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务局党委和省煤炭工业局党组,一致同意金鹿峰煤矿殊山矿井会战指挥部领导班子的组建。接到马少一和矿务局党委的电话,岳峰就往医院里走来了。老罗呵,上级党信任你,矿工群众信任你。你又回到我们中间来了。
又到林茵的病房门口了,岳峰的脚步慢了下来。每次来看罗先敏,一走到这里,他的心里总是要别扭一下。尽管自己曾经振振有词地向马局长表示过。可是一进入这个环境,心里就涌动一种酸溜溜的思绪。人呵,感情动物呵,真怪!
一刹那间的犹豫过去了。岳峰头一抬,匆匆越过了林茵的病房,来到了罗先敏的病房门口。这时,这间大病房里,嘻声笑语,热闹极了。原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理发师,深入到病房替病号伤员们理发来了。同房的几个病人都理好了,现在坐在木椅上的是罗先敏。他已经能下地走了。
病房里的这一情景,如同火苗跳进岳峰的眼里。他的心头,连连翻上来一串热浪头。这年月,广播里虽然天天在高喊着为人民服务,而实际上,社会风气却大不如前了。这理发师是谁?做得真好呵!
大家正在认真地看着女理发师给罗先敏理发,对岳峰的到来,没有人发觉。岳峰也没有惊动大家,悄悄地走了进来,站在人圈的外面。
罗先敏刚开始理发。一把推子,在他的左耳边蠕动着。女理发师的头微微偏着,明亮的眼睛,盯着蠕动着的推子。大开着的窗户,接进来了一缕太阳光,强烈的光线,落在女理发师那件洁白的大褂上。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俊俏妇女。一头浓黑的短发簇拥着一张秀丽的圆脸。红润的嘴唇不时被笑声撑开,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罗总,剪短一点,还是……”她一边捏动推子,一边轻声细语地问。
“短一点,短一点,天气热呀。”罗先敏回答。
旁边一个调皮后生子开口了:“干脆,剃光吧!”
“剃光也行呀!我又不象你一样,要打扮得漂亮好找对象。”罗先敏轻松地笑了。看来,他的情绪好多了。
岳峰静静地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个热情的理发师细心地替罗先敏理发。那张黑发包着的秀丽的圆脸,在他的眼帘里直闪动。这不是小伍吗?是她到病房来理发了,一个热辣辣的浪头,翻上了岳峰的心。
伍惠芬推完了一推子头发,抬起头来,光闪闪的目光射过来了,那少女般的、长长的眼睫毛动了动,兴奋地喊道:“岳书记,你……”
她这一声喊,惊动了大家。一个个脑袋扭动了,一双双目光射向岳峰,大家七嘴八舌地和岳峰打招呼了:
“岳书记,什么时候来的呀?”这是一个中年人的恭维的声音。
“老岳,你又来看罗总啦。”这是罗先敏的邻床病友、三十多岁的掘进工。
“看罗总,也看大家。”岳峰赶忙声明。
“我看呀,”这是那个调皮后生子,“岳书记是来偷看伍大姐理发。”
“哈哈哈……”
满屋子荡开了笑声。被称做“伍大姐”的女理发师没有笑,睫毛一闪,垂下了眼皮。她这个细小的动作,却在岳峰的脑袋里闪出一丛火花。那天他顾不上细细回味的那段生活,今天涌上了他的心头……
一九六七年春天,矿山领导班子被动荡的洪流冲得瘫痪了,各种规章制度也被打入了冷宫。这时,红枫岭井发生了一起瓦斯爆炸的恶性事故。八个矿工遇难了。当时威震全矿的革命造反派首领杜辛及“反戈一击”的路云,倒打一耙,说是“走资派”以生产压革命造成的,把责任强推到已经“靠边站”几个月了的岳峰等“走资派”身上,叫他们穿上白大褂,轮流跪到遇难的矿工的棺材前面,当“孝子”。对这八位老矿工的遇难,岳峰心里十分悲痛。他穿着他们强行套在他身上的白大褂,跪到了这排棺材面前……
隔壁的小屋里,杜辛正找这些死难者的家属在谈话,问他们有什么要求,要多少钱,要多少木材和别的物资,对迫害他们致死的走资派有什么控诉等等。不少死者的亲属要了一笔可观的“安葬费”和物资,愤愤地控诉了一番走资派的罪行,满意地离去了。
小屋里平静了一会,又响起了杜辛的尖嗓门:“伍惠芬,你有什么要求呀?”
“……”
“矿里每月发给你和你们子女抚养费,再给你一千元安葬费,够不够了呢?”
“……”
“要矿上派汽车送回湘西老家去吗?”
“哇”地一声,小屋里响起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声。
“你要把仇恨记到走资派身上!明天,我们开批判大会,请死难者的家属控诉走资派的罪行。你上台发言吧?”
“……”
没有回答。小屋里又静了片刻。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悲痛的、激动的声音。
“老王在矿上干了十五年,最后倒在矿井里。矿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不想把他送老家了。送回老家,公家的花费太大。就埋在这金鹿峰上吧,我们守着他。”
“好呀,好呀。”杜辛连连说,“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说。”
“我,不能坐着吃国家的抚养费呀!”
“那,你要……”
“我要工作!”停停,声音更高了:“干什么都行!”
跪在地上的岳峰,听到这里,心里一震。这就是动荡岁月的群众,多好的一位矿工家属!他真想看一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同志。
春夜,寒气袭人。突然,有人扶他来了。他转头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女同志,头发蓬乱了,没有梳洗打扮,却还是那样美丽动人。当岳峰的目光射过来时,她长长的睫毛一闪,垂下了眼皮,低下了头,轻声细语地说:“岳书记,苦了你呀!”
“不……”岳峰不知说点什么话来安慰她好。
“你要多保重。总有一天,你会……”
她先安慰起岳峰来了,这使岳峰十分不安起来。一汪泪水,涌上了眼眶。灵堂里,只剩下一副棺材了。里面,躺着伍惠芬的贴心人。要求送回老家安葬的人,都送走了。
“你,多大啦?”
“二十八。”
“孩子?”
“两个。”
“你要坚强呵!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伍惠芬垂下头去了。她搬来了一条凳子,请岳峰坐。岳峰坐下了。她又移过来一盆火,放在凳子前。
“孩子都多大啦?”
“大的四岁,小的两岁。”
“呵!”岳峰长嘘了一口气,没有作声了。
“你到小屋里躺躺去吧,我守在这里。”伍惠芬说。
“不了,一起坐坐吧。”
“刚才,林医生来了,给你送来了一件衣,你披上吧。”
“唔。”岳峰陷入了沉思中。
伍惠芬把这件棉大衣披到岳峰身上。岳峰呆如一尊塑象。突然,他头也不动地问:“你每月多少工资?”
“我是家属,在煤仓选选煤矸石,做点临时工。”
“唔。”岳峰又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老王安葬了。岳峰被送进了“牛棚”里。想起这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自己没有固定的收入,却又不伸手向国家要钱。真不简单呵!趁跳跳来送饭的时候,他给林茵写了张条子,请她给伍惠芬五十元钱。不知林茵照着办了没有。当他第五次写这样的条子的时候,却接到了别人带来的林茵要求离婚的信……
正当岳峰思绪奔腾的时候,伍惠芬已经给罗先敏理完发了。人要收拾打扮呵!六十来岁的罗总,把发一理,脸一刮,看去少说也要年轻十岁了。伍惠芬的技术还不错。看来,她后来是进了理发店,当了名理发师。
“老岳,你也该理理了呀?”
罗先敏从木椅上站起身来,一边扯着自己的衣领,一边望着岳峰说。
“是呵,岳书记你也该理理了呀!”那个中年人,又恭维地接过话头说。
伍惠芬双手拿起白围裙,目光闪闪地望着岳峰,热情地问:“岳书记,理不理一下呀?”
岳峰又用手摸了摸头发,那天在红枫岭他带着一帮工人去参加工区领导班子的整风会,没有理得成,现在头发更长了,该理发啦。于是,他在木椅上坐下了。
“我这脸胡子,可不好刮呵!”岳峰坐到木椅上说。
“不怕!伍大姐是把老剃刀了!”那个调皮的后生子笑着说。
伍惠芬浅浅地笑笑,没有作答,她把白围裙上的头发抖净,然后把它搭在岳峰的身上。推子慢慢地在岳峰的头上蠕动了。岳峰感到脑壳上麻酥酥的。
罗先敏搬来了一条木板凳,坐在岳峰的对面,看着伍惠芬给岳峰理发,进院十来天了,伤好得很快,现在,他每天早上拄着拐棍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散半小时步,练练脚劲。
“老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岳峰笑笑,说。
“又有啥好消息呀?”前天,岳峰通知他矿党委决定恢复他的党组织生活,这老头真激动呵!
“局党委决定请你担任硃山矿井会战指挥部副指挥长。”
“我?”
罗先敏很是冲动,脖子上一块纱布吊着伤手,摇晃着身子往门外走去。岳峰怕他摔倒,一下扑上去,双手把他扶回凳子上。伍惠芬手里的推子正在他的头上蠕动,他猛地起身,推子夹下来一大把头发。伍惠芬心痛地连唤两声“哎哟”,对重又坐回木椅上的岳峰嘟噜着:“怎么这样猛呀!你看,你看,扯下来多少头发!痛死你了吧?”
“痛死了,就不用麻烦你理发了呀!”话音一落,岳峰放出一串豪放的笑声。
“你想往哪里去?”岳峰问坐在对面的罗先敏。
“哪里也不想去。”
“那你起身做什么?”
“唉!不知道。”罗先敏痛苦地摇了摇头。
岳峰看了看罗先敏,没有再问了。看来,他心里闷着一肚子的话,不便在这里说。另外再找机会和他谈吧。想到这里,他朝后摆了摆手,示意伍惠芬停一停。
“是不是躺到床上去呀?”岳峰问罗先敏。接着,他起身走过来,去扶罗先敏,伍惠芬也放下推子过来帮忙了。
把罗先敏扶到了病床上,岳峰又在木椅上坐下了。伍惠芬非常细致地在他的头上忙碌着。推、剪、刮,每一个动作,都使岳峰感到舒适。特别是伍惠芬拿着剃刀给他刮那又粗又硬的胡子的时候,又轻、又快,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手巧心细的理发师。剃刀刮到眼角边边上了,顿时,岳峰感到又痒又麻,舒服极了。
“两个孩子都上学了吧?”岳峰问。
“嗯。”伍惠芬答。“一个四年级,一个二年级。”
“孩子都听话?”
“还好。”
“有了新家庭了吗?”
“……”
伍惠芬没有言声了。她正在身后替岳峰剪头发,剪子不象刚才那样响得均匀了,轻一下,重一下。
“岳书记,你关心关心她吧?”那个躺到病床上去了的调皮的后生子又开口了。
“好呀!”岳峰爽快地答应了。“小伍,要不要我替你物色一个呀?”
头上的剪子声,响得更乱了……
理发好,岳峰也显得年轻了许多。可惜后面理发师的心乱了,要不,发型会更美一些。
他从罗先敏的病室出来了,走到隔壁这间病室门口,他脚步放快了,想匆匆穿过去。不料,病房里却有人喊他:
“岳峰!是岳峰吧?”
声音挺熟悉哩!他停住脚步,朝里一看,只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带一脸难为情的笑容看着他。呵,这不是林茵的妈妈吗?这一下子,这个风风火火的汉子,被这意外的相遇,弄得不知所措了。他怔住在那里,一双脚,不知是往前边迈好呢,还是往后边退好。
“真是你呀!”
老婆婆又是一句。她是来看女儿的。尽管她这几年对女儿很有意见。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呀。母女骨肉情,一听说女儿病了,她搬动一双小脚走了三十多里山路,赶到矿上来。昨晚八点多钟才到矿,她伴着林茵在病床上躺了一夜。她惦念着岳峰,惦念着她的外孙。惦念岳峰,她不敢问林茵。惦念燕燕、跳跳,她敢问林茵。可是,她每问一句,林茵就神情不安地翻一个身,不答话。早上,她下楼去打开水,听人在议论,岳峰回矿来了,如何如何。当时,她心里真高兴。好呵,岳峰又回来当书记了。好人是倒不了的。终究又回来了。往深处一想,她的心又沉了。如何得了呵,茵妹子和他如何好见面?这样,会刺痛两个人的心呀!这个茵妹子,真混呀,当年为什么要离呀?这么好的人不要,去嫁一个这样的人!她又埋怨自己的女儿来了。那一年,她为这件事和女儿吵了一架大的,赌了六年的气,没有到矿上来了。她只经常托人给燕燕、兵兵、跳跳带点花生、瓜子、糯米粑粑来。她还搭火车出了一趟远门,到矿务局的农场看岳峰。
现在,她站在房门内,望着站在门外的岳峰。岳峰还怔怔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她后悔了,不应该在这里喊这一声呵!这如何得了,弄得他进退两难。她立起身来了,想自己走出去,和他到走廊里打个招呼,就打发他走。她正要起身,岳峰却移动脚步进来了。
岳峰是十分敬重这个老婆婆的,她善良、正直、贤惠。生物学家们都说,人类有遗传性,为什么在林茵这三代女性中,却得不到证实?林茵不象她的妈妈,燕燕,又不象林茵。燕燕耿直、公正、豪放、泼辣,哪一点,母亲比得上她呢?当然罗,人们说她长得象她妈妈。从长相上看,倒是有遗传性呵。这位老婆婆,六十多岁了,脸庞还很端庄,皮肤还很光滑,皱纹不多,不难看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非常标致的女子。可是,她的丈夫却是一个跛脚汉子。她一辈子都忠实于他,从不嫌弃。光这一点,就受到岳峰的尊敬。
意外的会见,会勾来许多记忆,苦的,酸的,甜的,辣的。象一场旋风,在岳峰的脑海里卷开了。他的思绪,又触到了那最伤心的一处。
应该说,岳峰,这个在政治斗争中思想非常敏锐的人,在个人生活上,却是十分迟钝的。他和林茵共同生活二十年,他对林茵是忠实的,信任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就在那天夜里他用胡子刺了路云的脸后不久,林茵就做出了最使人不能容忍的事了。当别人带来林茵的信,提出要跟他离婚时,他还这样想:是呵,自己当前的处境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呀!应该暂时躲一躲,避一避。风浪过了后,她会回来的。于是,他咬咬牙,在信纸上签上了字。他蹲在“牛棚”里,等着黑暗的一幕过去,等着光明的一天到来,等着林茵回来!
每次燕燕在送饭,在他面前嘀咕她妈妈的不是,发着无名火的时候,岳峰总是开导,要她体谅自己的妈妈。不要去刺伤她的心。他对燕燕说:“你妈妈有毛病,她思想不开朗,不爱学习,没有事业心,有许多不健康的思想情绪。但是,她毕竟是你们的妈妈。特别是当前,她有她的难处。有些事情,现在你们没办法理解呵!等过了这阵风浪,将来,我们再一起帮助你们的妈妈。”
每每这时,燕燕的眼眶里,总是泪水汪汪,她背过脸去,抹着眼泪。
这样子过了一个多月。一天傍黑,燕燕领着弟妹到“牛棚”来看他了。三个人的脸上,满是泪痕。岳峰猜不透是怎么回事,伸手抚摸着跳跳的头,问道:
“妈妈呢?还好吗?”
谁也没有作声。一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
“她没有病吧?”
“……”
“她打你们了?”
“……”
“孩子,要听妈妈的话呀!她有难处。不要淘气呵。”
“哇”的一声,燕燕哭出声来了。
岳峰感到情况不对,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啦?告诉爸爸,快告诉爸爸。”
“妈妈今天吃糖了。”八岁的跳跳,对结婚似懂非懂,这样告诉岳峰。
“屁!她不是我们的妈妈!”燕燕“叭”地一下,打在跳跳的身上,跳跳尖叫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岳峰从漫长的迷梦中醒过来了,他把一切都弄明白了。他叉着双手,面对窗口,望着这延绵起伏的望龙山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以后的第三天,晚上八点多,房门打开了,一个老婆婆跌跌倒倒地走了进来,嘶哑着嗓子喊他:“峰呵,峰呵,我这张老脸怎么好意思来见你呀!”
这就是林茵的妈妈。
“妈妈!”
岳峰迎上前去,喊她。没有改变称呼。
“我没有把她管教好,你恨我吧。”林茵妈伤心地说着。
“哪里能怪你呢?”岳峰强行驱走慌乱的心情,动情地说,“你老人家这么远跑来,我们害了你呀!”
“害我的是我那个妖精婆呵!她伤天害理!日后叫做爷娘的怎么有脸皮去见人呀!”林茵妈拉着岳峰的手,哭诉着。“峰呵,不做我的女婿了,做我的儿子吧!你,能答应我吗?”
岳峰点了点头,问:“您老什么时候到矿的呀?”
“刚到,就问到你这里来了。我不进她的门了。没那个脸皮。今晚上我就走。”
“晚上怎么走呀?这么大年纪了。跟外孙们睡到一起吧。”
正在这时,燕燕给岳峰送饭来了。岳峰分成两份,捧一份给林茵妈。林茵妈没有推让,接过来了。她和岳峰面对面地吃了这顿饭,饭后,她硬是要走。岳峰只好派燕燕去送她。此后,六年了,她没有再来金鹿峰了。每年春节,燕燕带着兵兵,或者带着跳跳,去看望她一次。林茵也在春节时回去看一次。但是,母女们从来没有同过路,总是她已经走了,她才进屋。近三年里,燕燕生了小孩,兵兵去当兵了,跳跳一个人还不敢走,才没有去看外婆了。
六年来第一次到矿里来,没想到会碰上如此一个难堪的场面。老婆婆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时,岳峰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前,仍旧那样喊她:“妈妈,你来了?”
“呵,呵,来了,来了。”林茵妈更慌乱了。站起身来,让出这唯一的凳子来,招呼岳峰坐。
岳峰没有坐,还是那样站着。刚才,猛地见到林茵妈,他的心里有过一阵短暂的慌乱,但是很快镇静下来了。他从容地走进这间病房里来了。
林菌正在吃妈妈给她带来的、刚刚烤好的糯米粑粑。岳峰的突然出现,尽管不是头一次在病房相见,但却是当着妈妈的面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这个妈妈,处处是站在岳峰一边的,护着岳峰的,林茵的心“呯呯”跳开了。咬了一半的粑粑从她的手里滑了下来,掉到了地板上。
“林茵同志,身体好些了吗?”
岳峰站在林茵的病床前,平静地、一字一停地问道。然后,弯下腰去,拾起那块掉在地上的粑粑,吹掉上面的灰,递了过去。
林菌终于伸出手去,把这半块粑接住了。
老婆婆站在一边,望望岳峰,又看看林茵,不知说点什么好,低低地咳嗽着。干瘦的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揩着,揩着。突然,她想起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刚烤好的糯米粑。这是岳峰最爱吃的食品呵!她赶忙把这个烤得柔软的粑粑向岳峰递过来。
岳峰摆摆手,没有接。
“记得以前你最爱吃这粑呀!”林茵妈说。
“这几年犯胃病,不爱吃了。”
“花生呢?”林茵妈赶紧又问。
“也不爱吃了。”
林茵的脸不由得侧过去了。泪水,已经涌出了她的眼眶。她不愿意让岳峰看见。
这时,门外走廊里,传来嚷嚷声。岳峰细一听,是罗先敏在要求医生批准出院。医生叹息一声:“伤骨一百天呀!你才住多久?”
“腿骨没伤,手骨伤了不碍事。医院里这股刺鼻的药气味,我实在闻不惯。请高抬贵手吧。我一定坚持每天来换药。”
“唉!拿你真没有办法!”
听到这里,岳峰的心跳加快了。他和林茵妈、林茵告了辞,转身往门外走了。林茵妈送岳峰出门来。听着岳峰远去的脚步声,林茵的心蹦蹦乱跳着。她想说几句话。说几句什么话呢?她不知道。她总觉得,自己……怎么说呢?
脚步声远去了,消失了。林茵双手遮脸,无声地饮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