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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 3

母亲没睡,在等他。

史睿枫重新回到病房,已是凌晨两点二十。他连着打了好几通电话,大家说法各异,但有一点已经清楚,奉水的气候近几天突然反常。几个人同时跟他提到了许案,有两位甚至直言不讳,明确告诉他风波要来,海宁将会陷进另一场漩涡。

风波是指许案。他们不停地暗示,原本归于平静的许案,很可能要被重提,海宁凶多吉少啊——

必须找到范正乾!

副总范正乾真的不在江北,公司总部找不到,镜湖那边也没,电话关机,各方联系过了,音信全无。史睿枫跟范正乾妻子柳芝也联系过了,柳芝说,老范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她也在四处找。“我家老范不会出什么事吧,都说他也跟着贪,我真想请这些说话不长眼的人来我家看看,我们贪什么了,就这房子,还有这一堆破家具,送都没人要,还贪呢。他为海宁操了大半辈子心,临头来却落这么个下场,不公啊。”柳芝在电话里愤愤地说。

史睿枫没耐心听下去。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更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他冲柳芝说:“大姐你别急,我们正在联系,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柳芝肯定是急疯了,莫名其妙说:“睿枫你问问北京吧,你不是北京有关系嘛,可不能由着他们胡来,姓许的贪,跟我家老范有啥关系啊,很多事我家老范也是被逼的。”

史睿枫无声地苦笑,人在急昏头的时候,总是会说一些不该说得出来。柳芝急成这样,史睿枫能理解,但他不赞成柳芝的说法。范正乾失踪到底跟许案有没有联系,谁也不敢乱下结论,如果是,那就算机密,他们只能等相关部门通知,而不能乱动用关系。

对内陆很多做法,史睿枫一直抱有看法,比如凡事找关系,比如总觉得有什么力量可以拯救自己。这个世界上,谁也拯救不了谁,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不少人的荒唐在于,大家都憎恨不公,呼吁公平,可大家都在想着不公。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讲,他跟柳芝说了几句好话,宽慰一阵,找个机会挂了机。

不过从内心里,史睿枫不愿将范正乾跟许案扯一起。就算别人都搅进去,老范也不会,这点史睿枫还是有把握。范正乾是个怪人,或者说,是个正统得跟时代不合拍的人。按常规的思路去解读范正乾,会碰壁。

史睿枫跟范正乾搭班子也有五年了,对老范,他仍然不能说是已经了解。现实中的范正乾跟传说中的范叔叔怎么也对不上号,传说中的老范有着极其神秘的色彩,是一个典型的传奇人物,很多故事史睿枫打小就知道,母亲告诉他的。可以说,史睿枫这生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老范。

但到内陆五年,史睿枫几乎没有感受到那种传奇,跟他搭班子的老范不仅传统守旧,且唯唯诺诺。个别时候他都怀疑,老范是被母亲史燕莱神化了,是母亲杜撰出的一个人物。直到跟迟兆天吵过架,史睿枫才明白,他错了。老范这辈子,是被迟兆天毁了,或者说,是被迟家父子毁了!

史睿枫心里很乱,找不到范正乾,他该如何面对许案,如何规避许案即将给海宁带来的冲击?都怪他,没把许案当回事,看来自己还是不够敏感!

史睿枫以前很少关心这些,看到内陆企业的老总们老是在一起探讨政治,打探各类小道消息,包括他的老板、海宁董事长迟兆天,这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政界有个风吹,草还没动,他们这边就已起浪。以前他认为这些很无聊,企业家最该关心的应该是市场,是行业的流变与发展,跟世界的距离,还有科技和技术的进步,管理创新。总之很多。独独应该远离的,就是政治。但内陆企业家谈这些的少,谈官员的多,谈关系的更多。他真不能理解,搞企业跟这些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有,也不至于让企业家们把大把的精力和脑细胞耗费在这上面吧?

实践告诉他,错的是他,是他对内陆不了解,对内陆企业所处的环境还有位置不了解,对内陆企业家所处的尴尬境地更缺少了解。现在史睿枫不一样了,他比迟兆天他们更关心这些。是的,企业家真应该关注经营之外的许多事,尤其政策层面的变化。内陆干了五年,史睿枫深深体会到,政策层面细微的变化都有可能给企业提供无限的商机,提供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也有可能导致灾难。

比政策更厉害的,是官员的喜好。这点特别有意思,以前在香港,在美国,史睿枫只知道做企业是用不着看人家脸色的,他也不会察言观色,这些对他来说是天生的弱项。打小母亲教会他一样东西,做人要有骨气,不媚不俗,不低头不哈腰。况且在香港或是美国,合作是双方共赢的事,没钱赚的生产,就算你把脸贴上去人家也不会理。内陆却不一样,很不一样,提起这,史睿枫真是感慨万千,甚至有种五年里脱胎换骨的感觉。

因为这些,史睿枫现在变得敏感,性格中也有了多疑,遇事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就事论事,简单,会由不住地去联想,往复杂里想。生活是最大的老师,人不可能脱离环境,你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生活,身上就会多出什么样的味道。这点现在连陆阿姨都能感觉出。记得上次回港,他正在看央视新闻联播,陆阿姨惊讶地走过来说:“睿,啥时对这感兴趣了,以前可从没见你看这个。”史睿枫只能笑,没法回答。有些问题真是回答不了,比如说他为什么要关注新闻联播,要看那些内陆公务人员才看的报纸和新闻,关注那些本不该关注的事物。有时他自己也惊奇,这些习惯什么时候形成的。

重新回到病房,史睿枫想表现轻松些,事情既然发生,就要面对,争取到好的处理办法,急和慌没用,必须沉住气。尤其现在,绝不能给母亲添负担,不能让这些负面的东西影响母亲。

可细心的母亲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安。“到底出什么事了,睿,公司那边遇到问题?”

“没,朋友电话,说生意上的事。”史睿枫撒谎道。

“你瞒不了我。你是我生的,怎么能瞒我呢?是你们内部起冲突还是遭遇外力?”母亲显然不甘心,非要问个水落石出。

“内部能起什么冲突,您老人家就甭操心这些了,这阵儿怎么样,还难受不?”母亲说没事,自他来就没再难受过。史睿枫努力着笑笑,哄小孩一般哄母亲:“该休息啦,妈妈。”说着,给了母亲一个拥抱。

母亲史燕莱轻轻拍打了他一下,脸颊跟他挨了挨,然后将他推开,凝视着他,一本正经道:“睿,刚才那话有问题,什么叫内部没冲突,你知不知道,妈妈最担心的,就是你跟他。”

“妈——”史睿枫急忙将母亲打断。每次回港,母亲问得最多的,不是公司经营状况,也不是他在那边的生活,而是他跟迟兆天的关系。以前史睿枫会跟母亲讲的很细,母亲也喜欢听得细,可这次,史睿枫真心不想讲。

“好吧,妈妈不问,免得又说妈妈啰唆。”母亲释然一笑,又道,“不过睿你要记住,在那边,千万要小心,那人狠着呢,咱家的睿是菩萨心肠,不吃亏才怪,妈妈现在后悔,当初到底该不该让睿去内陆。”

“妈妈可从不是一个后悔的人。”史睿枫赔着笑说。

“这不是为了你吗?昨晚妈妈梦见他了,好奇怪,还有他妻子,对了,他妻子还在新加坡?”

“又来了。”史睿枫抱怨母亲一句。

母亲对迟兆天有看法,很深。母亲放不下心的,正是他跟迟兆天的关系。史睿枫俯下身,再次安慰似地拍拍母亲的肩:“好啦,儿子会乖乖的,啥事也不会发生,只求妈妈尽快好起来,并保证不再犯病,健康快乐。”史睿枫吻了下母亲额头:“还有漂亮!”

刚才还一脸愁容的史燕莱,被儿子一吻,突然间开心了,锁着的愁眉顿然舒展,跟儿子玩笑道:“怎么能把最关键的一句省掉呢,臭小子。”

史睿枫这下是真开心了,母亲是能感染他的,能看见母亲笑脸,此时真是一种奢侈。

“好吧,妈妈要永远年轻漂亮,不许老。”

史燕莱幸福地陶醉起来,感觉自己的病瞬间好出许多。趁母亲不注意,史睿枫猛地刮了下母亲鼻子。母亲一声惊讶,也要还击他,史睿枫逃开了。这娘俩,到一起总有一些怪动作,外人看来,他们不像是母子,倒像一对情人。陆阿姨就说,见过母子亲的,没见过亲热到这程度的。

时间真不早了,再聊天就要亮。母亲显然还想说话,自从史睿枫离开香港,加盟海宁,母子俩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每想起这,史燕莱就后悔当初做出的选择,她一直矛盾,让儿子去内陆,是不是个错误?可千万不能错啊,错了,她真是没法跟自己交代,那可等于是亲手毁了儿子一生。毁不得,真毁不得。一想起这些,史燕莱那颗心,就针扎似的痛。儿子是在她的怂恿和精心策划下弃开香港优越的环境去内陆的,如果儿子有个闪失,她是原谅不了自己的。

这个晚上,娘俩最终还是没睡,一直说话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