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山的回归,给家庭带来了欢欣。
那一天晚上,王永山刚刚吃过饭,小洒锦急火火找王永山,说二巴掌跟咸鱼的闺女胡杏儿搞到一起去了,速度之快,简直超出想象。
咸鱼惊呆了,他和媳妇大鹅追到二巴掌的鱼丸店,抬手打了胡杏儿一巴掌。胡杏儿被打愣了。
这对于王永山和小洒锦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们惊得张着嘴巴。小洒锦不安得满眼含泪了。
王永山垂着两条胳膊,痛苦地走来走去,边走边骂:“真是怕啥来啥啊,造孽啊!老天爷啊,怎么办?咸鱼这狗东西,这辈子就是我的克星啊!”
小洒锦湿润了眼圈。
王永山怕惊动铃铛,叮嘱她沉住气,回去先劝二巴掌,但是,永远不能把这个秘密捅破。好在时间不长,还有把他们拆散的可能。
王永山的胸腔里一阵绞痛。他应该惩罚二巴掌,可是,怎么说?就公开他是咸鱼的儿子吗?这怎能说得出口啊?树怕伤皮,人怕伤心,咸鱼把王永山的心伤得太深了。如今咸鱼的女儿又来伤害他,这让他手足无措了。
这事还得先跟咸鱼商量。
第二天清早儿,王永山来到王家寨码头,咸鱼没有在船上,往那头望去,二巴掌的鱼丸店门口围着人,胡铁带着胡家人堵在二巴掌的鱼丸店门口。腰里硬在不远处好奇地张望,似乎不怕热闹。二巴掌和他娘小洒锦在里边说话,小洒锦劝说着二巴掌:“不是说胡杏儿不好,我们都觉着你俩不合适。”二巴掌倔倔地说:“有啥不合适啊?我都三十八了,碰着一个跟我过日子的容易吗?”小洒锦说:“你爹给你联系城里的婚介所了,会碰上合适的。再说,杏儿在肃宁县结过婚,有钱不娶活汉妻嘛!”
咸鱼脸涨红,蹲在门口默默地吸烟。
王永山一溜小跑到了鱼丸店门口,一把抓住咸鱼的脖领,揪他到了老梨树的乾德老钟下,咸鱼作为王家寨的民间强人,他对事态发展却无能为力。
咸鱼跺着脚说:“瘸了吧唧的二巴掌,他身上有什么魔力啊?赶紧散了吧。”
胡杏儿看似跟二巴掌爱得很坚贞,刀砍不断,雷打不散。
二巴掌也是这个意见,非胡杏儿不娶。
王永山气愤:“胡杏儿在村里名声不好,她跟胡铁挖泥船的司机私奔过。你跟她不是丢王家人的脸吗?”
“那,我也比单身强啊!”
胡杏儿五官一般,鼻子有点塌,鼻孔外露,随了咸鱼,可是她身材窈窕,皮肤白嫩,一白遮百丑,但是没有生孩子,再出嫁就等于头婚。胡杏儿曾经嫁给沧州肃宁的一个司机,两人脾气不合,结婚两年就离婚了。她的户口迁到了肃宁县,白洋淀新区一成立,她还想把户口迁回来,可是已经冻结了,唯一的办法是找到白洋淀新区的男人。
胡杏儿软货硬卖,她勾搭上二巴掌了。
咸鱼脸上乌云密布,连连叹息:“唉,没想到,没想到啊!”早些年,他当过鱼霸,强买强卖,在渔人码头的市场收保护费,打人是家常便饭。
那一年白洋淀干淀,好多渔民去北京新发地,家里的市场冷淡了,咸鱼也老了,这才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人变得精明了,买了一条槽子船搞起了旅游。
眼下,咸鱼知道事态会怎样发展,能拦住最好,大不了最后兜了底。此事对他来讲,最好从王永山这里讹点钱出来,闺女的生活也好有个着落。
咸鱼站在老梨树下,树枝上爬满了绿色的瓜蔓,一下一下搔着他的脖子,痒痒得难受,他揉了揉脖子,咧嘴说:“永山,这事你知道,难道你怪我吗?我们胡杏儿这丫头疯,我管不住,我有啥办法啊?”
王永山恶狠狠地吼:“呸,你个臭不要脸的,欠揍是不?你闺女望倒一片男人是她的本事,可是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两人撕不开的时候,你以后咋收场啊?”
咸鱼咬了咬牙,说:“永山啊,咱哥俩从小长大,根本没红过脸,还就是出了这事,我们哥俩翻脸了。这我理解,但是,你要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年小洒锦也有责任。既然这样了,那就好汉做事好汉当,心平气和地告诉孩子们,他们一听自然就散了!”
“后果谁能承担?”王永山挥了挥拳头。
咸鱼躲闪着趔趄了一下,脑袋砰地撞了大钟。
王永山吼道:“咸鱼,你他娘的别扯那老皇历啦。把我惹急眼,我们老账新账一块算,你不嫌丢人,我他娘的也豁出去了,孩子们知道了承受不了,触电、上吊、跳湖,反正这仨孩子的命攥在你手里,轻重你自己掂量吧!”
咸鱼梗着脖子说:“你这文化人都掂不出轻重,我这大老粗更掂不出轻重。反正你家比我有钱,二巴掌完了,大巴掌也完蛋了,你娘能挺得住?出了这些事,杨义成能饶了你?你回归家庭了,你跟小洒锦还能过安生日子吗?你好好想想吧!”
王永山铁青着脸说:“你说,咋办吧?”
咸鱼眨着眼睛,赖赖地说:“听胡支书说,你们家的银淀鱼丸被喜多多看上了,要去大城市开连锁店了,二巴掌注定发财,出点钱吧,我把胡杏儿再嫁出去。”
王永山沉了脸,说:“我还有外债呢,哪有钱?”
咸鱼涎皮赖脸地说:“你没有,杨义成有啊,二巴掌和他娘有啊!”
王永山恼着脸问:“多少钱?”
咸鱼的眼睛像灯泡一样,唰地亮了,晃了晃手掌,伸出三根手指头说:“三十万。”
王永山哼了一声:“钱给了你,你不能再生事啦!那个秘密都死在肚子里,传出去我揍死你!”
王永山回家跟小洒锦和二巴掌商量,二巴掌坚决不离开胡杏儿,看二巴掌那劲头,即便他私下跟咸鱼成交,他们也不会分开。
二巴掌颠着走了,临走时放下一句狠话说:“爹,我死都要娶胡杏儿,我跟胡杏儿给你们生个大孙子!”
小洒锦瘫软在地,哭了。
王永山骂道:“哭啥,啥事都怪你,省几滴猫尿吧!”
小洒锦吸了一口冷气,不哭了。王永山跟她说了说与咸鱼的谈判结果,出三十万,小洒锦满口不答应。
王永山说:“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为了三个孩子,只能用钱摆平啦!这钱我出吧!小洒锦,你跟我说句真心话,你这些年你不离婚,不改嫁,就是为了两个孩子?”
小洒锦沉默了一阵,说:“还有你啊,是我对不起你,我要替你好好照顾铃铛娘,我舍不得离开这个家啊!”
王永山心中一热,鼻子酸了。
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没有想到,小洒锦依旧坚韧地守候着这个家,将两个残疾孩子拉扯大,还替自己照顾铃铛老娘。小洒锦孤独地生活,孤独者因爱而孤独,孤独者的爱,是真正的爱,爱比被爱幸福啊。可是,他却把这个好女人忘记了、忽略了——
二巴掌的鱼丸店继续开张。小洒锦不放心,跟着儿子在厨房干活。
胡杏儿来了,她刚刚化了妆,描了眉,绣了唇,穿着长靴子、扭着细腰走来了,风姿绰约,步态跟当年的小洒锦一样风骚。
小洒锦把二巴掌叫到一旁劝说:“傻儿子,人家是来讹钱的。”
二巴掌恼了,骂胡杏儿:“滚,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原来是施美人计诈钱啊?你们胡家没好人!”
胡杏儿给骂愣了。这不是二巴掌的风格啊,昨天,他俩还海誓山盟呢,只要她眨一下眼睛,二巴掌就被“电”得晕晕乎乎的。今天怎么变脸了?胡杏儿忍不住尖厉地哭起来,疯疯地跑了。
祸从口出,二巴掌这一句话,引来了胡家人的疯狂报复。
咸鱼姓胡,他是胡家人。谁都没有料到,这个偶然事件,竟然扯起了王家和胡家两个家族的历史仇怨,引发两个家族的冲突。王家寨历史上,户族、种族之间的冲突没有间断过。从表面看,姚家跟王家过不去,其实,胡家跟王家依旧有矛盾。后来水上飞和大抬杆好了,多少缓解了胡家和王家的仇怨。后来大抬杆当了支书,又压了胡家几年,力推胡玉湖当了支书,胡家跟王家相安无事了。
怎样给王家寨上产业,胡玉湖记住了杨义成的话,赶紧把银淀鱼丸注册,更名“白洋淀鱼丸”。
两三天的时间,注册的速度前所未有,他越想越激动。胡玉湖对女村长邢青云说:“赶紧开个村委会吧,规划一下,写成一个报告传给杨义成,跟京东商城、喜多多签约。”
王德志急忙张罗去了。
村干部刚刚到齐,王德志急忙跑来了,跟胡玉湖嘀咕了几句。胡玉湖脸色变了,急忙走出会议室,眉头拧着一个疙瘩。胡铁露头说:“大伯,我们胡家人就吃了个大亏,这次我们胡家得扳回这一局!”
胡玉湖冷了脸,说:“毕竟是牵扯你妹妹的事,你小子不能出面啊!”
胡铁就明白胡玉湖的意思了。王家人在王家寨势力大,杨义成、王德和王决心都在,出出气要适可而止。
胡铁兴冲冲地走了。
胡玉湖放下电话,缓缓闭上眼睛,忐忑不安的心绪总是在他胸中郁积,挥之不去。
事情转变得十分迅速,胡杏儿哭着回家,对峙的性质就突然变了。咸鱼在家里跟胡杏儿说好了,就得往二巴掌身上赖,不能玩真的,就是讹钱。胡杏儿竟然对二巴掌动真情了。咸鱼急忙给胡铁打电话,说了说胡杏儿遭受的委屈,甚至歪曲了事实。胡铁就急眼了,骂:“二巴掌,日你个奶奶!欺人太甚!欺负到我妹头上来了,你胆子不小啊?”
二巴掌不屑地说:“你不就是仰仗着腰里硬吗?别忘了,我家还有王决心呢。”
鱼丸店被胡家人包围了,闹闹嚷嚷。
十分糟糕的是,全村人都拥到这里,眼看着要酿成公共事件。
王永山看见胡家人包围了二巴掌的鱼丸店,赶紧想新的对策,只能去村委会搬胡玉湖了。姚、王两家的冤仇,胡玉湖都靠孙小萍来和解,眼下胡家和王家出事,他解决得了吗?如果他出面还不管用,那就得找杨义成了。他跑着去村委会找胡玉湖,可是,王德志说胡玉湖支书不在,他偷偷躲了,是故意纵容胡家人报复王家人吗?唉,连支书都是这水平,王家寨还有什么希望?
胡家大个子先是围住二巴掌,说着说着就骂起来。胡家人动手了,二巴掌抱着脑袋,后背挨了几棍子,好在没有打在腿上。一锅鱼丸汤打翻了,热水溅到他的脚面上,他疼得直蹦。
小洒锦护着二巴掌,被人推了个跟斗。
胡铁没有出面,但谁都看得出他幕后操纵的迹象。
生活的悲剧,不能简单地归结为个人命运,常常是家庭和社会的各种矛盾造成的。此刻,王永山没有从根本上检讨自己的局限,而是想到王家和胡家的历史恩怨。这又是进入了一个误区啊!王永山一溜小跑回家,气喘吁吁地来到王永泰跟前,他把危机情况一说,王永泰竟然被此事吓了一跳,多皱的脸上透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王永山说:“哥,到底咋办啊?”
铃铛耳朵背,还是听见了。
王永泰脸色发紫,像是憋的,只顾吸烟,鼻子里发出哼哼声。
铃铛让王永泰赶紧敲钟,王德和王决心不在,赶紧把老王家的人集合起来,不能吃了胡家的亏。王永泰还是不放心:“娘,您让我敲钟叫王家人救驾?”铃铛瞪了昏花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我的意思是,永泰,我们不给老二撑腰,谁给撑腰?咸鱼不是个东西,当初我知道了,就应该出面摆平,耽误了这么多年。人啊,不能害人,但是,也不能让人骑着脖子拉屎,要让乡亲们知道,我铃铛还活着呢,这是王家寨,不是胡家寨!”
王永泰迟疑地说:“娘,眼下我们是白洋淀新区了,闹出了事合适吗?”
铃铛牙齿缝里挤出声音:“不管是啥,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走到哪儿都得讲理、讲王法!你挡不住的时候,背我过去,咸鱼怕我!”
王永泰以冒险般的心情说:“娘,我去!”
王永山给娘鞠了躬,连连说:“娘,您才是我们王家的主心骨啊!”
王永泰跑到村口的老梨树下,把乾德大钟敲响了。王家人听见钟声纷纷赶来,围得黑压压的。王永山有了信心,大声说:“哥,娘说得对。这已经不是二巴掌和胡杏儿的事儿了,演化成胡家人欺负咱王家人,咱不能就这么熊啦!”
王永泰和王永山带人到了二巴掌的鱼丸店。胡家人是胡铁挑头,腰里硬背后撑腰,几个人围着二巴掌喊叫。二巴掌和小洒锦跟他们解释,说胡杏儿传话有问题。王永泰被胡家人拦住了,王永山毕竟会武术,他乘人混乱之机,施展拳脚,胡家人都被吓住了,有的跌倒,有的退缩,哭叫声响成一片。
村里打架的人和拉架的人混杂起来,基本辨认不清了。
铃铛奶奶被惊动了,让谭喜儿看看外面出了啥事,谭喜儿就出来了,看见王永山额头淌了血,吓得吸了一口气。胡玉湖从村委会走出来了,他要到关键时刻出现在现场,既显示他当支书的权威,又有能力平息骚乱。
胡玉湖到了现场,大喝一声:“别闹了,这成何体统,我们王家寨是文明村,再闹我可不干了!”
人们突然冷静下来。
谭喜儿亲眼看见了这场乱局,回家告诉了铃铛奶奶,铃铛奶奶将王永山家庭的秘密说了,说得痛心疾首、潸然泪下,谭喜儿惊讶了,六神无主了。铃铛塞给了谭喜儿一万块钱。
谭喜儿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她没有吃早饭,带着亮亮悄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