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决心收到伍宝库的信息,说望马浒村的老姑奶奶去世了。乔麦听说,鼻子一酸,流下眼泪。好在老姑奶奶听到了她最爱听的《莲花咒》。乔麦在燕山农大实验室孵化粮种,她赶不过来,让王决心替她为老姑奶奶送葬。
才两个月的时间,望马浒村就变了,传言成为现实。以后要修高铁,全村整体搬迁。跟随他们搬迁的还有附近三个村庄。
王决心看见村里挂满了标语:
拆旧家建新家,幸福千万家。
一把尺子量到底,四统四分管到底。
我们为新区建设添砖加瓦。
……
天空滚着雷声。举行葬礼时,最要紧的往往是天气。好人的葬礼,雨水不断,那是老天为逝者伤心落泪,说明老姑奶奶顺了天道。李大成又请来了杨三笙的古乐队,轮番吹奏着《莲花咒》。河水渐渐变蓝,蓝得让人伤心——
临终,老姑奶奶在搬迁的问题上表态,让人敬佩她的深明大义。
王决心抬头瞅,闪电许久没出现了,咔嚓一闪,照亮了村路。闪电过后下了暴雨,河水灌得满满的,流向白洋淀。河水爬上浅滩,清清地流,远远地,一弯,又一弯,小鱼在水里欢快地蹿着。
王决心又给老姑奶奶的遗像磕了头,马上要回千年秀林工地。
村书记李大成却想挽留王决心,他说:“决心,咱从你姑父那儿说,也算亲戚了,有个事儿,你得帮帮我。”
王决心一愣:“啥事儿?”
“我们这里建白洋淀高铁站,亚洲最大的,好几个村庄拆迁,我们村里搬迁的事,遇到麻烦了。”李大成哭丧着脸说。
王决心遵命说:“那好吧,需要我做啥?”
李大成让他听听自己的难处。望马浒村附近几个村庄搬迁,将来集体入住雄东片区安置楼。新区管委会和县委都给他们开了动员会,分来了驻村工作组,挨家挨户做工作,但是村里暗流涌动,他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老支书孙延赤和他爹孙麻子是村里两代支书,后来党员群众拥护李大成,他接了孙延赤的班。孙家人不服气,鼓捣李大成下台。李大成也听说过孙家的一些往事。
孙麻子一向霸道,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孙延鹤,二儿子孙延赤。他已经去世多年,村里照样辅助他二儿子孙延赤当了支书。而且孙延赤的儿子孙大胆不好惹,他有自己的公司,养着一拨弟兄,疯狂敛财,村里许多人都怕他。
这天上午,孙大胆发动拆迁村民把李大成的家包围了,围了个水泄不通。孙大胆虎背熊腰,肚子挺挺的。孙延赤不露头,远远地望着。
李大成家属于最后拆迁的,他家门口四周全是人,吵吵嚷嚷,乱乱哄哄。
李大成的叔叔李志君早就想到会有这个结果。孙延赤当支书的时候,与王家寨的姚云搞了个农业园,明面上给了合理的经济补偿,可是,这活钱总是见不着,村民能依吗?望马浒村都没了,姚云的投入怎么算?
孙延赤把责任推到李大成身上,李大成只好把拆迁的活给了姚云、腰里硬的公司,用和稀泥的办法安抚姚云和腰里硬。村里还有人对搬迁补偿不满意,在孙延赤的鼓动之下,早晚得找他的茬儿。
李志君担心侄子李大成的安危,急三火四地赶过来。他倔强地昂着头,颧骨下面的肌肉在颤抖:“坏人啊,我老嫂子刚走,他们就来这套。”
院门关得死死的。这时,李大成的老婆雪梅戴着孝就回来了。雪梅刚刚发送了婆婆,因为家里留宿外人,她就住到了娘家。
看到门口的几个人,雪梅的脸色难看,火烧火燎地喊:“都走,都走!搬迁是国家的事,有事都到村委会说去,堵我们家门口干啥?”
有个人说:“村委会都拆平了。”
雪梅是有些胆量的,指着墙上张贴的公告说:“有啥疑问看看公告,这不都写得明明白白的嘛!”她的嗓门比男人还洪亮。
“雪梅啊,快劝劝你老公吧,国家有经济实力,跟上边说说涨点儿钱吧。”有个穿工作服的村民说。
雪梅高声说:“我进去先问问他咋回事!”她走到院门口,使劲地拍打门板。
晨光将院子染得通红,风吹动树枝筛下阳光来,刺槐树叶落了一地。
王决心走过来开门,一股霉凉的泥土味道扑面而来。雪梅走进来,急切地问:“大成呢?”
王决心指了指里屋,没说话。
李大成规规矩矩地跪在娘遗像前,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娘啊,您刚走,儿子就遇上麻烦了。几个老百姓受了孙延赤的挑唆,堵家门口了,您说我该咋办?”
老姑奶奶的照片慈祥地微笑。
雪梅坐在椅子上,望着老人遗像浮想联翩。她猛然想到,老娘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敢堵家门。
王决心将李大成搀扶起来,安慰说:“老人走了,就让老人一路走好吧,灵魂安息,不能让老人再操你的心了。当支书的还能迷信?还能咋办,补偿款是有标准的,不能更改。他们几个上了孙延赤的当,咱们得想办法解决。”
李大成不好意思地说:“好吧,让娘安息吧。”他拿出了安置文件,带着哭腔说:“没有这么简单,孙延赤干事总是好大喜功,不管干啥都是高八度,他儿子胡作非为,村里就差拿他当爹供着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几个人都看着他,呆呆地站着。
李大成挂了电话,说:“镇党委书记的电话,县委许亮书记陪同新区领导来村里考察拆迁。他们还不知道这里的事。”
王决心说:“应该提前向领导汇报,让他们有心理准备。是脓包总会烂的,躲也躲不掉。危机里藏着机会,如果你自己没私心,领导来现场办公,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李志君耐心地恳求说:“大成,决心说得对。”
王决心沉思了一阵,说:“我先出去看看情况,摸摸底细。”说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李大成很快跟了出来。
孙大胆嚷嚷道:“李大成,你说咋办吧?”
李大成没有理睬,他看着几个人的脸。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他们都有些怯怯的。
李老忠壮了壮胆子:“给我们补偿!我们要合理的补偿!”
几个人的脸上说不清是啥表情,孙延赤从后面钻出来,指着李大成的鼻子,转身说道:“乡亲们,不要听他蛊惑,反正咱们村也要没了,你们怕他啥?”
现场静静的,没有人敢反驳孙延赤。
李大成冷笑几声,说:“孙延赤,你终于站出来了。别咋呼了,咱们村的老少爷们儿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最通情达理,他们知道这是国家大事,将来的生活会更好的。国家补贴比北京是少一点儿,但咱们地区都是一样的,是统一的标准。京津冀一体化,以后住房、医疗、教育都有很多实惠。大家不要逼我了,逼也没用,一把尺子量到底,我再说一遍,三县都是一个标准。我们要以大局为重,建设白洋淀新区每个人都有责任,难道还没看明白吗?”
孙延赤把嘴一撇,愤愤地说:“老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少在这损我,你也少给大伙戴高帽!”
李大成义正词严地说:“现在拆的是签约的家庭,没有签约的没有动。孙延赤,你不是支书了,还让别人供着你啊?我可是警告你,别煽风点火,过一会儿镇里、县里、新区领导都到现场,谁要干扰公务必受处罚!”
王决心听着,想着从哪儿插嘴。
孙延赤颇为不解地说:“咋呼啥,你不懂白洋淀,更不能领悟大伙的心意。你这点水平,没有能力解决拆迁的难题。”
李大成说:“你还想夺权呗!”
有人愣了愣,转身要走。
孙延赤见状,急得大喊:“大伙别怕,都别走啊,别走啊!”
风刮得一阵紧似一阵,呼呼山响,人被刮得打着趔趄。这时孙大胆悄悄凑了过来,跟李老忠咬了咬耳朵,李老忠频频点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悄悄走了。
李志君担忧地说:“李老忠今天不对劲儿……”
王决心说:“大成,领导到来之前,必须解决这个隐患。我们找他去!”
三人赶到李老忠家门前,李大成喊了半天,院里有响动,但没人开门。人们叽叽咕咕商量不定。李大成对王决心说:“老忠叔可能被孙延赤欺骗了……”他说前两天的深夜,李老忠曾被不明身份的人偷袭,就是孙大胆给救了。他怕再有人偷袭,夜里不睡觉,坐上房顶观察,儿子李树和他轮流值班。这个老糊涂,愣把孙延赤当成了自己人了。
门开了,是小伙子李树。
几个人走进屋里,瞅见李老忠正斜躺着身子,听着收音机。
李老忠看见他们,讶然地问:“这是干啥?我听新闻呢!”
李志君有些严厉:“大成支书喊了你半天,你都不搭理。你是李家人,咋跟孙家人勾勾搭搭的?别被坏人利用了。”
李老忠憨憨一笑:“这我知道。志君和大成对我们好,我明白,我明白。”
此时李大成的电话响了。德县的许亮书记陪同新区的赵国栋书记已经到了村口。
李大成挥着手说:“干活吧,领导就是视察现场的,不能耽误进度。”
不远处,轰的一声响,起初以为刮风,细一瞅,李老忠家的一扇泥墙轰然倒塌,尘土翻卷。
铲车隆隆响了起来。泥墙被推倒的那一霎,李老忠呆愣了一阵,瞬间,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不能拆啊!”就一跃而起,不要命地飞扑上去,却被施工人员死死抱住。李老忠挣着身子,痛哭流涕:“我的房子,我的房子啊!”
这时,赵国栋、许亮等人匆匆走了进来,许亮书记抬着手臂讲解。
听见喊叫,许亮脸色难看:“李大成,怎么搞的,这么混乱?”
李大成心里顿时就乱了,赶紧迎上去:“许书记,有点小情况,我们马上解决好。”
忽然,孙大胆冲过来,一脚踢开施工人员:“干啥干啥?放开!”
施工人员松开了李老忠,揉着双腿:“你竟敢打人?”
孙大胆咳嗽了一声:“刚刚领导都说了,你们瞎拆啥,赶紧滚蛋!”
腰里硬突然现身了,王决心看见,大吃了一惊,这狗东西咋在这里?
腰里硬劈头盖脸地嚷:“领导们来了,谁要是破坏拆迁,谁就是罪人。继续干活!”
机械继续拆着,机身被飞土淹没。
王决心听明白了,这些拆迁的工人是腰里硬的人,而孙延赤和孙大胆似乎与其对立。王决心凑了过去,狠狠地嚷道:“腰里硬,好久不见,你又跑这丢人来了?赶紧停止,免得难以收场。”
腰里硬扭头望着王决心:“×,马槽里咋露出驴脸来啦?我发现你就是我的丧门星,走哪儿你小子就跟到哪儿。”
“呸,跟你?”王决心说。
孙延赤似乎暗示给了李老忠什么。李老忠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退去,闪露出绝望,他有气无力地说:“我的房子,我的房子啊……”
李志君劝说道:“老忠,领导都来了,别闹了,政府没有亏待你。你有什么话可以跟领导说,跟我们说。”
李老忠的嗓子嘶哑了,突然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孙大胆望着众人,喊道:“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赵国栋急忙走过来,李老忠脸色煞白,双目紧闭。
王决心说:“赶紧掐他人中!”
赵国栋看见了他,愣了愣,问:“决心?你怎么在这里?”
王决心说:“赵书记好,我跟李大成有亲戚,他娘没了,我给送葬来了,碰巧赶上这事儿。”
李树扑扑跌跌地赶来,抱住李老忠,掐他的人中。李树喊着:“爹,爹——”
终于,李老忠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但是,他的身体冰凉,鬼魂附体一般。他环顾众人,理直气壮地喊:“告诉你们啊,赶紧停了,要拆,我就拼了老命……”
许亮蹲在李老忠跟前,呆呆地望着,问道:“老人家,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各级领导都在,都给你做主。”
李老忠摇着头,嘟囔说:“都他娘说的屁话,没有用……”
赵国栋慢悠悠地说:“老乡,我们就是给老百姓办事的,有事情您就说。”
东边卷起一团烟,罩住了房子和垃圾,推土机隆隆开来。
眼瞅推倒一棵树,院里有一棵玉兰树,花谢了,树木依旧挺拔,树上有鸟惊慌地飞了起来。
李大成说:“老忠叔、李树,你们爷儿俩在搬迁安置合同上都签过字了,工程不能停。你们现在是想干什么?补偿标准是统一的,我反复说过了。如果还有其他情况,就说出来,都好解决。”
李树流着眼泪,望着父亲:“爹,你说话,到底为了啥呀?”
孙延赤略带责备地说:“李树,你就不能帮帮你爹吗?”
李大成这才缓过神,顿时黑了脸:“孙延赤,你还想挑拨是非吗?你这老支书的觉悟呢?”
孙延赤气极了,哼哧一声,说:“我的觉悟比你高。老忠是你本家叔叔,你为什么这么逼他?”
李大成一阵沮丧,事前摸底,他是挨家挨户做过工作的,万万没有想到,危机竟然出现在自己本家李老忠身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他们争论的时候,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谁也没有注意到李老忠,他悄悄地顺着梯子,已经爬上了房顶。
李老忠脸色灰暗,震耳欲聋地吼:“你们不撤,我就死给你们看……”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腰里硬也被李老忠弄蒙了,大声喊着:“叔,你不要做傻事!有事好商量,好商量啊!”
李志君蒙了,吓得倒退了几步,额头直冒汗:“老忠,老忠别干傻事……”
李大成满脸焦急:“老忠叔,有难处你就说……是不是有人背地指使?”
李老忠嗓子像是肿了似的,嘶哑着说:“你让他们撤走,撤还是不撤?”
李大成说:“有话好说,你先下来!”
李树急哭了:“爹,你快下来呀!爹——”这一声喊得人心碎。
这时,王决心躲开所有人的视线,顺着梯子悄悄地爬上房顶,猛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李老忠。
王决心处理这个险情是那么迅雷不及掩耳。
赵国栋喊了一声:“王决心干得好!”
李老忠还要跳,王决心死死地抱住他,不撒手。慢慢地,李老忠的身体软下来。停顿了一阵,大家搀扶着李老忠走下梯子,落地的一瞬间,他忽然失去平衡,崴了脚。李老忠抱着脚,疼得额头冒汗,嘴里咝咝吸气。
李老忠发出哇的一声长吼,晕了过去。
孙大胆望着房顶狂喊:“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这句话刺激了赵国栋,赵国栋急忙走过来,瞅见李老忠脸色煞白,口吐白沫。王决心一愣,赶紧说:“怎么搞的,掐他人中啊!”
李大成扑上去,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李老忠就醒了。
赵国栋来到他面前,说:“老忠,我背你去医院,我们好好聊聊。”
李老忠抬起头,疑惑地问:“你是?”
许亮说:“这是我们新区的领导赵书记啊。”他说话的时候底气不足,有些困惑不解,没有想到自己的辖区出了这样的事。
李老忠蹙着眉头,闭上了眼。
李大成走过来要背,赵国栋已经蹲下了身子,斩钉截铁地说:“我要背老忠,赶紧去医院。”
李老忠阴沉着脸,倔倔地说:“别来这一套,我不用你背,你背我我也不搬。放下我,我自己走!”说着往前迈步,但扑地栽倒了。
赵国栋扶起他,亲热地说:“来吧老乡,我们边走边聊,说话方便。”
李老忠额头淌汗,身体抖着,不情愿地爬上了赵国栋的后背。
在场的人怔怔地看着。
满街的老乡满怀希望地望着。
赵国栋吃力地背着李老忠,缓缓地走着。李老忠从心底反感领导,疼得龇牙咧嘴,姿态多有不敬,喉咙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你背我,我也不服。天下没有好人……”
李大成低声说:“老忠叔,怎么说话呢。”
赵国栋呵呵一笑,说:“别跟老忠急,他心里憋屈,一定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
冷风袭来,赵国栋感觉身体一点点发热,尽管吃力,双腿颤抖,人也摇晃着,但他依然坚持。
李树呼哧带喘地追来了:“赵书记,还是我来背吧。”
赵国栋说:“不用,让你们受苦了,待会儿你好好安慰你父亲。”
如果不绕道,只能走那一片废墟。赵国栋背着李老忠走上了废墟,他的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一边走一边劝说,见李老忠不回应,他也不吭了,唯恐一句话说得不合适引发李老忠新的愤怒。
李老忠沉着脸,他听不进赵国栋的话,一只手搂着赵国栋的肩膀,他的胸前热乎乎的。一只手带着不满和怨气在空中比画着。脚下的路满是碎石、黄土和烂木板,赵国栋突然身体一个趔趄,钻心的疼痛,肯定是踩到钉子了。
他感到一股热流涌出来,接着袜子湿了。
赵国栋背着李老忠,身体微微地倾斜着,尽量让受伤的脚少用力。他低着头走路,看见千层底布鞋下有了血迹,没有人发现他受伤了。
这时有人说:“李老忠,领导都累得东倒西歪的,就是你的不对了。”
人们指指点点地议论着,有的跟着赵国栋一起走,几个村干部几次上手,都被他制止了。
李老忠绷着脸,赵国栋的身体忽然失去了平衡,他每倾斜一下,就拧一下,免得李老忠滑落下去。忽然,扑通一声,单膝跪地,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一只手撑住地面,另一只手紧紧地托住了李老忠。
村干部们连忙去搀扶,赵国栋嗓音低沉地说:“别动,谁也别动,我自己起来。”他停顿了一下,使了使劲,但愣是没起来。
推土机停了,现场静静的。
赵国栋猛烈地咳嗽了两声,显然是想自己重新站立起来。许亮发现他的鞋上都是血迹,赶紧上来问:“赵书记,你的脚怎么流了那么多血?我来背吧!”
赵国栋咬牙说:“我说背他去医院,就要兑现承诺。”
李志君觉得意外,凑过来说:“老忠啊,今天你都成啥了?让你儿子李树咋看你?让咱老李家人咋看你啊?”
李老忠本来要下来,李志君这么一说,他又赖皮一样不动了。
人们满怀希望地紧盯着,几乎看呆了。
赵国栋运了口气,侧过头对他说:“老忠,你别动,今天我就要背着你把政策讲透了,你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我流再多的血都值得。”
许亮暗暗着急,又暗暗生气,他不敢过分表现出来,走得十分尴尬。
李老忠忽然心里一热,顿时有一种云开雾散的感觉,赵国栋与别的干部不一样,他显然不是做做样子,他有决心和真诚。李老忠点了点头,用手轻轻拍了拍赵国栋的肩膀,低头掩面而泣:“赵书记,你是真拿咱老百姓当人,我不再犟了,听你的,放我下来吧。”
赵国栋没有松手,不放心地问道:“老忠,真想通了?我们到医院说。你待稳了,我们再起一把啊!”
王决心看着这一幕,暗自用力,他的拳头攥得嘎巴响,恨自己有力使不上。
赵国栋再次运气,嘴里喊了一声,手一支,腿一挺,一点一点,出现几次反复,他都咬牙坚持着,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样的干部,靠得住啊!”一个乡亲喊。
“这样的官,我们放心。”又一个老太太喊,“李老忠啊,你给我丢死人啦!”
李老忠脸颊的肌肉抽搐着,身体战栗了,他终于流了后悔的泪:“赵书记,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是让儿子背吧。”
赵国栋咬咬牙,说:“走吧,就快到了。”因为脚疼,他走路有些歪斜。但是,他心中是快乐的,感到身上的血仿佛奔腾起来。
赵国栋背着李老忠走到汽车前,人们再次鼓掌。秘书和李大成将李老忠抬到车上。
赵国栋微笑着伸出手,李老忠也伸出手,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李老忠苦笑笑,连声道谢。
赵国栋无言地挥了挥手,支撑不住,跌坐在石头上,使劲拽他的鞋,秘书看见他的鞋子渗出一片紫色的污血。
许亮说:“赵书记,赶紧看看您的脚,别感染了。”
赵国栋深深地喘了口气。上车之前,他听到了鸟振翅远飞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