改制,齐铁石便没了音信。有人说他告老还乡,到江门养老去了。也有人说他去了国外,被英国一家船厂高薪聘去。大船失败,范正乾把该想的办法都想了,问题一直解决不了。眼看着法院要开庭,范正乾那个急呀。也许是上天有意成全他,突然就让他想起了齐铁石。对啊,咋把这位神人给忘了。

范正乾非常兴奋,来不及跟人说,急着就奔江门来了。他跟齐铁石少说也有十年未谋面,这十年海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规模扩张得令他都吃惊,他接触的全是国内顶级专家、教授还有学者,齐铁石这种过去式的人物,似乎已成文物,早从他的世界中消失。

这没办法,人在不同时期,结交的圈子是不同的,接触的人物更是不同。你被时代赶着,很多事由不得你自己。范正乾倒是想回去过去,过去多自在多滋润,而且充满干劲,还全是真干实干。哪像现在,企业不像企业,专家不像专家,大家全都是玩世界的,都不按常规出牌,也不能按常规出牌,谁常规谁死。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要怪齐铁石,当年在船业叱咤风云一个人物,说消失就消失,一点余味也不留给世界,跟蒸发似的。范正乾后来倒是打听过他,是跟英国船东签订合同后,范正乾怕中间真遇到技术难题,想有所准备,防患于未然。可打听齐铁石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后来总算得到了一些消息。

当年大华改制,工人全部下岗,接受企业的是广东一位玩具厂,新老板倒是想让齐铁石留下,搞玩具有可能也用得着焊接,就算不用,至少有个名震全国的专家在,老板脸上也光彩一些。但齐铁石坚决不从,一口咬定是受了辱,要跟新老板理论。这年月,哪是你一个知识分子跟人家老板理论的,全民抓经济,能办厂的都是人物,能挣钱的才是座上客。

果然,齐铁石被新老板炒了鱿鱼,一分钱没给,直接扫地出门。齐铁石不服,带了一帮老职工上访,那个时候上访户还没现在这么危险,齐铁石倒也是找了一些地方,不过提的意见太大,直指国企改革的合法性,没人敢给他做主。再后来,大华造船厂改制的大华玩具厂居然成功了,生产的电子玩具摆满全国各大商场,效益出奇的好。齐铁石再想找事,就很难。不找事的齐铁石,很快淡出人们的视野。

到了江门,范正乾先跟一位姓江的老板联系,江老板说,齐老在,目前在老家坞镇赋闲呢。范正乾大喜,说天助我也,当下就要往坞镇赶。江老板见他心急,拉住他说,你先甭急,究竟什么事,说清楚了再去也不迟?“干吗要说清楚啊,我要能跟你说清楚,就不急着来江门寻高人了。”范正乾真是急火攻心。江老板呵呵一笑:“你找的是齐铁石,说不清楚,怕是去了也白去。”

“这么严重?”范正乾不相信地问。

“怕是比这还严重,这齐老,鬼怪得很,不能跟正常人比呀。”

“这不废话,如果他是正常人,我就不跑这趟了。”

不管怎么说,江老板就是不让走,非要问清楚具体什么事儿。范正乾说:“除了焊接还能有啥事?船,我把一条船造废了,卡在了田板焊接上,一亿美金啊。”范正乾的声音听起来像哭。

“这个啊——”江老板重重叹了一声,不吭声了。范正乾越发急,催问到底怎么回事。江老板温吞吞的,脸上挂了愁容,但就是不给范正乾一个明确说法。

江老板也是船业中人,不过厂子规模比海宁小得多,这两年船业不景气,江老板拿着资金去炒房,目前已炒得盆满钵溢,京广沪等一线城市都有他的房,还不止一套,是成幢成幢地炒。据他说,这个来钱非常快,远比造船好多了。一进一出,船厂几年的利润就能到手,而且还可以避税。范正乾对这不感兴趣,他对投机者向来就持敌对态度,如果不是求着人家,怕是当下就要走人。江老板见他黑了脸,不敢再说炒房的事,规规矩矩问起范正乾来。范正乾也不隐瞒,如实将大船的事相告。江老板一脸难色,道:“别的事我还能帮你,这事啊,难。”范正乾问,怎么又难了,不是说齐老在坞镇么,只要他出马,解决难题就有一半的可能。江老板说,你还是不懂齐老啊,这人,这人,怪——

江老板告诉范正乾,大华改制后,齐铁石确是带了一帮员工,四处上访,齐铁石认定,大华改制是败家,是毁家底子,好端端一个厂,居然就那么被私人买走,怎么也讲不通。无奈那时候企业改制是潮流,就算他有一肚子理,也讲不赢,到后来居然变得没地去讲。他爱人乌小梅是中学老师,性格温厚,与世无争,乌小梅不忍他这样,强行将他拉回家,好说歹说才将他劝阻住。最开始那段日子,齐老过得非常不习惯,常常见他一个人站在改制后的大华厂门前,久久地盯住厂区,把自己盯成一尊雕像。再后来,有人请他出山,给出的薪水很高,可老头不去。还说我堂堂国有老厂的总工,凭什么给你私人干?

“观念啊——”江老板说到这,叹。“观念害死人,你范总也一样,干吗非要一棵树上吊呢,脑子开窍点不行啊?”江老板又说。江老板还是贼心不死,想把范正乾往炒房这条路上拉。当初他办厂,范正乾帮过他不少忙,从资金到技术,甚至技术工人都是范正乾帮着招来的,范正乾怎么着也是他恩人,现在机会来了,他想报答范正乾。

“说正事,别乱扯。”范正乾又催。

江老板才道:“齐老现在彻底归隐了,任谁请都不出山,估计他对这个世界厌倦了。”

“厌倦,怎么讲?”

“一个人不能经历太多,尤其有知识的人,经历搁我们这些大老粗身上,或许没什么,搁他们身上,就能杀人。”

“你倒是说啊,跟我玩什么哲学?”

“我哪敢,我是说真话,你还是放弃吧,就算我陪你去,人家也绝不肯出来见一面,何况你是要把他请到江北去。”

“我不信!”范正乾自己给自己打气。

“这个世界上不信的事真多,可它最后还是一一发生了。知道不,他去了英国,有多少人能被英国人请去造船啊,他去了,先是一家大型船厂,全世界都排得上名次,月薪十万人民币,够多吧。后来又到船舶研究机构,被人高高地捧着,可他最终还是回来了。”

“他真去了英国?”范正乾听说过这事,以为是江湖传言,谁知却是真。

“八年,跟我们打小日本时间一样长。”江老板说话老是正话废话各占一半,自以为这是幽默,可在范正乾眼里,就是废话连连。

“可他怎么又回来了呢?”范正乾也觉得纳闷,如此好的待遇,又是世界造船技术遥遥领先国家。

“你也想不通吧,告诉你,突然有一天,他问自己,凭什么我要给英国人干?这一问,就把他问了回来,再也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