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七月十五,放荷灯。
傍晚,霓虹灯渐次亮起,淀水是一片透明的寂静。日益变凉的晴空,飘荡着芦苇和荷花散发的混合清香,有一种湿漉漉的忧伤情调。
淀水是深蓝的,再远处是青黑,荷灯一照,水面跳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星星。如豆的光,虽然微弱,却是穿越时间、空间,像一束神光,照亮亲人的心,也让故人在夜色里回家看看。
白洋淀一年一度放荷灯。
大家踊跃来到淀边,准备参加放荷灯仪式。其实,在整个下午,大家都在做准备工作。他们翘首期盼着天空出现荷花云朵,那是预示风调雨顺、吉祥如意的奇妙景象。此时,天空中飘来一片绸缎一样起伏的云彩,慢慢地,荷花似的祥云出现了。
王家寨的渔民驾起小船,拉着荷灯,把一盏盏荷灯放到大淀伸出的水面上,宽阔的淀面上立刻灯火烁烁,像天上的银河飘落人间。
王决心把铃铛奶奶背出来了,铃铛像个小孩子似的摇着铜铃,她昏花的眼睛看见荷灯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奶奶,你瞅这灯多美啊?”
铃铛奶奶说:“那是死人的眼睛,睁开了,能不美吗?”
王永山反驳说:“不是眼睛,是灵魂。今晚所有故人的灵魂都回家来了。”
王永泰、王永山、小洒锦在一旁跟着。王家的荷灯由大乐书院负责制作。放荷灯仪式,是为了祭奠祖先,祭奠王家寨牺牲的雁翎队队员的英灵。铃铛奶奶亲手给大抬杆放了一盏荷灯。她晃着白发,望着荷灯,白色的眉毛哆嗦着,微微地笑了。
这个夜晚,整个白洋淀都亮了。
无数只荷灯亮晶晶的,像无数眨眼的星星,在淀上轻轻漂荡着,漂荡着……
乔麦和父母带着花花来放荷灯。
她爹老乔和娘过来看看乔麦,替她接送花花。他们都住在乔麦的老院,这个被腰里硬卖掉的院子,孙小萍找到了乡里的流动法庭,利用法律的武器,重新抢回到乔麦名下。早上一睁眼,乔麦就开始做荷灯。过去叫河灯,灯花纸捻成灯芯,放在荷花瓣里,渐变成荷灯了,如果荷花瓣太嫩,就得拿玉米皮替代,玉米皮子脆巴,要刷上一点桐油,有的人家也用折叠纸船替代。乔麦用了真荷花,因为哥哥和儿子都是横死的,横死鬼需要灯光指引,找到轮回往生的路。她特意给哥哥乔木和儿子苇秆儿各做了一个荷灯,上面写着字,一个是:“哥,我想你!”另一个是:“儿子,娘爱你!”
一片片的荷灯亮了,渔民们一声不响地望着。有的人家噼里啪啦燃放了几挂鞭炮。
王决心闻到了火药味道,蓦地,他在远处看见了乔麦、花花和她爹娘。乔麦没有看见他,蹲在淀边,低着头点荷灯。
荷灯在水面上打了几个转儿,缓缓地漂向远方,直到融入雾里。
天色暗下来,淀中水却是亮的。苇秆儿的脸在水中显现了。这种情形哪里见过?也许是在梦里。也许在那数不尽的幻想里。
乔麦表面平静如水,无惊无惧,内心却肝肠寸断。一年多的岁月,让她失去两个亲人。她仿佛看见哥哥在朝她笑,苇秆儿在朝她调皮地眨眼,连忙朝他们爷儿俩招招手,轻轻地说道:“哥,你在那边挺好的,是吧?你收着这个荷灯,我专门给你做的,咱爹娘跟我、花花都好,你现在不都看到了吗?你就放心吧哥……苇秆儿,你在那边乖着点儿啊,听大舅的话,等着娘,咱娘儿俩早晚会团聚的……”
荷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留恋人间,在她脚下拐了几道弯,然后恋恋不舍地走了。
忽地一下,乔麦的双眼被泪水模糊,看不清哥哥了,也看不清儿子了。她隐约听见荷灯发出呜呜的低鸣。她连忙擦净泪水再看,他们走了,跟着荷灯漂向寂寥的远方。
王决心坐在河边默默地注视着乔麦,心里一剜一剜地疼。
忽然,不知谁家的一盏荷灯灭了。接着,一只失群的孤雁在淀面上来回翻飞,凄凉地鸣叫。
灯会散了,人们渐渐疏散,乔麦还是呆呆不动,她望着那盏被风吹灭的荷灯。她想那盏灯是个孤魂。故人在天上也要寻找幸福,荷灯灭了,她着急地在岸边来回走,那样子像只猫。她用竹竿将那灯座划过来,她要给重新点亮,可是,却怎么也够不着。淀水冲刷着堤岸,她的鞋子都湿了。
“人活着做了恶事,死后荷灯就不亮。”
铃铛奶奶的话,在夜风里飘过来。
乔麦犹豫了一下,点还是不点呢?这灯可能是点给恶人的,她就想到腰里硬,有点气恼,有点愤慨。腰里硬死后的荷灯会亮吗?
一股冷风吹来,灭了的灯座忽然不见了。只有一只萤火虫,她的眼睛追着萤火虫的光亮。苇茬鸟儿又叫了。
乔麦的身子被风吹透了,她也不觉得冷,但是,她身上的汗水,瞬间就没有了。
萤火虫的光亮也消失了。
乔麦转脸看见王决心背着铃铛奶奶往家走,他的身边跟着王永泰、王永山。乔麦尽量避开王家人,跟着爹娘走,可是,走着走着又重合了。
乔麦看见王永泰与王永山并肩走着,她隐约听见王永泰说:“永山,过几天决心就去德县相亲,杨爱珍大姐给他介绍了好对象,让人家爹娘看看,差不多就把亲定了……”王永山高兴地说:“哥,好事啊,决心的婚事总算叫你把心撂肚子里了。决心答应了吗?”
王永泰说:“这次媒人硬,由不得他。”
乔麦愣住了,打了个寒噤,一个趔趄扑到一棵树上。她咬住嘴唇,顿时泪如雨下。乔麦想,王决心那天跟她说了两句情话,是不是跟她做最后的表白?王决心苦苦追求乔麦,乔麦总是躲避着,她心里高兴,表面总是推三阻四。她后悔没有说出自己的爱。她的表情引起娘的担忧,直到回到家,惊讶悲伤的神色还挂在她的脸上。她安顿好爹娘和花花,独自走到大淀岸边,抱住一棵柳树号啕大哭。
她在大淀上坐了整整一夜。
天亮了,爹娘到处找乔麦。
乔麦听见爹娘的喊声,起了身,惊飞了一群白色的水鸟,白色的鸟儿在哪里徘徊?
乔麦刚回到家不一会儿,腰里硬就进了院,嘴里骂骂咧咧的。腰里硬抡着腰带,抽得柿子树上的叶子乱飞,还飞起一脚踢烂了一只筐。
乔麦和娘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从屋里出来一看,立刻气得浑身发抖。乔麦质问道:“你要再这么撒野,我就报警了!”
腰里硬梗着脖子,叉着腰,说道:“你当你挺有理是吧?还报警。这是老子的房子,你赶紧滚回张家口崇礼去,否则,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乔麦一挺胸脯,忍无可忍地大叫道:“这是我的家,法庭都宣判给我了,凭啥要赶我走?”
腰里硬说:“法庭?老子啥时候怕过法庭?这房子是给儿子苇秆儿的,花花不是我的种,苇秆儿死了,你必须走!”
乔麦坚定地说:“我就是不走!”
猛听一声怒吼:“腰里硬,你给我住手!”
王决心走进了院子,给了腰里硬当头一棒,他大声喝道:“腰里硬,乔麦已经不是你老婆了,你说话应该客气点。”
腰里硬强压着怒火:“王决心,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不想跟你打,我现在也在千年秀林工地。你就别掺和我家的事了。”
王决心说:“你们已经离婚,不是你家的事,乔麦和花花的事,我就要管到底!”
“你小子还是没改,敬酒不吃吃罚酒!”腰里硬昏头昏脑地说,抖了抖手里的皮带。
乔麦疯了似的大喊:“腰里硬,你敢!你冲我来!”
花花也冲了过来,瞪着腰里硬。
王决心惊讶地看着乔麦,乔麦从来没有这样勇敢过,柔弱的女人竟然保护着他。
王决心推开乔麦:“我不怕他,如今是法治社会,打人是犯法的。”
腰里硬说:“你是乔麦啥人?滚开!”
王决心难以承受,一股血撞到头顶,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娶她当老婆!以后她就是我王决心的老婆了!”
乔麦顿时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
“啊,豪横啊,你他娘的露馅了吧?我早就知道你们狼狈为奸了,不然她就不会着急逼我离婚。”腰里硬脸色铁青,踢了一脚柿子树,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乔麦情不自禁地扑进王决心怀里,失声痛哭。
王决心顿觉一阵温暖,他拍着乔麦的手背说:“亲爱的,没事了,没事了,来,咱们把院子收拾收拾。”
但是乔麦忽然从他怀里挣脱,冷冷地说:“谢谢你,也祝贺你啊……”
王决心一愣:“乔麦,祝贺我啥?”
乔麦的眼泪止不住地流,过了半天,惴惴不安地说道:“我回来的路上,听永泰大伯说,你德县的杨爱珍大姐给你介绍了女人,就要定亲了。”
王决心惊讶地问:“你听谁说的?我爹求我大哥,让爱珍大姐帮我介绍对象,爱珍大姐当真了,我拒绝见面。赵晓薇希望我们好,晓薇说了她娘。我爱的是你,怎么可能呢?我们在千年秀林栽下了银杏树,就是一辈子的缘啦。”
乔麦愣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王决心从眼神到口气都透着爱意:“乔麦,你怎么还是那么一根筋呢,自从我跟朱环分手,我才发现我们之间是个误会,其实,我心里就是想你。”
乔麦一脸严肃,生气地说:“你根本不想我,你要想我早就找我了。”
王决心一愣:“嗬,还真生我气啦?”
乔麦已经被生活折磨得无精打采,听见王决心的这句话,立刻捂住脸,呜呜地哭了。
这幸福的一刻,让她等得太久太久了。
王决心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拥抱着。他目睹了乔麦遭遇的不幸与苦难,让她精神疲惫,心灵充满伤痛。从那天起,他对生活的理解不再那么肤浅了,有了一种怜悯和激情,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帮助不幸的乔麦和可怜的花花。
乔麦想卖了房子,用这笔钱给花花做手术。
王决心告诉乔麦,花花的亲姑姑顾彩铃就要到白洋淀新区工作了。顾彩铃通过专门培训,在深圳当了一名塔吊技术工人,工资开得不多,还总是惦记着花花,每月从工资里省出一点儿钱打给王决心。王决心知道乔麦对花花好,王决心在千年秀林发了工资,攒了两万块钱。今天他找乔麦就是送钱来的,加上顾彩铃给的共四万多,今天一并交给乔麦供养花花。
乔麦不收,王决心将钱放在花花的手上,乔麦的心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强烈地体验到了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温暖,心灵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似乎都消失了。
王决心说:“花花的姑姑顾彩铃来电话了,容东片区要开工了,她是塔吊工,要到白洋淀工作。她来了你就多了个帮手,是吧?”
乔麦苦笑,担忧地说:“这是好事,但是,她不会带走花花吧?”
王决心以保证的口吻说:“不会,她说了,花花是你乔麦的女儿,她是孩子的姑姑……咋会要走呢?”
乔麦的心扑腾扑腾跳着,像个听话的孩子。
王决心突然接到鲁大林的电话,要他赶紧回去商议树种重新规划的事情。
王决心对乔麦说:“你别怕腰里硬这狗东西,再敢私闯你的家,就报警,别给他留着脸。”
乔麦点点头,眼神坚定了。
“乔麦,千年秀林见。”
王决心笑了笑走了。
王决心回到工地,水牛见了,又是沏茶又是洗苹果。王决心说:“你瞎忙活啥,老实待会儿。”
水牛嘿嘿笑着说:“乔麦嫂子咋没跟你来?”
王决心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我说娶乔麦当老婆,但她没有答应。这次回家放荷灯,我当着腰里硬大胆表白,乔麦就是我的老婆了。”
水牛竖起大拇指:“哥,牛,就是要这样。”
隔了一会儿,王决心又说:“爱情啊,旁观者清,水牛你说,乔麦是不是不爱我呢?”
水牛一笑,挠着脑袋不知说啥好:“……她当然爱你,没有你她就不会从张家口回来了,只是她担心你爹。”
王决心一想,自嘲地笑了,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第二天早上,鲁大林告诉王决心,今天将有两千多人参加植树活动,场面宏大。王决心很是兴奋,攥着鲁大林的手说:“好家伙,这么多人,这得多大场面!”
王决心亲自开着旋挖机挖坑。
中午的时候,王决心抓了一辆共享单车,骑车在整个千年秀林工地上转了一圈,感觉实在是太震撼了,几家中标公司的人都来了,在这里进行了一场狂热的混合战。这哪里是在植树,分明是在投入一种火一样的生活。从今往后,这里的每一棵树都和他有了联系,就像自己的亲人,一块儿过好每一天,一块儿经风雨冒严寒,一块儿年轻再一块儿变老,他越想越激动、幸福和自豪。但他也发现,两棵树分别向着太阳生长,中间弯弯曲曲、空空荡荡的,长着长着,到了高空就交汇到了一起。
这不正像他和乔麦的命运吗?
王决心疯狂而贪婪地干活,似乎只有这种高强度的劳动,才能让他潜入生活的深处。天黑的时候,经常有辅导员讲课,还有班组例会。一到晚上,如果鲁大林那边不开会,他就一头倒在工棚的床上,睡得像死去一样。有一段时间,这样的劳累使他精疲力尽,连续睡了几天才缓过劲来。有时候他又睡不着,乔麦的身影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使他的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有一天,赵晓薇带着武玉龙来了。
有了赵晓薇,王决心就有理由约来了乔麦,他们四人相见,重新回到了白沟引河的起点,那儿有他们栽下的银杏树。
赵晓薇笑着说:“你看,咱俩栽的第一棵树,又高又绿了。”
风像鹰一样在头顶盘旋。
王决心没有看见头顶飞旋的雄鹰,只是默默凝视着那棵树,深深叹息了一声。他嘴里嚼着一根树枝,苦涩的汁液流淌下来,流得嘴角都是。乔麦轻轻走过去,抚摸着褐色的树干,树已经长高了,树干麻麻圪圪,树枝蓬松着四下张开,像鸟儿飞翔时张开的翅膀。
乔麦靠在树干上,微眯着眼睛,好像在畅想着什么。
王决心问:“你……想啥呢?”
乔麦很激动,打量着王决心,动情地笑了笑:“决心,你就会问这句话。听说你很有吃苦精神嘛,我也想知道,你在想啥呢?”
王决心环视四周绿绿的树林,深情地说:“真快啊,树木都长起来了,我在想,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想走出王家寨证明自己,后来留在了王家寨,我跟朱环谈恋爱又分手了,你跟腰里硬离婚了,说到底,我们之间有着天然的缘分。遇到你,我是幸运的,我认识了你,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好像有一双命运大手的安排,我们像这棵树一样成长了,你来到我身边,我看着天空都亮了,所有的树都绿了。”
乔麦咯咯笑了,歪着脑袋看着他:“你这话说得有点儿诗情画意,我看你要成诗人了。”
王决心慢慢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起来:“乔麦,我要跟你……说一个事儿……”
乔麦一愣:“什么事儿,你说。”
王决心迟疑了一下:“我想请你爹娘、花花一家人吃一次饭好吗?”
乔麦沉吟了一下,答应了。
不远处,赵晓薇和武玉龙也在树下抒情。他们这对恋人,好像已经冰释前嫌了。
赵晓薇跟王决心说过,她跟武玉龙的感情危机与住房有关。两个人想在北京置办一套婚房。
武玉龙是北京通州张家湾人,到了国家***办公厅工作。两人工作都不错,就是为北京的一套房子发愁。买房出资上,武玉龙可能对赵晓薇家庭有更大的期待,可是,赵国栋真的拿不出上千万的钱,甚至几百万都没有。
赵晓薇知道赵国栋和杨爱珍的家底,可是武玉龙不信,他不信当过县委书记的爹,竟然拿不出买房的钱。他误解为,赵国栋和杨爱珍看不上他这个女婿。赵晓薇反复解释,武玉龙依然不信,两人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赵晓薇几天不理睬武玉龙,她感觉只要两人真心相爱,金钱不重要。
多亏杨爱珍见过武玉龙,其实,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小伙子的。如果因为房子搅黄了婚姻,她将对不起女儿,她被深深的自责和内疚折磨着。后来,还是杨爱珍出面,化解了武玉龙的误会。
让王决心没有想到的是,一周之后,乔麦竟然带着爹娘、花花来参观千年秀林了。王决心先领着他们参观了建设中的北京宣武医院新区分院、北京四中和史家胡同小学分校,旁边就是刚刚开工的金融岛、云计算中心。
“决心,我听说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工地哩。”乔麦感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很吃惊,变化这么快,她半个月没来,这里就已经天翻地覆了。天气变得炎热起来,被风吹散的云朵,懒洋洋地爬动,将林立的塔吊缠住,闪烁着五彩的斑点,五颜六色的安全帽,像鲜花一样撒遍灰色的大地。大雁在塔吊和脚手架之间自由穿梭,没有任何声响,可能是被隆隆的机器声淹没了。
乔麦抬手擦了擦脑门的汗,眼睛不够使了。
王决心站在史家胡同小学门前说:“等着容东片区的安置房建成了,我们就可以在这里安家,花花就到这里读书。”
乔麦扬起了眉毛,眨着黑眼睛问:“安置房是分给拆迁户的,王家寨也没有拆迁啊?”
王决心颇为得意地说:“我姑父姑姑的北河照村整体拆迁了,他们分了两套房,王德一套,让给我一套。”
乔麦转脸朝着安置房张望了很久,满脸露出难以掩饰的愁容。
流浪狗在乔麦裤腿嗅了嗅,低着脑袋,一步一步跟着运输钢筋的汽车走了。
王决心滔滔不绝地说:“这些建筑,都是北京市政府援建的。宣传栏里写着,建这座医院,是党和政府推动优质医疗卫生资源向新区发展的战略布局,目的就是努力促进新区公共服务水平提升,以优质、高效的医疗服务,营造良好人居环境,做到让患者满意,让政府放心……”
乔麦连连点头,扑哧笑了:“决心,你都快成宣传员了。”
老乔望着老伴感慨地说:“看他们的白洋淀医院建得多好啊,以后我们来白洋淀生活好不好?”
娘望着乔麦,又看看王决心,笑而不语。
参观完工地,王决心一瞅手机,十二点了。他带着乔麦爹娘、花花来到二巴掌的鱼丸店吃饭。
二巴掌现在在容光县城一个繁华地段开了一家鱼丸店,随着附近的建筑工人陆陆续续地多起来,搞规划的人、做建筑的人、植树的人,都喜欢吃这儿的鱼丸子,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
二巴掌一颠一颠地迎了过来,看着这阵容,似乎啥都明白了。他热情地跟乔麦爹娘打招呼:“大叔,我是二巴掌,是决心的弟弟,欢迎到我家的鱼丸店啊,吃啥随便点,算我的。”
王决心推了他一把,说:“有我在,还能轮得上你献殷勤?今天我请客!”他向乔麦爹娘介绍:“这是我的堂兄弟二巴掌,我二叔的儿子,他的鱼丸是我铃铛奶奶的真传。伯父伯母还没吃过,一会儿多吃几个,可好吃了,是吧乔麦?”
乔麦点点头,说:“嗯,的确不错。奶奶还想把手艺传给我呢。决心,我陪你喝一杯吧。我爹娘来了,我高兴,爹,咱俩一定得喝一杯。”
乔麦娘瞪着她:“女孩子,喝什么酒。”
王决心说:“伯母,今天日子特殊,应该喝点。”
乔麦娘愣了愣:“啥特殊日子?”
王决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迎着她疑惑的目光,说道:“伯母,我想娶乔麦……”
二巴掌拍手称快:“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乔麦幸福地笑了,瞬间明白了王决心的用意。他提前咋呼,就是想生米做成熟饭。
二巴掌回家高兴地告诉了王永山和小洒锦。
王永泰听小洒锦说,王决心死活要娶乔麦进家门,立刻气恼地将满桌子刚刚开吃的饭菜全都划拉到地上,盘子碗和酒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引来花猫跳来解馋。他抱着脑袋哭喊:“造孽,造孽啊,姚家的女人怎么可以进我们王家的门啊?”
铃铛奶奶被惊醒了,王决心也惊呆了。
王永泰指着王决心的鼻子骂道:“鳖羔子,混账东西,咋这么不长眼啊?你是成心想气死你爹,你小子就是一个大傻瓜,你二婶给你介绍了那么多的大姑娘,还有德县的爱珍大姐,给你介绍了漂亮的大姑娘,还有工作,而且还看上了你,就等你挑选了,是我们王家八辈子烧了高香,你可倒好,非要跟乔麦勾勾搭搭的,还要娶她回家,你说这不是傻瓜是啥?”
王决心跟王永泰争吵起来:“爹你说的这是啥话?乔麦抛开腰里硬的阴影,如今两人彻底离婚了。人家乔麦哪点不好,叫你这么看不上眼?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
王永泰骂了一声,砸过来一个笤帚疙瘩,王决心一躲。
王永山跑进来,劝说道:“你爹也是为你好,这事儿啊,得慢慢来。”“还慢慢来,上次等九朵祥云,等到个啥?我的婚姻还等到啥猴年马月啊?”王决心生气地一跺脚,走了。
王永山急忙将王永泰拉到铃铛奶奶屋里去了。
铃铛奶奶训斥王永泰:“人家孩子都是宝贝,你咋成天骂决心是傻瓜?决心是咱家的宝贝,他嘎,但是不傻,说傻也是装傻,我瞅他一点儿也不傻,是你傻。我瞅着乔麦挺好,要模样有模样,要水平有水平,上得了厅堂,还下得了厨房!”
王永泰争辩道:“娘,她好,我也承认。但是,咋好也是二茬的啊,放着黄花大闺女不娶,非要娶那个离过婚的带着孩子的乔麦,我能不生气吗?你说是他傻,还是我傻?”
王永山劝道:“大哥,乔麦带孩子,可是王德求助决心的,不能怪人家乔麦,唉,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爱情和婚姻的事,你就别掺和了。鞋紧鞋松,只有他自个儿知道。”
王永泰白了兄弟一眼,倔倔地说:“哼,你也不让我省心。”
王永山揶揄地一笑:“哥,你是不是也要骂我傻啊?”
王永泰瞪了他一眼:“你们文化人,就是自以为是。你以为自己聪明吧?你瞅瞅王德、决心,婚姻都不让我省心,这些孩子,婚姻这个样子,八成都是你没有带好头。”
王永山倔强地说:“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又冲我来了?我那是陈年旧账,积怨深厚,需要灵魂救赎。”
王永泰气哼哼地走了。
王永泰的话深深刺痛了王决心。他把婚姻大事打电话跟杨义成说了,杨义成当即表示支持他娶乔麦,又立刻给爹打电话:“爹,老三想娶乔麦是对的,他跟别人不合适。他和赵晓薇来京,我们深入交谈才知道,他心里只有乔麦。”
王永泰的脸突然变得难看,说话夹枪带棒:“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个鳖羔子,一点也不孝敬啊!”
铃铛奶奶吧嗒着长烟袋,吐着烟圈说:“永泰啊,孩子孝心不孝心不在这儿,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乔麦在你眼里有多少错,她在老三眼里就是个宝儿。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乔麦在他心里头比谁都重,你硬要给他包办个婚姻,将来能过一块儿去吗?你不跟着操心发愁吗?”她的话里透着怜惜。
王永泰连连咳嗽,闷声不说话了。
铃铛奶奶吃着蒸发糕,吧嗒着嘴说:“男女爱情啊,咋个说呢,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回头想想,正月的大雪天,决心的婚礼,好像冥冥之中就是这样安排的——”
王永泰歪着脑袋琢磨娘的话。他大病了一场,他对祥云的祈盼,对儿子婚姻的所有的规划,都在这个季节里被撕得粉碎。
王决心天天想乔麦,终于忍不住去博野县看望她。博野县城南侧的苗木基地,乔麦的宿舍虽然简陋,培植的各种树苗却长得郁郁葱葱。
乔麦一看见王决心,立刻愣住了:“决心,你是咋找到这里的?”
王决心嘿嘿笑道:“你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吧,别说小小博野,就是在北京城,我也照样把你找到,你信不信?”
乔麦喃喃地说:“看把你能的,吹牛。你有事吗?”
王决心说:“我想你。”
“为啥想我?”
王决心真诚地说:“亲爱的,不知道,我睡不着,就是想,想见到你,你想我吗?”
乔麦一头扑进王决心的怀里,就像蛇叶藤缠住了他油乎乎的脖子。
王决心受宠若惊,瞬间颤抖起来。
她满脸通红,看着王决心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睛,一股幸福感瞬间涌遍全身,泪珠子扑簌簌落下来。激情使她变成一块奶油,放进他的嘴里,在他的嘴里融化,在融化中感觉自己的存在,一种真正女人的存在。只有这种存在才让她感觉安全、踏实、实在,就像一粒种子被埋进墒情极好的土壤,被拥裹、被温润、被烘化,安然睡去,在梦中摇曳着一种风情。
忽然,王决心的脸变成了腰里硬的脸,正狰狞地恶狠狠地盯视着她。她脸色苍白,惊叫了一声,猛地将王决心推了一个大趔趄,带着哭腔说:“你走吧,我不好,忘记我吧,如果有来世,我们再续前缘,我一定头婚嫁给你!”
王决心惊呆了,转念一想,是腰里硬对她的侮辱和伤害太严重了,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王决心马上明白过来,起身离开。
乔麦张开嘴想呼唤他,却没有喊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流进嘴角,由嘴角流到舌尖。眼泪是咸涩的,咸涩的眼泪传递着一种冷酷的现实……
她的眼泪无法遏止。哭累了,坐起身,却发现王决心就站在床边看着她,两眼充满怜爱和心疼。过去的日子,她总是无缘无故地遭到毒打,她是天下少有的苦命人,怎么会有幸福呢?
原来是一场梦。
乔麦一头扑进王决心的怀里,再一次泪水奔涌。
一天快中午,王决心从国槐林区工地出来吃饭,朝白沟引河河岸走来。
到了路口,看见那个简易汽车修理厂停着一辆破旧的货车。由于炎热,行人稀少,汽车却是来来往往,笛声和机器的嘈杂声不绝于耳。
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戴着布帽的女人拉着一个孩子向行人挥手,那不是乔麦和花花吗?
乔麦挥着手分明是向路人求助。
王决心大声喊:“乔麦,乔麦怎么了?”乔麦听见喊声,看见他,王决心跑过去,看见乔麦送树苗的汽车坏了。卸了树苗,汽车后斗是空的。
乔麦的车开到半道突然熄火了。
王决心上车一看油表回零没油了,他开玩笑地对着乔麦说:“你啊,粗心大意。”
乔麦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一会儿的工夫,王决心喊来了水牛,他们提着多半桶汽油赶了过来。王决心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乔麦跟水牛打了招呼,王决心小心地拎着油桶来到乔麦车子的油箱边上,却怎么也打不开油箱盖,乔麦很是着急,小声对王决心说:“真是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王决心龇牙一笑。油箱盖打不开,可能锈住了,没有扳手,王决心让乔麦上车把汽车推到不远处的简易修理部。乔麦一手提着油桶,一手拉着花花上了汽车。
乔麦把着方向盘,王决心和水牛在后面推车,车好不容易被推到了修理部,乔麦担心汽油曝晒,提着油桶下了车。乔麦把油箱的情况跟修车的小师傅说了。
小师傅看了看,汽车旧了,油箱盖被撞过,变形了,难怪打不开。小师傅开始鼓捣油箱,嘱咐乔麦说:“你们离汽油桶远一点啊!”
乔麦的电话响了起来,没有接通就没电了。她弯腰拿起手机充电器就插到墙壁的电源上,突然墙壁插座砰地打出一个火星,火星瞬间把乔麦眼前的汽油桶点燃了。
乔麦惊呆了,下意识地护住了花花。
火苗儿呼呼地蹿了起来,伴随着浓浓的黑烟。王决心喊了一声:“闪开!”他一个箭步跨到乔麦身边,把她和花花推到了一旁。他迅速脱掉上衣把手缠上,提着燃烧的油桶往外边跑,跑到了门口用力将油桶狠狠扔了出去。
乔麦看见天空划过一道赤色火龙,然后就是一股黑烟。王决心摔了一跤,滚到了路边河沟里,乔麦慌了,大声呼喊着:“决心,决心。”
王决心的身影瞬间消失了,乔麦放下花花,扑了过去。此时王决心从沟里爬了出来,满脸黑乎乎脏兮兮的,像是从煤堆里爬出来的黑炭人。
乔麦一把拽起他,慌张地问:“决心,伤着哪没有啊?”王决心疼得咧咧嘴,胳膊露出嫩红伤痕。乔麦说:“我们马上到诊所包扎啊!”乔麦扶着王决心回来,看见小师傅用灭火器灭了火,乔麦连连跟小师傅道歉。
车修好了,乔麦带着王决心到诊所做了包扎,然后又送他回到了千年秀林的工棚。水牛带着花花吃饭去了。工棚里空荡荡的。
乔麦打了一盆水,用湿毛巾擦着他黑乎乎的脸和脖子,王决心转过脸来笑了一下,乔麦的眼中有泪光在闪烁。
一切都平静下来了,乔麦心疼又自责地问:“都怪我,疼吗?”
王决心咧嘴说:“疼,好在伤口面积不大。”乔麦后怕地说:“真是巧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出现。没有你,今天我和花花不知道还在不在。”
王决心轻轻地一笑:“嘿嘿,我王决心就是上天派来保护你和花花的!”乔麦心头一热,说:“都伤成这样了,还开玩笑。”她说着腼腆地低下头,继续给王决心擦拭着胳膊上的脏土。
王决心望着乔麦,心中闪着万千的思绪。
王决心猛地抓住乔麦的手,说:“乔麦,如果你不嫌我丑,就嫁给我吧!”
乔麦深情地望着王决心,眼中含满泪水。今天的生死相救,也许就是他们彼此之间信任和爱的证明。但是,爱情这东西不需要证明,证明本身就是对爱情的亵渎,只有心知道。他们心与心的碰撞,四目相望,在无声中却表达着对彼此的珍惜和呼唤。
秋天,芦苇黄了梢儿。
乔麦和王决心定了亲,这个喜讯马上传遍了王家寨。有人为王决心高兴,有人却替他担忧。王决心一概不听,他心里既高兴又踏实。
王永泰病好了,想不通也得通了。
天难得放晴,阳光薄了不少,天鹅的羽毛一样,将王家寨映照得懒洋洋的。乔麦走进了王决心的家,她和王家人太熟悉了,迈进这个小院,她就一脚从地狱迈向了天堂。她进了家门没有一点儿生分,甜嘴甜舌地招呼了奶奶招呼爹,又招呼叔叔婶婶,亲亲热热,暖暖和和。乔麦体贴地坐在铃铛奶奶身边,俩人原来就亲,她捏捏老人的肩,摸摸老人的胳膊,捶捶老人的背,还在她后背抓着痒痒,或者给她梳理稀疏的白发。
铃铛奶奶伸出青筋暴露的枯手,抚摸着乔麦的脸蛋儿,笑得合不拢嘴:“乔麦呀,没想到奶奶能等到这一天,我咋看你这么顺眼呢?”
铃铛奶奶一高兴,就带着一股瑞气。
王永泰板着的脸有了笑意,他抛去了心魔。他将一束莲蓬递给乔麦,乔麦手剥莲蓬,一粒一粒地喂着铃铛奶奶。
乔麦本来就是招人喜爱的,其实,王永泰心里是愉快的,万事只求半称心吧。抛开腰里硬的因素,乔麦漂亮、体面、勤劳、聪明,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女人。更让王永泰高兴的是,乔麦现在经济独立,还在博野干起了苗木公司,王决心起码没有经济负担。
盖房停工了,操持婚礼的钱王永泰还是有的。以前操办婚礼还得借钱,如今这些钱都有了,老大杨义成、老二王德也都送来了喜钱。日子还是王永泰“钦定”,但是,老人再也不迷信了,他不管天空有没有一朵祥云了。
结婚前一天的晚上,乔麦突然将王决心的手攥在手心,哀怨地说道:“决心,你……咱俩要结婚了,你会后悔吗?”
“瞎说,这是哪儿的话?”
“我还是害怕。”
“有我王决心,你啥都甭怕!”
乔麦说:“生命再苦,日子再难,因为有你,我始终充满希望。”
王决心使劲搂着她,劝慰说:“我知道你还是有腰里硬的阴影,担心他捣乱,没有安全感,只要我王决心活着,就不离开你,好好保护你,答应我,好好活着,好好做事。我也是大龄青年了,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爱的生活才值得去过,才会幸福。”
乔麦感动了,温暖地说:“为了你,我也要好好活着。只是……要不我们离开王家寨到千年秀林去结婚吧,那儿也有一个新的王家寨。那里特别美,还特别温暖……”她的声音很柔、很轻,仿佛她的灵魂升起来。她抱紧了王决心:“要是天上有个王家寨多好啊,腰里硬就找不到我们了。我们从头再来,我愿意跟你去,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王决心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说:“乔麦,我对不住你。明明我爱你,却不知道怎样表达。其实,在你离婚的时候,我每天都想着娶你回家。不管啥阻碍,都不是个理由,我把生命的希望都放在了幻想上,盼望着你找我。我突然发现,没有你的生活,我真的过不下去。朱环不属于我,别的女孩更不属于我。我今天才明白,王家祠堂、乾德大钟、老梨树和渔船都不是虚幻的,而生命中还有比它们更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是我们的爱情!”
乔麦眼睛亮了一下:“别说了,我都懂。”泪水又从她漂亮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王决心眼睛湿润了,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星。一颗颗星斗像一粒粒珍珠,又似一把把碎金,撒落在碧玉盘上。此刻是那么宁静、安详,树叶在沙沙作响,多么美好的夜晚。
乔麦也仰着脸出神地看着星星,喃喃地说:“小时候我老是想,把所有的星星都收集起来,把它们串成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那得多漂亮啊!可我总是抓不到它们,它们和我玩捉迷藏,躲在云朵里怎么都不出来,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它们的踪影……现在想想多可笑。决心,你可别跟我玩捉迷藏,叫我找不着你,听见没有?”
王决心心疼了一下,说:“乔麦,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和你结的是苦缘,可我保证不再叫你受苦了,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不去管有没有来生,明天开始,让我把你堂堂正正地娶回家,我们好好过日子!”
乔麦搂着王决心,幸福地哭了。
王决心低下头看着她:“给我唱一段西河大鼓吧,我最爱听的《荷花孝》。”
乔麦轻轻唱起了西河大鼓《荷花孝》,夜风把歌声传出去老远老远。王决心也跟着哼唱起来,二人依偎在一起,动情地唱着。
婚礼这天,王决心和乔麦共同在千年秀林栽了一棵博野苗木基地培育的银杏树。然后是王家寨传统婚礼,婚船扎着红彩绸,从大张庄码头接上穿礼服的乔麦,到了王家寨码头,再由新郎王决心背到家里。
杨义成滞留深圳,他带领科研团队忙于5g高空无人机基站,实在赶不过来。甄凤代表他参加了婚礼。
赵晓薇和武玉龙代表赵国栋和杨爱珍过来,上了一份厚礼。王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王永山继续当他的主持,王德、水牛忙前忙后,婚礼上有一个特殊人物出现了,花花的姑姑顾彩铃,她从深圳而来,她们的公司承包了白洋淀新区的工程。
王决心和乔麦热情地接待了顾彩铃。听说顾彩铃打工的企业安排她到新区开塔吊来了,并且已经进驻容东片区安置住宅的建筑工地,大家都十分高兴。
花花搂着姑姑,快活得像一只小燕子。
水牛一见到顾彩铃,傻傻地站着看着她,两眼都直了。王决心看到这一幕,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看上顾彩铃了?等着啊,哥帮你。”
水牛急了:“哥,你可得快点儿啊!”
王决心笑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看你这点儿出息。”
“我是怕被别人给抢走了。”
“我看谁敢,撇不烂他!”
水牛继续燃放鞭炮,喜得鼻涕泡都出来了。顾彩铃听到水牛的笑声,看向他。水牛的脸腾地红了,浑身不自在起来。
王决心趁机对顾彩铃说:“可真神了,我这个兄弟连我看他他都不怕,咋你一看他,他立刻就打哆嗦了呢?”
顾彩铃的脸也腾地红了。
晚上,洞房花烛夜。王决心跟乔麦并肩坐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不好意思。乔麦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好像不够使。乔麦是离过婚的女人,王决心跟朱环也结过婚了,两人应该都算二婚,只是王决心没有一天的婚姻生活。当今社会,二婚还能找到幸福也算是幸运的人了。
乔麦忽然想起王决心送给她的那个盒子,起身从皮箱里拿出盒子,说道:“你不是让我新婚之夜再看吗,现在,你跟我一块看吧。”
王决心挤咕挤咕眼睛,嘿嘿坏笑。
乔麦捶了他一拳,慢慢打开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对木刻的红双鱼。
白洋淀有红双鱼的传说。红双鱼有一个身子、两个脑袋,其实就是一条鱼。红双鱼永远喝着白洋淀的水,永远鸣叫着一个声音,那是刻骨铭心、相亲相爱的声音。
“红双鱼就是我们两个,两个脑袋,身子长在了一起,谁也离不开谁!”乔麦的脑袋依偎在王决心的肩膀。
“永生永世不分离!”
“这是天意,我们顺应了天意。”
王决心说话时心中充满了纯洁的感情,他捧起乔麦的脸,深深地长吻,他能够听见乔麦的心跳。他跟乔麦来到了淀中,最后,他的身体整个将乔麦覆盖了,严丝合缝。月光映照得乔麦容光焕发,仿佛逆生长回到了女人的花季。男人是摇船的,女人竟然像一艘船。所有的水声自远而近,他们猛地抬头,看见一弯月牙儿。
月牙儿慢慢移到淀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