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气候宜人,绚丽的秋景美不胜收。
王决心他们跟随植树大军转换战场,来到容光县大王庄。这是白沟引河畔,砍了一片没有熟透的玉米,空出一片湿润的土地,搭建了两排蓝色工棚,工棚围了一个圆圈,像围着一圈的云彩。
王决心站在河岸上,雨水连绵,泥泞不堪。秋凉了,他半个月没有换工作服了,工作服脏了,但是,穿在身上暖融融的,衣领和衣襟上油光光的。河岸上的一棵老槐树下面,蹲着两只灰色的兔子,竖着耳朵看他。他一跺脚,兔子就钻进树棵子了。他笑了笑,看见水塘里有水鸟飞动,河上有小船往来穿梭,也有的船拐弯抹角地钻进苇塘深处,不知是抓鱼还是清污。他的脸涂满了泥和汗,自己都能闻到汗馊味了,他蹲在河边痛痛快快地洗起来。
“看你,这时候洗脸干啥?是不是约会?”水牛吆喝说。
“去你的,洗一洗提神!”
王决心甩了甩手上的水,手掌在裤子上一抹,就站立在河岸向原野眺望,一直望到晚霞完全消失。落日在河与淀相接的地平线后面懒洋洋地不肯沉下去,河边布满由青转黄的芦苇,起起伏伏,露水打湿了工棚的铁板,闪着暗淡的幽光。
王决心一弯腰,走进工棚里,方形的窗户透出稀疏的光亮。他把新摆的家具擦洗干净,抖了抖湿漉漉的手,看见胸前沾着枯黄的树叶。王决心匆匆地解开衣扣,抖落树叶,发现衣领上有水珠,脖子凉凉的。他弯腰在干草上擦了擦手,水牛这才推开门,进了屋。
屋里灯光暗,明晃晃地照着水牛的脸,王决心下意识地问:“下雨了吗?”
水牛说:“是的,刚刚下的。”
王决心搓着手,蹲下来看笔记本,翻看了一下,说:“赶紧吃饭,还得开会,布置植树的活儿。我可是跟赵晓薇打了保票,一定干好,多拿奖金啊!”
水牛内心分外高兴,有些紧张:“三哥,我看了植树标准,动用了旋挖机,要求太高了,我们打鱼的能栽好树吗?”
王决心的脸映着淡淡的白光,挥了一下拳头:“别害怕,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管用什么设备,还得用人把树放好,我们多多读书,好好跟鲁大林师傅学,一定能干好!人家从前是央企电焊工,被评为大国工匠,看不出来吧?”
水牛眼睛有些酸,揉了揉:“看不出来。”
天空越来越明净了,河岸有点亮了。
王决心羡慕地说:“水牛,你百度上一搜就有他的资料,鲁师傅跟着褚总南征北战,他们刚刚从巴基斯坦瓜达尔港工地回来,现在可是秀林的技术总监,又是我们的师傅。加油吧!”
水牛走路时,把工棚的地面夯得微微颤动。
现在,王决心和他的工友们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白洋淀打鱼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在这样的条件下完成这样的壮举。他们有时埋头挖坑,忙得顾不上抬头,冷气流里依然大汗淋漓。树坑挖好以后,鲁大林数着多少个,检查质量,王决心拿小本子记。虽然这不是强度最高的劳动,却是技术要求最严格的劳动,丁是丁卯是卯,不能含糊。
先不说千年秀林将来是什么样的规模,眼前的苗景兼用林就是十万亩,树苗来自承德塞罕坝、东北长白山和保定博野县等地。树苗要经过严格筛选和检验,有缘到千年秀林的每一棵树都要扫码存档。
刚来时,王决心粗浅地认为,不就是种树吗?后来,这种幼稚的想法改变了。
每年的植树节,他都跟着胡玉湖去植树。但在这里可开了眼,人间竟然能有这么大规模的种树场面,简直不可思议!这喧闹的场景,让他想到小白河引黄入淀工地,眼前比那时更加热闹。
就拿自己这个植树班的现场来说,就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让人感动又赞叹。他看见一排一排的汽车、一片一片的树苗,树苗运来的时候,像一道道绿色河流缓缓流动,树苗堆在高处,像是打着旋儿,然后又朝下游流去。
王决心引以为豪的是,他还去了大清河林区参与补种林木。还有,他跟乔麦、赵晓薇和武玉龙春天植的树,都留在了那里,他每次路过,都要看看那棵树长得怎样了。有土地的地方都插上了红旗,红旗上印着千年秀林的字样和图案。绿色铺到了天边,树叶沙沙地响着,到处都是人影绰绰,机器轰鸣。在寒风面前,在热浪面前,人们嘴里哈着气,擦着汗水,没有一句怨言。白沟引河片区,将要栽上银杏、白蜡、国槐、千年柳等树苗,打造千年人工森林。
“好大的一片树林啊!”王决心感叹着。
他站在河岸向西望去,那是德县的县城,往北望去,就是容光县的县城。县城的厂房和高楼尽管模糊,但是能够看见上空袅袅地飘荡起烟尘。在这样的季节,以前,冬天来临,大王庄村里的农民跟王家寨不一样,可以坐在热炕头上唠嗑,有的围在一起打牌,有的干点儿副业,豆腐房做着豆腐。而今年全变了,植树节之前就忙碌起来,中标单位从村里招募了那么多工人,王决心他们在这里已经摆开了植树的战场,只要有土地的地方就有人影,他们挖树坑,平整土地,运送树苗。
他们正说着话,门开了,一个高高的、黑黑的、瘦瘦的汉子走进来,是鲁大林。
鲁大林瓮声瓮气地说:“决心,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王决心疑惑地问:“鲁师傅,有话这儿说吧,什么事儿?”
鲁大林严肃地说:“门外的狗是谁的?你们带来的,还是当地的流浪狗?”
王决心说:“我的狗,叫淀子。”
鲁大林板了脸,说:“送回家去,这是千年秀林工地铁的纪律。”
王决心辩解道:“我这狗非常懂事。这荒郊野地的,有狗看工棚、看树苗,这不是好事吗?”
水牛嘿嘿地笑了:“对啊,没错儿,这狗有档案,还通人性的。”
鲁大林颇为不解地说:“什么人性,什么档案?这是纪律,懂吗?路总批评我几次了,我是你师傅,还嫌师傅的脸丢得不够啊?”
王决心心里火烧火燎的,六神无主。
鲁大林担忧地说:“你要是不送走,别怪谁给杀了吃肉。”
王决心嘎劲儿上来了:“谁敢吃,我就让谁咋吃咋吐出来。”
鲁大林黑了脸,要挥拳揍他。
王决心笑着躲闪着,嘴上打着哈哈,竟然把鲁大林逗乐了。他想起前几天在树林看见了腰里硬和姚云,他们正在卸树苗,满满一车国槐。
王决心吃了一惊,赶紧给鲁大林赔笑脸:“师傅别生气,我逗你呢,其实,我爹还想念淀子了,我一定把淀子送回家。”
然后,王决心问起腰里硬送树苗的事。鲁大林怔了一下,皱眉说:“姚力英和姚云这拨儿,我不是很熟。他们好像是中标的西湖生态公司请来的。”
王决心警觉地说:“通过谁啊?”
鲁大林摇头:“不知道。”
王决心一直回想着自己来秀林的心愿,他一定要让故乡的大地变成绿林,让鸟儿们多一个家,从白洋淀到树林自由飞翔。将来,他要带着儿孙到秀林里游玩、赏景、挖野菜、野餐。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他不能让腰里硬破坏树林。
这时,工棚外传来剧烈的狗吠。三个人立刻就冲了出去。
路海生怒目圆睁,举着碗口粗的木棍,他和淀子对峙着,互不相让。
原来,路海生小时候被狗咬过,受到了惊吓和伤害,如今还残留着三角疤痕,所以见到狗就想打。今天他路过这里,见到了王决心的狗,淀子冲他汪汪叫了几声,路海生吓了一跳,恼怒地骂:“这个畜生!”顺手捡起地上的木棍,狠狠地抽打淀子。
淀子可怜兮兮地躲避,眼睛眯了起来。
看见他们出来,路海生问鲁大林狗是谁的,没等鲁大林说话,王决心瞪着眼睛,耸了耸肩,说:“我的狗,淀子!狗是护林的,你为什么打它?”
路海生放下木棍,说:“王决心,我们生态公司有规定,不能养狗,让狗护林,人干什么用?再说,我们有无人机和远程监控,还用狗护林?你把狗送回家去!”
王决心想争辩,被鲁大林拦住了。
水牛蹲下身子,双手托着淀子的脑袋:“淀子可老实了,对人非常友好。”
“闭嘴,不许狡辩!”路海生很强势。
水牛怯怯地不敢说话了。
“我偏不闭嘴!我的淀子又没有咬你。”
路海生火了,跨前两步:“王决心,你是什么态度?”
鲁大林喝道:“王决心,少说两句不行吗?”
王决心并不怕路海生威吓,听鲁师傅的,不吭声,弯腰蹲下来,把淀子揽在怀里,鲁大林劝道:“决心,不能任性,跟路总道个歉,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他说话时,脸皮有点下垂,眼角布满了亮亮的皱纹。
王决心瞅了路海生一眼,没有道歉。
路海生有呵斥人的习惯,但是,同是央企来的,不能当着白洋淀人内讧,他还是给鲁大林面子的,他步履矫健地走了。
第二天,王决心和水牛把淀子送回王家寨。
隔了一天,王决心他们回到工地继续工作。他跟着卡车运来一些粗粪,种树当底肥。刚刚卸了底肥,他就看到了颠颠跑的淀子。淀子竟然自己又跑回来了,见到王决心,淀子竟然像猴子一般灵巧,向上蹿了几蹿,他的双手接住了淀子的两个前蹄。
王决心搂着淀子,落泪了。
鲁大林有些震撼:“这个淀子神了,多远的路啊,能够自己找来?”
王决心说:“我们王家寨是水村,淀子认路,自己还能凫水。”
鲁大林对淀子刮目相看,叮嘱王决心,管好淀子,别让路海生看见就行了。
王决心感激地望着鲁大林:“谢谢师傅,淀子从来不咬人,几年前,我到白洋淀割苇子,一条毒蛇袭击我,让淀子发现,淀子提前咬死了毒蛇。前几年白洋淀污染,我们到沧州渤海打鱼,带上过它,可乖了。”
鲁大林笑不下去了,说:“哎呀,明白了,淀子对你是救命之恩。”
这天是休息日,赵晓薇和武玉龙来看望王决心,顺便拍摄一些植绿的素材。
赵晓薇靓丽的倩影吸引了工友们羡慕的目光。
有人认识赵晓薇,发出一阵惊呼,悄悄地议论着:“这就是王决心的女朋友吗?这家伙艳福不浅啊!”
王决心瞪了瞪眼睛,吼道:“再瞎咧咧,我可就拧你们嘴巴啦!晓薇是我外甥女,她叫我小舅舅。她是北京电视台的大记者,她录制千年秀林的专题片。好好干,给你们都上电视。”
大家发出一片唏嘘。
王决心带赵晓薇来到白沟引河的河岸。鸟儿落满河的两岸,低头觅食。他手搭凉棚,眺望着天上的流云。天空流云堆集,浓云背后,有隐隐的一抹丹红。她的红衣裳在流云里燃烧了一样,恍惚中,怎么突然变成了乔麦?
乌云卷了一阵,就过去了。
天空不时交替出现暖烘烘的阳光。这是变幻莫测的天气。苇叶在王决心眼前低声喧闹,从喧闹声里就能判断出水鸟的分布,万物突露微笑。芦苇和蒲草簇拥的两岸,顺着河岸望去,一片红色、蓝色的旋挖机在挖树坑,推土机、钩机也隆隆地工作着,声音杂乱,却井然有序。他们走着走着,赵晓薇惊喜的一声喊:“决心舅舅,你看!水里那白色的,是不是天鹅?”她声音圆鼓鼓的,像一粒粒大豆。
“是啊,白天鹅。”
赵晓薇被天鹅的美惊呆了,扛着机器拍摄着,眼睛充满神采。
但她拍着拍着,觉得不对劲,天鹅呆呆地浮在水面不动,估计是受伤了,又想起在白洋淀湿地救朱鹮时,认识王决心的情景。他们跑到河边,惊讶地发现,天鹅为什么是一只?
岸边推土机上的司机下来了,笑道:“刚刚有一片白天鹅,上百只呢,我们机器一响,就呼啦啦地飞走了,特别壮观!”
赵晓薇看了白天鹅,转脸问:“你们推土机是干什么的?”
司机赶紧上去,继续在河岸推土,探头说:“大记者,别拍摄我们,我们不是植树的,治理白沟引河的。”
保定高碑店有一个白沟镇,当年因盛产劣质箱包而闻名,如今已经是新区外围高新产业聚集地。白沟河是拒马河下游,这条宽阔的河流因流经白沟镇,取名白沟引河,流经容光县、德县西入黄湾河,弯弯曲曲流到新水县进入四角河,流向白洋淀。改道后的大河先入烧车淀与九河合流,白沟引河从上游夹杂了大量泥沙入淀,泥沙在白洋淀入口淤积,是九河里最具威胁的泥沙堆积源,赵国栋跟褚忠良商量,这次借开发千年秀林的机会,把白沟引河治理好。
鸟掠过天空,发出凄楚的哀鸣。
这时,鲁大林沿着河岸走过来。他认识赵晓薇,她已经采访过他一次了。鲁大林微笑说:“晓薇好啊,又见到你这大记者了,你一个女孩子,亲自扛着机子不累吗?”
赵晓薇说:“这是轻型机器,不重。鲁师傅,我们的大国工匠,当了植树总监,您有失落感吗?”
鲁大林嘿嘿一笑:“工匠是一个称号。不能吃一辈子,植树怎么了?照样光荣啊!”
王决心笑着说:“鲁师傅到哪,哪里就发光。师傅,刚刚那司机说,河面有上百只白天鹅,这阵去哪儿了?你看见了吗?”
鲁大林说:“是啊,看见了。还是生态环境好了,听老乡说以前河边只有鸪丁鸟,哪有这么多天鹅?”
赵晓薇问:“鲁师傅,你看到过朱鹮吗?”
鲁大林摇头:“没有,在这里没有,从前在陕西秦岭施工时见到过。那可是珍贵的鸟!”
王决心说:“师傅,我们王家寨有朱鹮,养了好多年啦。”
“朱鹮?国家禁止饲养的鸟啊?”鲁大林说。
“师傅,您别听见风就是雨。不让养?好多人偷偷养呢。”
赵晓薇得意地说:“我还营救过朱鹮呢,现在这只朱鹮腿伤好了,到北京享福去喽。”
王决心说:“有一天,我梦见朱鹮了,如果把它放在千年秀林多好?”
“做梦吧,私自放生犯法。”
鲁大林递给王决心一瓶矿泉水,说:“王决心,你就吹吧,嘴唇都裂了,这么好的水都封不上你的嘴。说正经的,你们那边的树林进展怎么样了?”他望着河岸,自言自语说:“这里规划的是国槐林吧?”
王决心仰了脸,咕咚咕咚喝水。
赵晓薇马上打开手机,查询了一番:“不是,这是容光县地界,沿河岸奔德县方向,规划的是法国梧桐。”
鲁大林一拍脑门,说:“还是晓薇说得对。西湖生态公司提供的梧桐树苗到了,决心,你们小组先栽法国梧桐。”
赵晓薇说:“在两个区域之间,河右岸还有一个栾树带。”
王决心踌躇满志地说:“过去我来过白沟引河,这河岸都是歪歪扭扭的柳树,槐树都少,没有新区,哪有这么多的树种?我们庄的老百姓还糊涂着呢,以为种树没有粮食吃,那就大错特错了,国家每年还给你发钱呢,有钱买粮吃,这叫旱涝保收。将来梧桐和栾树长起来,那是多美的风景啊!”
赵晓薇扭头朝河里望去,眼里含着泪。
小白天鹅卧在水面,听着人们喁喁说话。它半张着嘴,惊恐地望着雾气笼罩的河面,阳光在河面上跳跃不止。赵晓薇心里急,怎么才能让它靠岸呢?自由自在的天鹅是天下最美丽优雅的鸟,落下来就像白色的梨花。王决心想起了王家寨的千年老梨树。他朝天鹅吹口哨,但是天鹅还是不动。
他左右看了看,河里空荡荡的,没有一只船。他忽然想到了淀子,马上给水牛打电话,让他把淀子的铁链子解开,带淀子过来营救一只受伤的天鹅。
水牛在电话里说:“三哥,你等一会儿,我们正卸树苗呢。”
三个人蹲下来,不错眼珠地望着那只天鹅。
水牛带着淀子来了,王决心指了指河中间漂浮的天鹅,淀子心领神会地蹿到水里,快速游到天鹅跟前。
天鹅见了淀子,害怕起来。
淀子一声不叫,友善地用嘴巴拱着天鹅,穿过一片蒲草,将它一点一点顶到了白沟引河岸边。赵晓薇一脚踩在河边软软的泥土上,一脚踩在伏倒的芦苇上,拽着天鹅,猛地抱了起来。她澎湃的心潮,难以平静下来。
鲁大林摸了摸淀子湿漉漉的脑袋:“淀子,好样的!”
“这么好的狗,路总还瞅不上眼。”王决心说。
鲁大林风趣地说:“路总是一朝被狗咬,十年怕狗叫。他属于有眼无珠,没有看到我们淀子的好儿。”
王决心嘿嘿一笑,忽然发现天鹅右翅膀受伤了,一下急得抓耳挠腮。
赵晓薇乌黑的长发垂了下来,她擦了擦天鹅身上的河水。小天鹅显得憨态可掬,身上散发着青草的气味。她亲吻了一下天鹅湿润的脑袋,心疼地说:“这小家伙是奔千年秀林而来,为咱白洋淀助威来的,可是,它受伤掉队了,多么可怜啊!我们给它治好伤吧。”她说着,给受伤的天鹅擦着羽毛,袖子弄得湿淋淋的。
王决心煞费苦心地嘟囔:“在哪里医治呢?”
赵晓薇问:“这里有宠物医院吗?”
王决心说:“有啊,县城有一家。”
赵晓薇停止了叹息,又抚摸着天鹅的羽毛说:“我们赶紧去医院。”
尽管是休息日,王决心还是跟鲁大林请了假,带着赵晓薇回到工棚那里,开上汽车,出发了。
汽车上,赵晓薇对王决心说:“决心舅,我想采访一下铃铛奶奶,我的专题片里需要加入一些当年雁翎队的故事。”
“好啊,我们把天鹅放下,就回王家寨。”
赵晓薇点点头,笑吟吟地说:“小舅,我们台长说了,了解白洋淀,雁翎队不能缺席啊!”
王决心带着赵晓薇回到王家寨,铃铛奶奶刚刚吃饭,饭后一抹嘴,讲雁翎队了。
抗战的记忆,在铃铛的脑子里复活了。
雁翎队的前身是雁翎班。雁翎班成立的那天晚上,铃铛和大抬杆的家刚刚被烧毁。铃铛从废墟里扒出了锅碗瓢盆,在没有倒塌的祠堂做饭,暂时住在地窖。地窖里烟雾缭绕,那是房子大火倒灌的烟气,他们把洞口敞开,让烟气缓缓散出去。地窖里能够储藏蔬菜和粮食。洞里的墙壁虽说用砖头垒的,还有老梨树的树根钻进来,阴森恐怖。
夜深了,地窖里阴气更重。
铃铛和丈夫大抬杆睡在地窖蒲草上。大抬杆连连做着噩梦,夜里突然惊醒。大抬杆喃喃地说:“爷爷,奶奶,你们的灵魂安息吧!淀上今天成立雁翎班,我和铃铛、水上飞都报名了,打鬼子!”
铃铛跪着没有说话,频频烧纸。风吹来,纸灰飘到空中,像朱鹮在头顶盘旋。大抬杆久久坐在坟头,望着天空的纸灰,铃铛叹息着说:“那是一九三九年夏天,一天晚上,水上飞找大抬杆开会,我去圈头看望母亲。我到了圈头,街上有伪军敲锣。说日本鬼子龟本队长提出,献铜献铁,强迫白洋淀水区渔民交出猎枪和大抬杆等打猎武器。水上飞开会回来,说要抵制献铜献铁。他还透露了一些消息,八路军首长吕正操和孟庆山,率部建立了冀中抗日根据地,指示白洋淀成立雁翎班开展游击战。”
赵晓薇一边录像,一边做着笔录。
其实,王家寨人接到县委通知,立刻组织人开会,夜里成立雁翎班。水上飞硬拉大抬杆去大张庄开会。水上飞让铃铛也去,让她在船上站岗放哨。大抬杆划船,铃铛静静地坐在船头,水上飞却自己撑一根竹竿,踩一根木头跟着船走,一不留神他就蹿到前头,划出一道白带子,有时钻进芦苇荡里自由穿插,弄得芦苇起起伏伏。
夜里九点多,天已经黑了。
白洋淀的水反光,照得铃铛眼神迷离。铃铛划船在芦苇荡里等候他们,大抬杆和水上飞都开会去了。回到船上,大抬杆兴奋地说,白洋淀抗日雁翎班正式成立啦!
铃铛心中涌起一股激情。
白洋淀雁翎班首战是袭击日本鬼子巡逻船。
这个情报是铃铛和大抬杆鱼丸店提供的。时间、地点都有胜算,可是,抗日班的大抬杆枪出了问题。连连阴雨天,大抬杆枪枪膛里的火药受潮,打了哑火,眼睁睁看着鬼子的汽艇擦肩而过。县委徐书记非常焦急,让水上飞赶紧找大抬杆。
大抬杆心里有数,他让铃铛从柜子里找出来一把雁翎刀。这是他二叔王学武赠予的,刀身两面都有花纹,一面是流水纹,一面是羽毛纹。他把存好的几支雁翎找出来,用雁翎刀将一头削得光溜溜的。
大抬杆蹲在船板上,掏出削好的雁翎。
大抬杆枪在猎枪火眼上插上一支雁翎,果然奏效,枪不潮了。每杆猎枪都插了雁翎。
大抬杆刚刚回到家,铃铛开始做饭。忽然就听外面铜锣响,哐哐的声音传出很远。水上飞过来说,伪军队长秦凤生带领日本人收缴乾德铜铁,听说整个白洋淀都要收缴铜和铁。
铃铛嗫嚅着说:“该死的狗东西,收铜铁是假,收缴大抬杆这样的武器是真。大抬杆和水上飞去找雁翎班报信去了。雁翎班要抢在鬼子之前,将各村的大抬杆猎枪集中上来,沉入湖底,但还是有一些零散的猎枪被收缴了。”
王决心的心瞬间像被扎破了,焦急地说:“奶奶,这枪不就糟蹋了?”
“糟蹋了,也比送给鬼子汉奸强啊!”
一九四〇年夏天,县里三区的抗日队伍要转移,经新水县委批准,雁翎班从三小队里独立出来,成立了雁翎队。县委书记王毅夫给起名雁翎队。
从此,白洋淀就有了几支抗日队伍,三小队和雁翎队最最厉害。雁翎队添了一艘四舱船,开始只有三支手枪和四支“冀中造”长枪。第一任队长陈一荣、副队长邓海光、指导员任三林。四十多人,分了三个班。水上飞当了第一班班长。他们用大抬杆、火枪、渔叉等武器展开游击战。雁翎队的船在水面上行驶,往往呈现人字形,像大雁在空中飞翔一样。为了防止枪支受潮,他们头顶荷叶,练习水里单臂游泳。一手举枪,一手划水,双脚叽咕叽咕地踩水。
那一年的时光,铃铛、大抬杆继续开着鱼丸店,给雁翎队搜集了不少情报。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冬天,白洋淀大雪。铃铛和大抬杆的鱼丸店却格外红火,白洋淀的鱼丸,是用淀里鱼肉做的,味道鲜美。吃鱼丸还是要搭配下宫面(也叫藕面)。莲藕面像莲藕一样是空心的,筋道,清香。日本小队长板田与伪军队长秦凤生喝酒,吃铜锅鱼丸子,板田队长喝多了一些,迈出酒馆跌了一跤,被人扶起来就断了气,死去的板田队长头朝上,他的脸向着天空,眼睛浑浊却闪烁光亮,嘴角还散发着鱼丸的香味。
铃铛被吓了一跳。
这下鱼丸店就惹了祸,日本人以为铃铛的鱼丸店放毒,查封了酒馆,抓了铃铛和大抬杆。铃铛和大抬杆被关押在郭里口的日本炮楼,日寇的隔离审讯开始了。铃铛的脸被惊吓和痛苦弄得扭曲了,嘴巴哆哆嗦嗦说着一句话:“我没有投毒,我没有投毒!”
鬼子给大抬杆上了老虎凳。铃铛能听见他疼痛时的惨叫声。
铃铛被捆绑着双脚悬吊在房梁上吊打。
她踢蹬着双腿,绳索划破了脚脖子,血顺着双腿流淌下来,一阵刺疼和刺痒延伸开来,接着到了臀部,流到了嘴边,她闻到了一股腥味。铃铛说她盼望雁翎队来营救。
水上飞在想办法营救他们。
伪军队长秦凤生是水上飞的表弟,而且是王家寨大地主姚廷阶的姑爷,他是白洋淀赵庄子人,是水上飞二姨的大儿子,水上飞去找表弟秦凤生求情,说大抬杆胆子最小,哪敢下毒害皇军啊?秦凤生没有答应,但是也是心生疑惑,他也跟着吃了喝了,没有毒啊,碗筷和鱼丸都化验了,没有毒啊,他找日本人去说,被骂了回来。
秦凤生怀疑这是雁翎队所为,让水上飞盯着雁翎队情报,有事报告他。水上飞施了一计,说老爹过寿,请他过去捧场,秦凤生带着几个伪军去了王家寨给老人过寿,他喝高了,水上飞从他嘴里知道了大抬杆和铃铛的下落。水上飞给雁翎队队长陈一荣汇报了,陈一荣带着雁翎队去营救铃铛和大抬杆。
大抬杆伤愈以后,离开了鱼丸店,直接到大清河参加战斗了。
铃铛叹息一声,说:“决心啊,你水上飞爷爷是你爷爷你奶奶的救命恩人。你对王德要好啊!”
王决心说:“奶奶,放心,您和爹都宠着二哥,他有啥难事都找我给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