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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全集 文学编 第六卷 §第三景

舞台右翼为卓邸后部,一带粉墙,墙基比地平高可数尺。墙后花木建筑耸出,后门一道斜向左,门前有月台,石栏回绕,有石阶数级。背面左端,临邛城郭,隐隐可见。柳树成行,夹着一条官道,直与城通。右侧树列至卓邸后门近处而尽。左侧树列至前首,汇成一林,中拥都亭一座。门斜向右,亭中有琴音漏出,直至幕终。

月夜。

周大立倚石栏望月。

秦二匆匆由后门出,将下阶。

周大 (瞥见秦二)秦二,你要往哪儿去?

秦二 哦,是你吗?倒骇了我一跳。

周大 你这么夜深,要往哪儿去?

秦二 不往哪儿去,我只是出来逛逛。

周大 秦二,你今晚上的样子很高兴啦,你有甚么喜事吗?

秦二啊,我有甚么喜事哟,我们做奴隶的人有甚么喜事哟。啦,周大,我们做下人的人,别人能活五十岁的,我们只算活得二十五岁。

周大 怎么说?

秦二 别人一天的时间,整整是他们自己的时间。象我们做下人的人,一天的时间,只有这夜里的一半才是我们的。可怜我们这一半自由的时间,还要完全被那不可抵抗的睡眠夺去呢。

周大 哼,你说的话,倒有些象在唱戏啦。因为唱戏的下人们说的口白,通是诗人们幻想出来的。你倒很有些诗人的资质啦。

秦二 周大,你的口总是这么辣!

周大 不是我口辣,你说甚么“不可抵抗的睡眠”,我心里倒有点不高兴了。我们在白天的时候,人家是君主,我们是奴仆;人家是神圣,我们是猪狗;只有晚上睡了,不怕是甚么君主、神圣也还是和我们奴仆、猪狗一样,他们不会比我们多生得一根毛,他们不会比我们多长得一只角。我们这一视同仁的睡眠,我每晚上盼不得它早来,你好象还嫌它来早了一样。秦二,你以为我在这儿做甚么?

秦二 你在望月吧?听琴吧?

周大 哼,我没有你那样雅趣茏葱的诗兴!我是在这儿望睡眠早早到我眼里来呢!我这几晚上,天天都不容易睡熟,文君姑娘虽是喜欢弹琴,但她在晚上是不很弹的。近来来了那位(声音稍低,指都亭)住在那儿的甚么死马、死牛,他专门在晚上铿汤铿汤地,从黄昏弹起一直要弹到鸡叫,弹得人真是讨厌。我倒几次三番想去向他交涉。他们做相公老爷的人,那晓得我们做下人的苦楚呢?

秦二 你去向他交涉,他倒未必肯见你,他的脚步除非他自己想出门,不怕你在外边就闹得天翻地覆,他也不动的。今天的宴会,不是费了多少工夫,才把他请来了吗?你看他一来,一句也不开口,他把我家老爷和程老爷们看得来好象屎苍蝇一样,不怕他们对于我们就好象两尊活上帝。他一来便弹起文君姑娘的绿绮琴,他弹得真是入神,别人向他说话,向他称赞,他一点也不管。他弹罢,长叹了几声,连席也没有入,就各自告辞回去了。他这人真是有点古怪。他好象在叹息,没有知音的人欣赏他,其实他不曾知道隔墙有一位女伯牙,自始至终立着在倾听呢。文君姑娘说:“他弹着我的琴,就好象弹着我的心,我全身的琴弦,都被他弹得战兢兢的。”——这是红箫亲口对我说的呢。

周大 战兢兢?好呵,好个战兢兢!就这样,琴台就变成了寝台了。——啊,好孩子,其实你的运气也不弱,你好象交了桃花运啦!红箫对于你真不错……

秦二 咳,周大,你那晓得我的苦楚!我每晚上不能睡觉,你也是晓得的,不过我并不是怕听琴吵我,我正是为了想着她的缘故呢。

周大 是你自己痴,你怪得谁呢?你为甚么不赶紧向她求婚?

秦二 我何尝不?不过我向她请求过好几次,她总要叫我忍耐,忍耐。她说,我们做奴婢的人,身子是不自由的;要想结为夫妇,除非得主人许可,不然,便只好逃走。向主人请求,我不敢,她也不愿;她教我只好等待时机逃走——周大,你不是别人,我才这么对你说。你要晓得,她说的话我是甚么都唯唯听命的。

周大 哼,痴孩子!你简直被妇人的腰带缠昏了!逃走?你向甚么地方逃走?你怎么能够逃走?你连麻雀儿大的脑子也没有!你们逃得到的地方,官府的力量比你们还快。并且象你我做奴隶的人,除去永远做人奴隶之外,还有甚么自活养老婆的本事吗?逃走!你们真想得轻巧!

秦二 啊,逃不了的吗?

周大 你逃给我看看!

秦二 啊啊!我失望了!我失望了!我快疯了吧!啊啊啊啊……(在月台上抱头四窜。)

周大 秦二,你怎么的?

秦二啜泣。

周大 你不真是疯了吗?

秦二 我能够疯……我倒……好了。

周大 吓吓,你真是在说疯话,好好的怎么会哭起来?

秦二 周大,我告诉你件事情,你千万别向外人说吧!

周大 我这人是素来不泄漏人家的秘密的,你那回晚上和红箫私会的事情,我曾向别人说过吗?

秦二 谢谢你,你不曾向别人说过。在这世界上,除红箫而外,我就只信任你。

周大 你有甚么话告诉我,你说吧。

秦二 周大,你不晓得。前几天我和那司马先生遇见过,就是在这个地方。那时候,文君姑娘正在漾虚楼上弹琴,他一遇着我,便问我弹琴的是甚么人,我答应是文君小姐。他要我等了一刻,交了一封信给我,教我亲手交给文君小姐,但是我是交给红箫去了。我不瞒你说,今晚红箫才交一封信给我,要我亲自去交给那司马先生。红箫对我说,那是小姐的回信。她又教我好生准备,她说我们逃走的机会来了。她教我在三更时分在都亭聚齐,好随着司马先生连夜向成都逃去。——啊,依你说来,我才在做梦!逃也逃不掉,教我要苦到几时才了呢?啊啊啊啊……(啜泣。)

周大 (沉默一晌)傻孩子!你哭也哭不了呀!信在哪儿,你已经交去了吗?

秦二 没,还在我的怀里。

周大 哈哈,好运来叩你的门,你才闭门不纳。天上落了个星星下来,你才说是白火石。你这人真蠢!真蠢!

秦二 我有甚么好运?你莫尽和人开玩笑了!

周大 我和你?我对于你是表示满腔的同情的!你把小姐的信给我看看吧。

秦二 (授信于周大)你看得懂吗?

周大 我看得懂甚么,你也要来!不过我们的老主人是看得懂的。

秦二 老主人看得懂又怎么呢?

周大 拿去请他看就好了!

秦二 啊,你要教我告发她们吗?

周大 是呢!这正是好运教你走的一条通路。

秦二 但是我秦二不是那样的坏人,我怎么对得起我的红箫?并且我坏人好事,我又有甚么好处?那种事怎么做得!

周大 吓,你总是痴,你全不想想,你以为那司马相如到底是甚么人?他不过是个浮薄的浪子罢了。他虽然能够做点文章,但是他哪有我们程老爷利市?程老爷有钱、有闲,他讲骨董、讲考据,考证得一本旧书,收买得一件骨董,不费自己一点心血,便可以利达三江;你看他现在的财产,是多么雄厚!你听见说过没有?那司马相如还是有病的人呢!他们说他得的是消渴病,这病是和女色大有关系的。我们假使听随文君姑娘去奔从他,那岂不是害了我们的小姐吗?所以今天晚上的事,你若是去告发了的时候,第一呢,你便救了文君小姐。

秦二 唔,还有其次吗?

周大 其次呢,象他那样渔色的名家,偷香的老手,你的红箫跟了去,也难保他不一箭双雕……

秦二 啊,那怎么使得!

周大 所以今天晚上的事,你如果去告发了的时候,第二,你是救了你的红箫。

秦二 救了又怎么样呢?不能成婚也是枉自做了一场亏心事呀。

周大 你不要那么担心,包管你不成问题。你晓得不?我们老主人的脾气,素来是鄙弃文人的。他这次器重司马相如,不过因为他是王县令的亲友罢了。我们老主人,他最重家规,最重门第,假使这次文君姑娘去投奔了司马相如,那我们老主人定会气得死去活来,所以今天晚上的事,你如果去告发了的时候,第三,你是救了我们的主人。

秦二 哼,讲了半天还是一样!

周大 哼,一样!你想吃的饼饼就在后头了。你个蠢东西!你想跟着司马相如逃走,你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想和红箫那话罢了。他先就替你雕去了,你还能那话吗?并且将来一弄到官府手里的时候,刑是该你和红箫两个贱人受的,你们的皮子才够皮条抽呢!但是你如果事前告发了的时候,那你得到我们老主人的欢心。那时不说你只要一个红箫,你就要十个百个,老主人也会是千肯万肯的了。所以今天晚上的事,你如果去告发了的时候,第四,你是便宜了你自己。

秦二 真的吗?

周大 啊,傻孩子!(拍秦二肩)你个呆鸟!你在做甚么梦哟!你可以醒了!象这样的事怎么会是坏事?怎么会没有好处?你还是牺牲了一切,替浪子做撮合山,你还是使浪子少犯几层罪过,成就你自己的百年好事呢?

秦二 是,是,我真是在做梦!我醒来了!我醒来了!我谢谢你!我去,我就去!(匆匆向园内跑去。)

周大 你往哪儿去?

秦二 我去告发去!

周大 甚么凭据都没有,你便想要去告发人吗?

秦二 (呆然若失)咦!我真是在做梦啦?

周大 这封信还丢在我手里,你便想跑去了吗?

秦二 哦哈,我忘了,我忘了。你快把给我,我就去,快要到三更了呢!

周大 是,你可以去了。万一她们先出来了,我便在这儿阻挡着她们。你去向主人说的时候,你能说出是我周大和你同谋,那我也可以沾些利禄了。

秦二 是,我晓得。(向门内隐去。)

周大 (自语)嗳,心里真好过,就好象喝了一杯冷醋一样。

(一人在月台上,彳亍一时,下阶,呵欠,自语)啊,瞌睡倒来了,可是这场好戏,倒不可不看的。

临邛城上,远远起更三次。

周大 啊,三更了。她们还没出来呢。

此时墙内有人行声,语声:“秦二在外边等得发慌了,姐姐,你听见他的叹声没有?”无回应。

周大忙登上月台。

红箫与文君自门内出。

红箫 秦二,你等了多一阵了?

周大 我不是秦二,我是周大呢!

红箫 (惊)唔,秦二往甚么地方去了?

周大 交信去了。

红箫 替甚么人交信?

周大 替小姐交信,交给我们老主人去了。

红箫 (惊怒)秦二这东西,不想出他才是……

周大 坏家伙呢!他把小姐写给司马先生的信来和我商量,他说他要拿去向老主人告发。我说你那样怎么对得住小姐。他说他是想了又想,他不做,他的良心是不许可的。他说司马相如原来不是好人,只是一个好色的浪子,他不忍小姐去跟从那样的人;他为救小姐起见,他的良心教他告发。他说小姐假如去跟从了那司马相如的时候,我们老主人一定会闷郁而死;他为救主人起见,他的良心教他告发。他说他是应该忠于主人和小姐的,他不应该听红箫的唆使,破坏卓府一门,做出干犯王法的事;他为救他自己起见,他的良心也教他告发。他在十分痛悔,说他不该受了司马相如的贿赂,替他图谋小姐。他说他要补过。他还想点把火去,把都亭烧了,是我劝止了他。我说那都亭是官产,烧了是要严究的。就是烧了,也把司马相如烧不死,他是会逃跑的。他听了我的话,都亭虽然莫有烧,但是他终竟把小姐的信拿到老主人那里去了。我拖他也拖不住。我看,小姐,你……

幕内多人脚步声。

秦二与卓王孙、程郑同出。

卓王孙 啊,天翻地覆了!天翻地覆了!红箫,你们要往哪儿去?——文君,你是知书识礼的人,我万不想出你,替我卓门闹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丑事!你这信上写的是些甚么话!(将信札投掷文君。)

程郑 (至卓文君前拾信起)亲翁,你不必过于生怒。古人说得好,“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我看这件事情始终怪不得文君。你看她信中说劝她去听琴的是红箫,那“凤求凰”的诗,由秦二手中接受的人是红箫,转交给她的人也是红箫;叫秦二送信去的人是红箫,如今诱引她出来的人也是红箫。我看这件事情,始终是这红箫丫头在作祟。“中冓之言,不可说也”[1],我看她们也还是未遂犯,这件事情趁着还未外扬,最好是就此阴消的好。——啦,文君,你的信中虽然说到家庭的腐败,虽然说到旧礼制的束缚,但是你也犯不出这么轻贱了你的金玉之质去就那浪子文人。你有些话实在是诬枉我,但我也不计较,你们年青人这样的误解本是常有的。我们也本该替别人隐恶扬善,不过为解除你的执迷起见,也不妨对你讲讲。你知道那司马长卿究竟是甚么人?你以为他真是极清高极敦厚的诗人吗?你是被你自己的幻想误了。他在梁国就因为沉溺于酒色,染得一身恶病,才落魄回乡;而且他的家财是一贫如洗,所以他才来投奔我们临邛县令王公。你看他这样的人,究竟值得你舍身去就他吗?论学问,是华而不实,浅薄无聊。论品行,是浮诞轻佻,恃才夸傲。论财产,是家徒四壁,乞丐一条。象这样的人,怎值得你去眷爱呢?“昊天不吊,降孽予一人。”[2]不幸使我颜回早逝。但是我家产业也尽足使你享福;你就不愿回家,便大归守礼也是不妨的事情,但你怎可轻贱你金玉之质,做出这样有伤风教的举动呢?你是……

卓王孙 亲翁,没有向她说道理的必要!我卓门不幸,生下这种逆女,我不愿甚么,我只愿她早死!(向卓文君)败坏门风的淫奔妇!你如果还知道羞耻,你给我死了吧!(掷剑一柄于卓文君脚前。)

卓文君 (沉默至此始毅然发语)你两位老人请不要发怒。

卓王孙 你这说的是甚么话,你在向甚么人说话?

卓文君 我以前是以女儿和媳妇的资格对待你们,我现在是以人的资格来对待你们了。

卓王孙 啊,不得了,不得了!造反了,造反了!(欲前扑打卓文君。)

程郑急挽制之。

卓文君 你们一个说我有伤风教,一个叫我寻死,这是你们应该对着你们自己说的话。

卓王孙 造反了,造反了!(欲脱程郑手。)

程郑挽愈力。

卓文君 我自认我的行为是为天下后世提倡风教的。你们男子们制下的旧礼制,你们老人们维持着的旧礼制,是范围我们觉悟了的青年不得,范围我们觉悟了的女子不得!

卓王孙 (极力欲脱去)啊啊,这样挽着我做什么!你这想爬灰的老忘八!

卓文君 (指程郑)你程家的翁翁,我且问你,为甚么你娶了无数妻妾,你还四处如蝇逐膻,你还能在人面前道人长短?风教不已被你伤尽了吗?家庭不已被你腐败尽了吗?你骂人浅薄无聊,你的深厚在哪里?你的有聊在哪里?我对你直说吧!你时常迷恋着我的身子,所以你要把我留在你家中。那回你夤夜来叩我的房门,到底是甚么意思呀?

程郑 没有那样的事!没有那样的事!你莫冤枉我!

卓王孙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这娼妇要把我气死了!(又欲扑打卓文君。)

程郑急挽制之。

卓文君 我不相信男子可以重婚,女子便不能再嫁!我的行为我自己问心无愧。(向卓王孙)爹爹。

卓王孙 啊,谁是你的爹爹!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卓文君 你要叫我死,但你也没有这种权利!从前你生我的只是一块肉,但这也不是你生的,只是造化的一次儿戏罢了!我如今是新生了,不怕你就咒我死,但我要朝生的路上走去!(向红箫)红箫妹妹哟!你与我同向生的路上走去吧!不怕那儿就是荆棘满途,我与你是永远要向生的路上走去!这把宝剑,我就借用了,借用来做为我们开除荆棘的利器了!(拾剑起,牵红箫。)

红箫不动。

卓王孙 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秦二,周大,你们快把那泼妇束缚了吧!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晕倒在程郑怀里。)

周大欲动,秦二畏缩而股慄。

卓文君 你们这些脏秽的肉块,谁敢挨近我们的身来!(挺剑作势。)

程郑 文君,你太过分了。就有话也可以细说,何必那样性急,扬刀动武,你还有妹子,还有兄弟,也要做个榜样呀!

卓文君 我就是好榜样!

程郑 你就忍丢下你的弟妹吗?他们醒来的时候要哭着找你呢!

卓文君 他们醒来的时候,你对他们说,教他们到都亭来。我在那儿替他们结识了一位新的姐夫。

程郑 你做女儿的责任呢?

卓文君 便是我自己做人的责任!盲从你们老人,绝不是甚么孝道!

程郑 你就不怕世人议论了吗?

卓文君 我的行为,我相信,后代的人会来讴歌我。

程郑 你守着现成的富贵也不要了吗?

卓文君 不要说那些话来污秽我!——红箫,走吧!我们走吧!

红箫 (始终低头木立,至此始抬头向秦二)秦二,你来!你来!

秦二瑟缩而前。

红箫 姐姐,你把宝剑借给我。(自卓文君手中夺剑,向秦二)秦二,你这可爱的奴才!你太可爱,又太可怜了!让我把你解放了吧!(挺剑刺秦二胸。)

秦二 (惊呼)啊,是周大,是周……大……(倒地,流血,死。)

周大 (逃入后门)啊啊!啊啊!骇死人!骇死人!……

程郑 啊呀,危险!危险!她们疯疯疯疯疯疯了!(挽卓王孙同入门中,掩门。)

红箫拖秦二尸下阶,卓文君随之。

红箫 哈哈,你死了吗?你这可爱的奴才!你终竟得和我一路逃走了。(回向卓文君)姐姐,我们是永生了呢!我要永远陪伴着你,我们永生了呢!(摊秦二尸月中)哈哈,可爱的奴才!你怎么这样地可爱呀!你的面孔和月光一样的白,你的头发和乌云一样的黑,你的奴性和羊儿一样的驯,你的眼睛和星星一样的清,啊,星星坠了,你项上的铁圈也退了,你终竟得和我们逃走了呢!啊,可爱的羊儿呀!——姐姐,都亭便在前面了,我的灵魂,永远随伴着你。我们是永生了呢。(转剑自剸其胸,扑倒秦二尸上。)

卓文君 (坐地,抱红箫怀中哭)红箫!红箫!……红箫!红箫呀!啊,你便要死去了吗?我生命的首途,才要牺牲你这么高贵的代价吗?……红箫,红箫呀!你便要死去了吗?我们的婚筵才就是你的丧礼吗?啊,(昂头哀诉)惨淡的月光呀,你快消沉了吧!我所渴望着的太阳!我的生命!我的光!你怎还不出来照临?啊,我的红箫,啊,红箫呀!我俩的合欢,才就是你俩的合葬吗?红箫,红箫,红箫呀!你终竟就要死了吗?……

此时都亭中琴声划然中止。

红箫 (星眼微启,声低微)姐姐……他……不死的人……来了。(死。)

司马相如着白色寝衣,长一身有半,徐徐自都亭中走出。

卓文君昂首望司马相如,司马相如至卓文君前,执其手,俯视者久之。

——幕徐徐下

1923年2月28日夜脱稿

〔本剧注释者:唐德 康林〕

[1]语见《诗·鄘风·墙有茨》。

[2]语出《左传·哀公十六年》:“昊天不弔,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