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晓旭他们刚回到江北,海宁就出事了,这次是大事。
董事长迟兆天突然被带走,带人者没说什么原因,只是简单道,有起案子要协助调查。迟兆天是在跟史睿枫谈话时被相关方面的人带走的。
史睿枫回来后,一直没跟迟兆天见面。一来他心里有坎,上次吵架让他心理有了疙瘩,一下两下化解不了。二来,从香港回来后迟兆天一直不在家,他连人影都没看到。行政部说,他去香港那些天,董事长就不在公司。不在正好,他可以从容些。
史睿枫本来是要去奉水,跟高原见面,虽然谈到了奉水河开发,但谈的都不过瘾,尤其周船雨在场,有些话根本没谈透。史睿枫想,市里既然要围绕奉水河做文章,那就趁势做一篇大文章,利用奉水河彻底将海宁的危机摆脱,同时也要把奉水河真正开发成一条有价值有效益的河。史睿枫想赶在奉水方面做出决定前,对奉水河再做一次详细考察,以便尽快让自己的想法成型。史睿枫一是想重点看基础设施,二呢,对奉水河重新做出评价。他觉得前几次的评价有点偏,基本是围着船业做了,周船雨说的对,要跳出船业,全方位地去评估它。
史睿枫本想带芮晓旭一道去,但芮晓旭来电话说,她陪范总去了镜湖。范正乾有了消息,让史睿枫心里安稳了些,尤其听芮晓旭跟他讲了范正乾去江门的遭遇还有要见齐铁石的迫切心情,更令他感动。他庆幸自己没有多想,没把范正乾纳入逃兵系列,否则,他就无地自容了。他叮嘱芮晓阳,一定要照顾好范总,如果那边需要协调什么,要芮晓旭第一时间通知他。
芮晓旭说,她会尽心照顾好范总的,让史睿枫放心。
跟芮晓旭通完电话,史睿枫又给范总夫人柳芝打了电话,柳芝显然已经知道范正乾的消息,说话的声音也愉快了许多。一边感谢史睿枫,一边数落着范正乾的不是。怪他不应该这样任性,都多大年纪人了,还做这些离奇的事。“你要好好管管你范叔,他现在是谁的话都不听,太自由散漫了。”柳芝说。史睿枫说:“我哪敢管范叔,跟他学还来不及呢。范叔都是为了海宁,急火攻心,做出这样的事也算情理之中。”
“睿你能这么想就好,你范叔这人啊……”柳芝那边就又絮絮叨叨,听着是说范正乾的不是,实则是在一项一项地摆范正乾功劳。史睿枫想打断,却又不便,只好硬着头皮听。柳芝以前不这样的,记忆中的柳芝阿姨不但贤惠而且很能替别人着想。史睿枫想起小时一些事,小时候的生活中有柳芝阿姨的影子。在他和母亲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是柳芝阿姨陪着母亲。后来去了香港,柳芝阿姨也常常打电话安慰母亲,还拿一些范正乾的笑话讲给母亲。可是现在的柳芝阿姨,怎么听上去越来越像个怨妇,不但怨,对生活,对自己充满了恐惧。
柳芝阿姨终于说完,史睿枫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表个态,其实都不管用。他想问题一定还出在柳芝阿姨这边,柳芝阿姨现在是有点不平衡,总觉范正乾在公司受到不公待遇,而且担心范正乾会随时被他们挤出局。这怎么可能呢?但是他真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去给柳芝阿姨信心,只能敷衍地说:“柳芝阿姨放心吧,我会和范叔叔并肩到底的。”柳芝听了马上说:“对,对,睿你一定要支持你范叔,千万不能被人利用……”
“柳阿姨,我还有事,要不改天我去看望阿姨。”史睿枫实在不想再听下去,就婉转地说。
“对了睿,有件事阿姨还没问呢,你妈妈啥时从那边回来,和塘的花市又要开张了,你妈妈当年最爱花市的。”
一提妈妈,史睿枫的心又不平静起来。前天晚上他跟妈妈通过电话,妈妈说她的身体好了许多,完全不需要吃药了。曾医生劝她多去户外走走,最近妈妈跟陆星阿姨参加了一个老年人户外运动团队,妈妈还说自己要学太极。史睿枫将情况说给北京那位大夫,大夫判断母亲肺部的阴影应该是良性瘤,抑或积液也说不定,要史睿枫不要太悲观。不过大夫还是强调,最好能把病人带来,到医院认真检查。史睿枫想,奉水河回来,他就去香港,这事不能再拖了。
就在史睿枫准备动身时,迟兆天突然回来了。一回公司,迟兆天就急着要见史睿枫。见面第一句话,迟兆天说:“怎么样,你母亲身体还好吧?”
史睿枫一愣,迟兆天是很少关心他母亲的,史睿枫到内陆这么多年,记忆中迟兆天只有两次提到他母亲,而且都是以嘲笑的口吻提到的。迟兆天这是怎么了?
“问你呐,听说阿姨病了,不要紧吧?”迟兆天居然称史燕莱阿姨,这可是从没有过的。
史睿枫心里诧异,嘴上应道:“还行,没啥大碍。”
“是想你了吧,变着法子让他宝贝儿子回去。”迟兆天呵呵一笑,看上去既自然又亲切。
史睿枫甚是奇怪,原以为两人见面会尴尬,至少不像以前那样自然。没想迟兆天压根无所谓,好像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史睿枫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也不全是,病还是有,不过这次没时间做详细检查,过段时间我再过去。”
“是我不好啊,这个时候,你应该陪在阿姨身边,可是……”迟兆天做出一副很内疚的样子来。
史睿枫真是太佩服迟兆天了,母亲总说迟兆天没啥优点,但在他看来,这人优点真是太多。比如此时,他就能轻松自如,诙谐幽默,做出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史睿枫却不能,他是那种心里一旦有事,脸上必须有所表露的人。按哲学一点的话说,就是城府太浅。“不怪董事长的,是高原市长把我催来的。”
“他催你来?”迟兆天想不明白似地看着史睿枫,忽然又问,“是不是又在忽悠奉水河项目?”
“董事长了解这个项目?”史睿枫也觉迟兆天反应有些过于强烈。
“岂止是了解,动这脑子的不只是他高原一个人,我可告诉你,高原的话千万不能信,不对,他们的话都不能信,害人不浅啊,谁信谁倒霉。弄不好又是那个小妖女,施了魔法,让高原走火入魔。”
“小妖女?”迟兆天絮絮叨叨,一气说了许多,史睿枫有点跟不上迟兆天的思维,尤其迟兆天说的小妖女。
“周船雨啊,这兄妹俩,满脑子是诡计。我感觉这妖女比她哥还毒,你想想,自她到南洋,给我们找了多少麻烦?要不是我早有防范,怕是海宁早让他们整趴下了。”到这时候,迟兆天还不忘为自己树一下碑。
“董事长言重了,我倒觉得这个周船雨,跟她哥哥不一样。”史睿枫浇冷水似地说。
“哦?”迟兆天显然不服气,眼珠动了几动,两道眉毛忽地竖起来:“睿枫我警告你,动谁的心思都可,千万别动这小妖女心思,她是祸害,周家这两个妖孽,是我海宁最大的敌人。”迟兆天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周船雨跟周船奉两个用牙齿嚼烂。史睿枫却觉无聊,他跑来不是听这些的,该不该动心思,动谁的心思,他自己心里有数。迟兆天如此反复地谈及他跟女人的关系,令他不快。
“董事长不会是说这些吧,如果没别的事,我告辞了。”史睿枫不想一味地纵着迟兆天,对于无聊的人,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一个人去无聊。
“睿枫你别走,正事还没说呢。”迟兆天也是怕史睿枫真会走掉。在他心里,史睿枫跟范正乾不同,范正乾面前他可以骄横专断,史睿枫这里不行。
“还有正事?”史睿枫原又转过身来。
“有,有,这些都是闲扯,睿枫你不想听可以当我没说,急着找你来,是跟你说一件十万火急的事。”
“请董事长抓紧时间,我已经安排了车子,要去奉水。”
“奉水你不能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睿枫你不能离开公司,真的不能。”迟兆天语无伦次。史睿枫哪见过迟兆天这样,心里顿时诧异,这人到底怎么了?
“睿枫你不想提姓周的,可我还得提,这女人,是妖啊,她快要把高原迷昏头了,指不定哪天就闹出绯闻。”
“这个绝不可能!”史睿枫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听迟兆天还围着这话题不丢,厉声叫道。
迟兆天被这声骇住,同时也感觉莫名其妙,怪怪地看了史睿枫几眼,有点沮丧地说:“这世上没有啥事不可能,官员在企业界养女人的事,多得是。那妖女仗着有几分姿色,为所欲为。这不,她已经向市里拿了一个方案,想把镜湖那些烂摊子全甩给我们,自己清闲去。”
“甩给我们?”史睿枫本来已被迟兆天折腾得没一点兴趣了,没想迟兆天这句话,突然又让他紧起了神经。
迟兆天见状,得意起来。“我就说你被她迷惑了嘛,阴一套阳一套,周家这对妖孽,最擅长这个。还有高原,真以为我迟兆天是傻子,他们把好处捞净,烂摊子扔给我,门都没!”
史睿枫怔在那,脑子忽然间没有了反应。周船雨要把船城甩给海宁,高原竟然同意,这事,怎么听着像天书?他们刚见完面啊,难道两人都在伪装?不可能!史睿枫重重摇了下头。
迟兆天哈哈笑了起来:“行啦,大书呆子,我就说这边的玩法跟香港不一样,你偏不听,这下你知道啥叫内陆了吧。”史睿枫还是怔着,迟兆天这些话,近乎颠覆了他,尤其对周船雨,感觉云里雾里,猛一下转不过弯来。
过了一会,迟兆天说:“睿枫今天急着见你,不是这事,这事咱谁都不想,任他们去游说,咱说另一件事。”
“另一件?”
史睿枫后来才知道,迟兆天急着见他,并不是跟他说这些,这些不过是序曲,迟兆天真正要说的,是范正乾!
这天的迟兆天太反常了,很多话平日他是从来不跟史睿枫提的,但这天他跟史睿枫提起了许案,而且一气说了许多。史睿枫这才知道,许案真的没被平息,不只是要重提,而且涉及海宁,更涉及迟兆天。迟兆天所有的反常,包括紧张,原来都来自于此!
迟兆天后来骂起了范正乾,他一口咬定,是范正乾出卖了他。“睿枫,姓范的要害我,他早就想害我,他是借许案,想除掉我啊。”迟兆天说到后来,已经是哭了,样子既可怜又狼狈。
史睿枫真是没想到,许案背后还有这么多隐秘的东西,更没想到,引曝许肖彬案的,竟然是在他眼里除了造船什么也不管的范正乾!这太荒唐!
“让他离开,马上离开!”迟兆天像狼一样嗥叫,“睿枫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一定要记着,一切都是姓范的干的。他拿海宁的利益,拱手送给姓赵的女人,出了事却反咬一口,说是我指使的。三千多万啊,姓范的他也太能送了。”
迟兆天疯了,说话语无伦次,忽一句东忽一句西,但句句震天惊地。史睿枫被突然发生的这一切震住,一时不知怎么面对。迟兆天以为他不帮他,突地扑过来,他真的扑了过来,抓住史睿枫的衣襟,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开始求他:
“睿枫你要信我,你一定要信我。姓范的早就想把咱家的海宁夺去,是他害死了老当家的,现在又来害我。”
天啊,迟兆天用了咱家!史睿枫脑子里轰一声,整个世界突然间裂开一道口子,他要掉进去。迟兆天再说什么,他就听不到了,整个世界都被“咱家”两个字占领。这些年要说他怕什么,就是这两个字,就怕迟兆天某一天会跟他提到“咱家”。没想到,五年里跟他貌合神离看似重用实则对他处处设防的迟兆天,在这样一种时候,竟说出了此话!
那天他们的谈话就到这里中止。迟兆天本来还想说,还想跟他委托事,可是办公室门被推开。
进来的两位史睿枫不认识,迟兆天却认得,一位是市纪委的,另一位,是公安局经侦大队的。
“什么事?”迟兆天脸上肌肉使劲抽搐。
“两位找董事长,我……”一同进来的公司行政部经理朱浩想解释,被迟兆天止住了。迟兆天快步迎到门口,嘴里连着说了一堆热情的话。
两位男子不为所动,环视了一阵办公室,目光停在史睿枫身上:“这位是史总吧,能否回避一下,我们有事跟迟总单独谈。”
史睿枫记不清当时是怎么走出迟兆天办公室的,只感觉脑袋瞬间有点空白,朱浩跟在他后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看住他。史睿枫居然跟朱浩说:“没事,我这边没事,你还是回去操心董事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