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仪曾在一首歌里深情款款地唱道:“风依旧,吹遍荒凉,留不住斜阳。”
可能有很多00后不知道韩宝仪是谁,但她的经典之作《粉红色的回忆》至今仍被传唱。她出道的时候还很小,是个童星。她的第一张专辑叫《乌溜溜的眼睛》,在香港那边则被叫作《十七十八少年时》。恰好的名字,也正应了那恰好的花样年华。
可唱着“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的小姑娘,一转眼也已经步入暮年,一脸皱纹都写着春秋。
这世上何止斜阳难留。啼血夕照可曾留住?暮色四合可曾留住?就连月上东墙,也不曾因它垂老将逝而多在上面逗留些时间。
一日四时,一年四季。云卷云舒大手一挥,又随手拈去了些峥嵘岁月。
南笙和我是十几年的朋友了。我们相识的时候,我10岁,南笙16岁。我们结识在一个文学网站,这个网站现在还在,只是一改容颜,从原来的门庭若市变成了现在的清冷寂静。
10岁的我写的自然是些词不达意的糟糕文章,而南笙笔下生花。
写作文的时候,我常常在她的文章里拣几句来抄,搞得自己的文章不伦不类,甚是好笑。
我常来向她请教,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指点。就这样,隔着屏幕,我们竟也培养起了姐妹般的情感。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们俩就在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上中学感觉怎样呢?”我问。
“挺累的,有做不完的功课。”
“那你还有时间写作吗?”
“挤出来时间写,都是等家里人睡着后偷偷写。”
“我觉得写作是件很好的事情呢。”
“我也觉得。”
等我上了高中,南笙却从网络上消失了。
她的账号突然不再登录,就连以前天天打卡的写作帖都不更新了,就像从异次元大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好几次尝试联络她都毫无结果,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也无法验证,最终只能逐渐将这件事淡忘。
那时阅历尚浅的我,并不知道在写作的路上,本来就有很多人前仆后继着。有人突然火了,也有很多人在中途熄了火。
后来,我才发现,比起一成不变的人生,与过去的自己告别才更像是生活的常态。
我曾在一档节目里看到分别25年的爱人重聚。当事人说,很多事情就像经历过的一场梦。
“到底是不是真的经历过25年前的那段往事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能够理解这一感慨。
人是多么善忘,又是多么容易习惯的一种动物。无论谁离开原来生活的轨迹,起初或许痛苦,但熬一熬也就忘记了。
长大后,我曾在犄角旮旯里找到小学时画的各种古装少女,以及学画画的时候画的各种样图,还有给全班同学写生做模特时的画像。
画里的我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小猫图案的短袖,看上去很是陌生。这种陌生感源于那些事情你已不会再去做了,或者就算做起来也不能像当初美好的样子了——即使它曾经如此熟悉,占据了你生活的全部。
我以前在剧组工作过一段时间。剧组的工作人员会特意交代我们,不要对资深艺人说“我看过你演的某某角色,好经典”这类看似赞美的话。那时我觉得不能理解:谁会不喜欢被人赞美呢?
有一天我和一位自己很喜欢的资深艺人合影时,情不自禁说起我很喜欢他以前的某部戏。结果被他开玩笑地反问了一句:“是你喜欢还是你妈妈喜欢?”
后来,我慢慢理解了工作人员的忠告——你在夸的那个人,于他自己,也是某个阶段的陌生人。与其夸奖从前的他,不如试着了解现在的他。
前段时间,我心血来潮,用十年前用的账号登录了早就无人问津的文学论坛,看到了南笙的私信。她在私信里给我留了个联系方式,说:“好久不见。”
言语间我知道,她结了婚生了孩子。文笔依旧,却不是当年愤世嫉俗的味道。她发来一张照片,全家福里搂着孩子的母亲,早已不是年轻的模样。
我问南笙:“如果让你再选一次,写作与家庭,你选哪个?”
我隔着屏幕,远观着她的沉默。隔了很久,她终于打出一行字:“以我现在的情况,应该会选妹仔。”
那是她称呼女儿的方式,她叫女儿“妹仔”。
然后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我说,是以我现在的情况……”
——她是这个站在身边经历了婚姻、拥有了家庭的成熟女性的位置上,而不是十多年前的南笙。16岁的南笙已经那样陌生,连那一副“看谁也不顺眼”的神情也模糊了。
但现在的南笙却告诉我:“没关系,我不觉得可惜,也不会为此停止努力。”
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在某一天遇到陌生的你,只是时候未到。
因为未来还有很多需要放弃和改变的时刻。你放弃了一个爱人,人生就把另一个你留给了他;你放弃了一份工作,人生就把另一个你留下挑灯夜战了。
当你不爱了,再去回想当时的自己,这大概就是古语说的“恍若隔世”吧。
我们年轻的时候都说自己要做英雄,却大多成为平凡世界里碌碌无为的众生。按照既定的轨迹:念小学、读中学、上大学,供房贷、攒嫁妆、养孩子,生活、成长、死去。就像南笙,踏入了曾经看不惯的世俗里。
我心里清楚,我也一样。或许我未来也会有我的“妹仔”,或许会踏进未知的人生洪流……但这并不可怕。我现在能做的,是为此时此刻的自己负责,做好手边能完成的事。因为我们终会与现在的自己告别——她可能会在某天突然停止成长,但在此之前,她会好好长大。
谢谢在每个阶段停止成长的那个自己。
时光的火车开走,她被搁下,光着小脚站在轨道旁,等待着我想起她,回来听她兜里的一箩筐故事,然后拍拍她的头,衷心地说声“谢谢啦”。
其实我心里知道,她一直注视着我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