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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第五章 牵挂民生

1

在王竟明的办公室,刘青风与王竟明见面了。

“青风同志,今天我们算不算是迟到的聚会呢?不管怎么说,我们终于见面了,你可能对我找你有多种猜想,也可能有抵触,但这都过去了。咱们开宗明义,随便聊聊。议题呢,就是节能减排,工业园区的风能利用,还有核桃产业化问题。”王竟明说得很轻松,却让青风感到一个年轻干部的历练和精明。

应该说,这个结局让刘青风感到意外。他不是副县长了,在政协也不分管这块。领导能力包括对部下的诱导,王竟明想从他身上诱导出什么呢?当年李鸿儒找他谈话的时候比这还亲热,但是,他冲撞了李鸿儒的决策,惹恼了这位老领导,不是说变脸就变脸了吗?刘青风并不知道,王竟明的“三顾茅庐”是有用意的,王竟明要重新起用这位靠边站的人。王竟明下这个决心是在昨天,昨天他跟县委组织部马洪部长要了一份材料。这份材料是群众对刘青风的评价。他下这个决心并把它排上议事日程,并非易事。首先,刘青风到政协的事影响太大,山城干部包括老百姓都议论纷纷。有人替他打抱不平,也有相当的人认为刘青风性格古怪,不适宜当常务副县长。还有一条很重要,那就是要征得李鸿儒和苏日亮的同意。这个决定是他们做出的,他们会打自己的嘴巴吗?当然,王竟明可以强行硬干,这样也没有人能拦住,但是这样对后来的工作有好处吗?会不会起到影响士气的负面作用?既然这样,为何不用一位没有争议的人呢?

刘青风还是没说话,一只独眼灵活地转了转。他似乎在琢磨王竟明脸部神情的每一点儿变化,从中进一步验证对他的信任度。

王竟明望着他的脸说:“我想听听你对山城节能减排的思路。”

刘青风沉默了一会儿。他表面冷静,其实内心波涛汹涌。他想回绝王竟明,但又觉得不妥,王竟明的态度是真诚的。他想,有人把你当人看,有人给你机会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往前走,你自己不争气,非要窝在政协吃闲饭,那就是自找!不能沉默了,不能!他冷不丁蹦出一句:“王书记,我看你就别磨叽了,看着就麻烦,什么调研啊、谈心啊,这都没有用!”

王竟明惊讶了,说:“你说怎么办?”

刘青风说:“该关的关,该转的转,该改造的改造!在西柏坡工业园区搞风能发电,搞循环经济!”

“对,您说得很对啊。”王竟明喝口茶水,说道,“其实循环经济是个舶来词,它是在全球能源紧张和原材料价格居高不下的背景下提出的。早在1996年,德国就颁布了《循环经济和废物管理法》,日本也于2000年出台了《循环社会基本法》。高能耗、高污染的工业和相对匮乏的资源,让这些发达国家开始精打细算,琢磨起物尽其用来了。”

刘青风神情严肃起来,语气里透出忧虑:“咱们山城不是经济大县,但是发电业已经十分发达。然而,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资源消耗越来越大,周边资源出现匮乏,逐渐成为制约我们发展的‘瓶颈’。就拿煤炭来说吧,山城不产煤,可是,一年山城煤炭需求量超过一千万吨,煤炭完全依赖外运,缺口很大啊!这样的发电之路还怎么走?”

王竟明长舒口气说:“形势很严峻哪!”

刘青风说到工业思维很清晰:“电力也不容乐观。目前,全县用电最高负荷已达一百八十六万千瓦,超过发电能力七十万千瓦。缺口较大,不得不拉闸限电。其实,赵多也是冤枉的,当时是李鸿儒逼迫他干的。”

听到这里,王竟明果断地说:“那次限电惹恼了百姓。我不赞成对居民限电,这既不符合国家的政策要求,也与节能减排宗旨不符!”

刘青风轻轻地叹了口气。王竟明感觉他对山城的现状很了解,同时还是一个具有忧患意识的官员。过了一会儿,王竟明继续问他:“我们山城是产核桃的大县,人均一亩核桃,核桃的出路怎么办?”

刘青风毫不犹豫地说:“拆了山庄的水泥厂、小发电厂,引导他们搞风能发电。另外,垃圾发电也是一个方向,城市垃圾处理也非常棘手了。说到核桃产业,我有一个建议,立体包装,打出西柏坡核桃的品牌来!至于深加工,还有很多种途径,比如营养核桃粉、核桃露。我们给老百姓找市场!”

王竟明觉得他说得有理,征求意见讨论来议论去,大家觉得简单问题复杂化了,好像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王竟明笑了笑说:“青风同志,我想让你重新回到常务副县长的岗位上来,负责这项工作!你同意吗?”

刘青风沉着脸说:“领导信任我我就干,我不怕得罪人!”

王竟明说:“好,到底是痛快人!”

在具体实施方案上,王竟明与刘青风谈了很久。刘青风是不苟言笑的人,对谁都是不理不睬的架势,对王竟明也是这样,整个谈话过程他没笑一下。但是,他的心颤抖了。他没有想到还能有这一天。

刘青风离开王竟明办公室的时候,两个人的手紧紧一握,刘青风还是没有笑,默默地走了。刘青风满脑子都是王竟明说过的话,他回味着、寻找着可能的迹象。他要是真的复出,苏日亮那里,李鸿儒那里,苏大庄那里,方方面面阻力太大,王竟明不可能走这步险棋的。但是,让他写个方案他还会认真去写的……

王竟明心里骂:“这个独眼龙,怪人一个,可是这家伙太有才啦!”然后闭上眼睛,一味长长地运气。他一点一点地回味,寻找突破的迹象,浑身的血又一次向上涌来……

到了山城之后,王竟明的思维还处于极为活跃的状态。今天刘青风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在工厂废墟上建一个大公园。王竟明急忙走到山城地图前,静静地看着老城区和水泥厂,大脑在高速运转着,运转着……

拆除老城区和水泥厂,在山城建设大公园,公园连接护城河,打造一座水城,那将是“城沿河湖建,水绕新城流”的新格局了。这一点,王竟明是有根据的。这种设计的最大亮点是依托滹沱河、冶河和岗南水库,水资源是蛮有把握的。绿化之后,未来集水城、绿城和温泉城三大亮点于一身的西柏坡市将呼之欲出。这将是多么壮观的局面啊!山城那就真正成为低碳城市了。

这一瞬间的玄想妙得,让王竟明激动了好一阵子。他急忙喊严小平,他要驱车到这片老城区看一看。

这时,王竟明的手机响了,一看屏幕显示的是“老婆”二字,这才猛然记起到山城整整半个月了,有一个礼拜没给郝芸打电话了,心中涌起一股歉意,连忙按了接听键,却没有声音,便说道:“郝芸吗?我现在方便,你说吧,说吧。”

电话里响起郝芸那熟悉的略显沙哑的声音:“你好吗,我的当家的?”不等王竟明回答,继续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没吃晚饭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啊?”

王竟明轻松地笑笑,回答道:“我很好,刚刚到老城区看了看,马上吃饭,享受大自然赐予我们的恬静。怎么,你在怀疑你老公的自理能力吗?”

郝芸笑出了声:“好了老公,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是不要装了吧。什么恬静啊、享受啊,都是哄我的。我想象得到,你一定忙得不可开交!我能够耐心等待七天,现在给你打电话,是该敲打你了,要多注意身体!”

王竟明平静地说道:“谢谢我的老婆。你好吗?明明好吗?”郝芸回答说:“我们都好。大哥来了,你走后的第二天下午来的。”听到大哥王大军从老家西柏坡来到了大鹏市,王竟明的心里立刻升腾起一股柔情,颤声说道:“快让我哥接电话,我要和他说话。”郝芸说:“他已经走了,上班去了。”王竟明打了个愣:“上班?他……上什么班啊?”郝芸说:“我爸给他安排在水世界洗浴城当警卫了,放心,大哥挺负责任的,人家很满意。”王竟明叹了口气,他与大哥的感情很深,但是他不愿意大哥从乡下到大鹏市来。大鹏市是天南省的省会,洗浴城遍地都是。这灯红酒绿的生活,大哥能挺得住吗?王竟明一是觉得父母需要照顾,二是怕大哥在城里学坏。他对大哥太了解了,大哥没有定力。但是郝芸一直惦记着大哥,常常替他照顾家里的一切。王竟明笑了笑说道:“还让老人家为咱们操这份心,先代我谢谢爸爸,回大鹏我一定面谢老人家。”郝芸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王竟明不假思索地答道:“明天吧。”

“真的?真的吗?”郝芸兴奋不已。王竟明已经是饥肠辘辘了,忍不住说道:“好了好了,老婆啊,就说到这儿吧,我实在是饿了,快让我吃饭吧。”郝芸一听就心疼了:“你看,我就说嘛,一忙起工作来就照顾不好自己。”沉默了会儿又说,“快吃吧,慢点儿吃,别狼吞虎咽的,当心胃受不了。”

王竟明答应着,在马进面前皱着眉头说道:“哎呀别啰嗦了,我挂了。”王竟明关上手机,看了一眼马进,问,“你也还没吃吧?”

马进说:“我还不饿哪。”

王竟明一皱眉头说:“怎么,我就这么官僚?连一顿饭都没人愿意和我一块儿吃?”

马进只好坐下,向服务员招了下手,示意把点好的菜都端上来。

两个人吃着菜,王竟明说喝点儿啤酒。马进赶紧让服务员上啤酒。王竟明并不是多想喝酒,他是想让马进说点儿山城的真实情况。

马进停止咳嗽说道:“是啊,本来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在那片空地上开发建设一个公园工业区。”

王竟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气愤地插话说:“公园就是公园,还建什么工业区?简直是乱弹琴嘛!”

马进对王竟明的插话吃了一惊,一时不知怎么张嘴了。

王竟明马上恢复了平静:“对不起,你接着说。”

马进喷着浓浓的酒气,急忙解释说:“这是有原因的。山庄的水泥厂早先就有,苏大庄接手之前是国有企业,后来又建了小电厂、胶鞋厂等等。因为工厂不需要高层建筑,最多是个发电烟囱!工厂改造,绿化到家,山山凝翠,桃水泛青,已经成为山城县的一大美景啊!”

“你想想,这有可能吗?”王竟明听得一头雾水,淡然一笑,也许是回应,也许是讥讽。如果照马进描述的那样,山城已经是个世外桃源了,已经是人间天堂了。这里只要还有电力工业区,运煤的卡车就会弄得乌烟瘴气,一切美景都是空谈。马进从王竟明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了什么,马上谨慎起来。他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根,连眼睛红得也要出血了。王竟明最后问到老城区的情况,马进言语躲闪着。王竟明觉得马进挺厉害,喝到这个份儿上还能控制自己的思路,这几年的主任没白当。

王竟明苦笑了一下,觉得这个马进的思想还停留在李鸿儒时代。他的乐趣、他的荣光,都是属于记忆的。但对未来,他没有特殊的兴趣和感觉。要想从他嘴里打听老城区的背景,恐怕很难。王竟明想,刘青风一定知道这其中的秘密,还是从刘青风那里讨个底儿吧!王竟明的直觉里有个思路,那就是要跟李鸿儒谈一下老城区改造的事情,把它纳入建设低碳城市的范畴。

打开这一条幽暗的河道,就是历史通向未来的通道。

2

人生就像戏剧一样,总是一场接着一场,角色都在不停轮换。刘青风怎么也没想到,到了政协的人,居然又要回到市委常委、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上。这个决定还没宣布,县委县政府就传出消息来了。

苏日亮听到这个消息极为震惊。王竟明这是要干什么,难道他要引爆这颗已经拆除的“炸弹”吗?刘青风怎么会给苏日亮一颗“炸弹”的印象呢?苏日亮就是一个感觉,他在跟刘青风共事的时候感觉不踏实,感觉刘青风说变脸就变脸的样子,常常使他陷入尴尬境地。

为了证实这个消息是否准确,苏日亮想到了王竟明的秘书严小平。严小平与苏日亮私交很好,他过去在政府办公厅机要室,苏日亮对他很抬举,不仅照顾过他的工作,而且还给他家里办过几码事情,比如给他乡下亲戚找个临时工之类的事。王竟明不在办公室的时候电话响了,严小平一看话机显示着苏日亮办公室的号码,心跳骤然加快。犹豫了几秒钟,他还是抓起了电话。苏日亮说要见他,聊聊天。严小平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时间要看王竟明的时间再定。严小平是个非常敏感的年轻人,他知道苏日亮说是聊天,其实是要向他打听王竟明的什么情况。他知道,苏日亮与王竟明还没有磨合成他与李鸿儒那种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那天常委会上,王竟明对苏日亮发了火,这让严小平预感到,他往后要格外小心了。作为县委书记的秘书,他不应该与县委其他主要领导关系过密,这是很忌讳的事情。一旦王竟明知道了,他就会被炒了。赵多的结局更让严小平胆战心惊。但是,他又没有办法拒绝苏日亮,因为过去苏日亮对他有恩。过了一会儿,苏日亮又来电话了。看来苏日亮也不愿意让严小平过分为难,他决定取消这次会面,只是在电话里询问了一些情况,其中重要一点就是王竟明与刘青风的接触。严小平直接说了:“他们见了两次面了,很谈得来。”放下电话的时候,严小平安慰自己,“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定不能说,这是做秘书的规矩!况且,赵多的悲惨结局已经敲响了警钟!”

苏日亮从组织部那里还是摸到了王竟明的真实意图。

苏日亮回到办公室觉得心里很空,他想跟二叔聊一聊。他抓起电话,拨了几个号,又将手收住了。这个事情跟二叔说了有什么用?仔细想想,自己跟这位二叔没有沾什么光儿,还背着个买官的名声。

电话响了,苏大庄打来的。他不想见苏大庄,苏大庄却很想见到他。

苏大庄笑着说:“日亮啊,小剑来了两个美国同学,还带来了一个美国商人。他们对西柏坡工业园区有想法啊,引个项目多好啊!”

苏日亮咧了咧嘴说:“二叔啊,您快别提项目了,我和李书记帮您的蓝天化工让王书记给停了,弄得我多没面子!你也是啊,山庄集团那么大的资产,跟那个韩国狗屁公司合作个啥呢?您给我整个真正属于科学发展的大项目来啊,让我在王竟明面前也提提气!”

苏大庄说:“我们有资金,小剑有关系,这个事情还不是现成的吗?告诉你说啊,蓝天化工还没算完呢,他王竟明说污染就污染了?我就不明白,你怎么说也是一县之长,玩得也太软了!我去找李书记说理去!”

苏日亮深深地叹息说:“快别提李书记了!他呀,怎么说呢,变了!没等你开口,他就会先批评你一通,看来他是被王竟明征服了。”

苏大庄在电话里嚷开了:“李鸿儒不会吧?先别管他了,你晚上到山城大酒店来,我们听小剑的,给你弟弟捧个场,会一会大老美!”

苏日亮应了一声,无奈地把电话放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苏日亮还是赴约了。在山城大酒店贵宾厅,他与苏大庄、苏小剑以及苏小剑的美国同学、商人喝酒。他看不惯苏小剑卖弄的样子,整个一顿饭的时间,苏小剑在酒桌上大谈电子商务。苏大庄和苏日亮都插不上话,两个人就把空间留给了年轻人,他们悄悄来到外间说话。苏大庄似乎也知道了王竟明要重新起用刘青风的消息,他试探地问:“一朝君子一朝臣,没有啥大惊小怪的。只是我不明白王竟明,他重新重用那个独眼刘是啥意思啊?是不是让他收拾我们这些企业啊?”

苏日亮猛然愣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不仅仅是对你们,同时也是对我的。如果刘青风当了常务副县长,我就没法干了!”

苏大庄瞪大眼睛:“那不行,我们苏家人也不是随便让人拿捏的。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

苏日亮无奈地苦笑:“你能有啥办法?我算看透了,王竟明来山城就扛起了科学发展的大旗,每天都在学习、解放思想,形成了这种阵势,好像谁反对他就是跟科学发展作对。好家伙,这谁受得了?二叔,我惹不起但我躲得起,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我写个申请调走得啦!”

苏大庄站起来怔住了,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呆呆地站着。

苏日亮抬头望了一眼苏大庄。他毫无感觉地望着,一直望着,不知道苏大庄这里有什么灵丹妙药。苏大庄想了想,终于开口了:“日亮啊,你可气死二叔啦!你想逃?你不解决根本问题,逃得了今天逃得了明天?逃得了一辈子吗?我们苏家是西柏坡人,你爷爷苏家贵是革命烈士,苏家人从来都不当逃兵!日亮啊,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天塌不了!丹霞已经接触王竟明了,他对山庄还是友好的。别忘了,不管怎么解放,不管怎么发展,谁当山城的一把,都不想把国民生产总值(gdp)掉下来,这可是硬邦邦的家伙啊!”

苏日亮说:“二叔,你别太乐观啦!他用黑脸包公刘青风就能看出来,王竟明不仅停了你的蓝天化工,还会关掉你的水泥厂、小发电厂!”

苏大庄立马瞪了眼:“他敢?他王竟明这样对待我们苏家,那就是恩将仇报的小人!全山城县,谁不知道你爷爷救过他爷爷王核桃的命?”

苏日亮叹息一声:“是啊,二叔,你别忘了,他们还知道他爷爷王核桃当年在城南庄光荣牺牲,救了***和党中央。他王竟明凭啥狂气?还不是根红苗正嘛!”

苏大庄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爷爷苏家贵也是革命烈士,不比他王家差!咱们八两对半斤,不比这些了。日亮,我苏大庄还有别的杀手锏!王竟明对我不仁别说我不义!尽管把我的水泥厂、电厂上了黑名单,可我已经在北京疏通好了,不久就会有人通知他,我的企业属于整改范畴!”

苏日亮想了想说:“但愿是这样,不过我并不乐观。”

3

这天一大早,秦丹霞正在公寓餐厅吃早点,苏小剑打来了电话,说父亲让他和余成去北都市高新技术开发区考察和德国人的一个合作项目,把水泥厂的节能减排方案拜托给了她。秦丹霞说:“客气什么,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们就放心去吧。”稍后余成打来了电话,他总是和秦丹霞一本正经的样子,先是说和苏小剑出差去北都谈合作,然后说水泥厂关闭已成定局,要她一定说服苏大庄。秦丹霞听出余成话里有话,心领神会地想:“他不放心我,说明心里有我。”挂了电话,秦丹霞一边思忖着一边吃完早点,上了车直奔岗南水库水泥厂而去。

车刚刚行驶到半路上,苏大庄打来了电话,让她马上赶到集团本部,有要事相商。秦丹霞只好掉转方向,朝市区驶去。当她匆匆上了集团大楼,走进苏大庄办公室时,苏大庄正仰靠在宽大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董事长,我来了。”秦丹霞轻轻坐在苏大庄身边。

苏大庄睁开眼对秦丹霞笑笑,继续闭目养神。秦丹霞侧目看着苏大庄,静候他开口说话。苏大庄静默了会儿,睁开眼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这才说道:“丹霞啊,听说了吧,王竟明已经制定了一个四步走:第一步关闭污染企业;第二步治理滹沱河流域污染;第三步是西柏坡工业园区循环经济建设;第四步是核桃产业开发。你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吗?”秦丹霞思忖了一下回答说:“这是不是预示着这一届县委班子要动真格的了?还预示着我们岗南水库的两个企业都要离开那里。”

“嗯,你看得很准哪。”苏大庄点点头,欣赏地看着秦丹霞,又说,“丹霞啊,你是知道的,我们山庄集团在山城县的势力是很大的,我苏大庄的影响几乎是无处不在。听说前些日子王竟明接到不少状告我们山庄集团的匿名信,告我们超标排放,这就更进一步说明了我们山庄早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秦丹霞说:“看来主要是水泥厂引发的连锁反应啊!”

苏大庄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丹霞啊,有些事情过去我一直没对你讲过,主要是考虑你还年轻,不愿意让你看到商场血淋淋的原始积累。看来,今天我应该向你交个底儿,让你清楚一下我们山庄集团是怎么起的家。十三年前,山城机械行业走进低谷,很不景气,连年亏损,我低价购买了山城机械厂,然后又转手倒卖,从中获利上亿元,顺利完成了原始积累,当中我干倒了多少竞争对手你可以想象的。然后,用这笔钱买了山城的一家水泥厂,在一旁建了小电厂,又在葫芦乡开发区上马了山庄集团小电厂,我们手里的钱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到如今已经拥有固定资产四十个亿了,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民营企业集团了。前年追究民营企业家原罪的时候,曾经有记者追究我苏大庄的血腥积累,可结果如何呢?还不是被我制服了。哼,有人说我苏大庄是山城的‘教父’,手里有三大法宝——金钱、美女加大棒。对,我就是山城的教父,怎么样?我知道,王竟明瞧不起我这样的人,从骨子里对我有一种抵触,我已经看出来了。王竟明的这四步走,山庄将丧失太多的利益,我们不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地伸着脖子等着挨王竟明的铡刀,我们要跟这个王竟明较量一番,彻底摧毁这个铁人的意志!走着瞧吧姓王的,我苏大庄是何许人也,山城县的半个天。想捅破我这半个天?没那么容易!”

听了苏大庄这个“交底”的话,秦丹霞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到山庄整整四年了,今天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山庄集团的发家史。历史就是历史,尽管有些恶劣,还是能够接受的。鸡下头蛋都带血,何况民营企业的原始积累?特别是这个自己心目中敦厚、敬重的长者,原来是一个风云人物啊!还有苏日亮县长,是他暗中保护着山庄集团啊!……“可是,董事长今天对我交这个底是什么目的呢?看起来,目的只能有一个——体现对我秦丹霞的高度信任,进而把我紧紧地绑在山庄这驾马车上动弹不得。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

苏大庄不动声色地看着秦丹霞,无声地笑了。

看苏大庄的意思,秦丹霞只能跟王竟明谈一谈了。约了几次,都是王竟明没有时间。王竟明觉得不好意思了,这个晚上,他接待完北京客人之后,留给了秦丹霞喝茶的时间。

秦丹霞品了口茶,问道:“你对山庄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竟明望着她的脸笑着说:“你这话说的,你是山庄的老总,还倒问我对山庄是怎么想的?你应该问我对山城是怎么想的,对吧?”

秦丹霞瞪大眼睛:“你别赖账啊,山庄企业的生杀大权可在你手里呢!你不让我们活,我们能活得了吗?”

王竟明想了想说:“山庄的两个支柱企业关闭,山庄因此会受到不小的损失,我知道苏大庄对我意见很大,可是,这是无法调和的。现在山庄面临好多困难,怎么解决这些问题,我想还是要在发展中解决。山庄还是得发展,不发展最不科学。大发展小困难,小发展大困难,不发展最困难。县委出台了对西柏坡工业园区企业的优惠政策,我想山庄的未来还应该在那里,加入那里的低碳、循环经济!”

秦丹霞点点头说:“原先想上马蓝天化工的那块土地还是我们山庄的,上马有便利条件。与大鹏电厂参股搞风能发电,你说是吧?我们小人物总是想小事情,我就是想让你与我们董事长和好!”

王竟明笑了:“你知道的,我没有不跟他和好啊?是他抵抗节能减排,这样的原则问题,县委总不能迁就他吧?我们是朋友,你说我应该做什么?我会配合的!”

秦丹霞愣住了。这似乎是一个僵局,王竟明有他的道理,苏大庄无视他的道理,只能是越来越僵。为了打破僵局,秦丹霞只好说说自己关于山庄转型的想法。

王竟明赞赏地说:“你的想法很好,民营企业管理者也很有必要跟上形势啊。这样,明天下午有一个全县干部科学发展观理论研讨会,你可以带队参加啊。看看能不能给你们一些启发!”

秦丹霞一拍巴掌说:“真的啊?谢谢,谢谢,那我们一定参加。”秦丹霞马上又换了个话题说道,“王书记,您对我们山庄有什么见教啊?能不能对我说一说呢?”

王竟明笑笑,略一思考,平静地看着秦丹霞,说道:“我感觉到了你对山庄的忠诚,没有辜负苏大庄给你的高薪。我还是那句话,山庄集团在山城可谓一个商业神话啊,它的影响几乎无处不在,这是有目共睹的。应当承认,这些年,山庄作为一个民营企业集团,为咱山城的经济发展作出了比较突出的贡献,但也存在着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尤其是污染治理不力的问题。别治理了,关掉,重新再来!这是山庄的凤凰涅槃!”

秦丹霞点点头,等待着王竟明下面的话。但王竟明却低头喝起茶来了,看样子这个话题他已经说完了。

4

这个时候,王竟明的电话响了,副县长姚勇打来的。王竟明忽然想听听姚勇对刘青风的看法,就急切地说:“姚县长啊,你过来吃点儿饭。我们好好聊聊!”

姚勇过来了。王竟明不想动地方了,想在茶楼吃点儿便饭。姚勇不同意,硬把王竟明拉到了电力局的食堂。电力局是姚勇分管的地界,又是重福利单位,食堂饭菜做得非常好,姚勇常常到这里蹭饭吃。王竟明吃上电力局食堂的饭,赞不绝口:“是好啊,这比大酒店的饭菜吃着还干净、可口、舒服!”

姚勇笑了笑,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老玉米说:“王书记,您家属不在这里,以后想吃这口了我就陪您过来吃。”王竟明风趣地说:“那人家电力局会骂我们腐败了!吃可以,我们都要交饭费的。哎,姚勇同志,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谈一谈刘青风同志。”姚勇有些惊讶,望着王竟明:“咋了,不会是这小子跟您尥蹶子了吧?”王竟明说:“不是,最初我知道刘青风同志还是从你的嘴里,后来就一直注意着他。关于他要复出的传闻,还有常委会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姚勇点点头,揣摩着王竟明的心情。王竟明继续说:“姚县长啊,我想听听你对刘青风复出还有他提交方案的看法。”姚勇想了想说:“我当然是投赞成票了,因为我与青风是好朋友。刘青风绝对是个好人,我可以拿人格担保!”王竟明感觉姚勇说的是真话。这些真话,能够体现男人之间的情感。姚勇望着王竟明继续说:“刘青风太刚,不灵活,当不了一把,要是让他冲锋陷阵,绝对是一个可靠的勇士!”王竟明望着姚勇一脸的真诚,心中很是感动,说道:“刘青风啊,他有你这么个朋友挺值的。姚勇同志,有人说他政治上不成熟,他要上来会是一颗重磅炸弹!你怎么看这些意见?”姚勇点点头,显然有些激动:“既然您问到这儿了,我有自己的看法。您这话是两个人的观点,前一句是李书记的看法,后一句是苏县长的看法,但这并不能代表广大干部群众的观点!啥叫不成熟?成熟就意味着丧失!在山城干事情,还要用土办法对付!有时候就要激烈、强硬,狭路相逢勇者胜啊!我相信,有您非凡的智,再加上刘青风的勇,山城的事就好办了!”

王竟明感觉姚勇的话很诚恳,他来到山城后常常被包围着,听惯了恭顺之言,看惯了谦卑之态,长期下去就会让他失去判断力。他常常提醒自己,不要沉迷在一种虚幻的真实中。这样久了,人就会变得非常可怕。

王竟明觉得姚勇很聪明,在夸奖王竟明的时候把刘青风也赞扬了,还不让人感到肉麻。他对姚勇说:“姚县长,我们今天的话题挺深刻的。我感觉节能减排也好,城市拆迁也罢,循环经济也好,所遇到的难题不简单,表面看是社会问题、经济问题,实际上都反映到人的精神上。这个时代,我们遇到了精神上的严峻挑战,理想缺失了,信仰危机了,有的人在不知不觉中被金钱打败了,缴械投降了!我们建设城市,同样也是精神重建!我们共产党人要积蓄精神力量,回应这个严峻的挑战!”姚勇频频点头:“您说得太好了!太好了!”

王竟明扭头看看,食堂没有人了,急忙站起来说:“姚县长,我们该走了吧?”

“走吧,就我们两个人啦!”姚勇跟着站起来说。但他还不想离开王竟明,因为没有听出王竟明对刘青风的准确态度,心中还有疑惑。王竟明能不能在这个时刻痛下决心起用刘青风呢?他发现王竟明的脸上毫无表情,只从他的眼神深处,或许能稍稍感觉出一丝困惑和迷茫。姚勇想让王竟明更加了解刘青风,决定把刘青风的妻子赵晓英端出来。

王竟明与姚勇默默地往外走,姚勇抬起头来问:“王书记,您还有别的事吗?我想跟您说说刘青风和他爱人的事。”

王竟明好像很感兴趣,笑了笑说:“好啊,您说吧。我说刘青风是理想主义者,是有根据的。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他妻子赵晓英实际上是一个慈善家,还是一个志愿者。刘青风常常帮助她,自己也快成为志愿者了。看见他妻子,您就会明白刘青风是什么样的人品了。”

王竟明迟疑了一下,问:“哪里的志愿者啊?”

姚勇说是老城区的志愿者。说着看了看表,望着王竟明又说:“赵晓英现在就在敬老院呢,要不我带您去敬老院看看?您听听那里的老百姓怎么说刘青风。”

王竟明说:“好啊,去看看。”

王竟明和姚勇驱车到了敬老院。

敬老院坐落在老城区南侧的一个小巷子里,与老城区的棚户区相连。汽车停下来了,王竟明跟随着姚勇走进去,看见一个十分干净整洁的院落,一排排的平房,组成几个小院子。各种花草树木分布在院子的每个角落,开得很艳丽。与周围的棚户区相比,显得很洁净。这就是山城县的幸福家园——敬老院。

山城是革命老区,新中国成立以后,由***元帅提议,县里建起了“敬老院”。一些“平山团”成员荣归故里。这个敬老院收留了不少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功臣。这些老功臣逐渐去世以后,敬老院开始接纳孤寡老人。

平房最里面的一套房子,就是“村长”孙家贵的家。王竟明和姚勇见到他时,他因为泌尿系统感染发烧,正在输液。姚勇把王竟明介绍给孙家贵,孙家贵一边输液一边介绍敬老院的基本情况,为了让孤寡老人安度晚年,他们做了许多工作。王竟明认真地听着,询问这里的水电供应和取暖情况。孙家贵叹息着说:“电还是能供应,但没下水、没有暖气,老城区这边都没有啊!”

王竟明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又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空,询问这里的空气质量。孙家贵说:“王书记,不瞒您说啊,空气太差了,没人敢穿白衣裳。衣裳往外一晒,水泥厂和电厂飘过来的黑色粉尘就铺一层啊!”

王竟明的心情格外沉重,久久说不出话来。为了打破尴尬局面,姚勇抬头问:“老孙,赵晓英来了吗?”

孙家贵咳嗽了一声说:“来啦,人家赵大姐是风雨不误啊,现在她正给郑旭兰看病呢!”姚勇试探着问:“赵晓英的丈夫常来吗?”孙家贵感激地说:“你说刘主席吧?来,他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一来就帮我们解决不少问题。民政部门按月发放补助金,还是紧张啊。所以,我们为了生活得更好些,截瘫家庭的男人们或摆摊修锁配钥匙,或开电动三轮车跑客运,赚些钱贴补家用。前院老三修钥匙被电厂货车撞了,听说是苏大庄的电厂,老三不敢出面,还是刘主席找了秦丹霞经理帮着索要了补偿款。这两口子可是好心人啊!”

孙家贵把液输完了,摇着轮椅出来,带他们到了郑旭兰的屋子。

一进屋看见赵晓英正给郑旭兰量血压。孙家贵高兴地说:“王书记看望大家来啦!”赵晓英和郑旭兰急忙笑脸相迎。赵晓英认识姚勇,跟姚勇寒暄起来。郑旭兰爽朗地笑了:“我们这破屋烂舍的,让王书记见笑啦!”王竟明点点头,看见雅马哈电子琴、果实累累的金橘、鸣叫的蝈蝈儿,如果不是身下的轮椅,几乎让人忽略她是个残疾人。郑旭兰大声说:“外人见了我都纳闷,腿都这样了,咋还这么快乐呀?我说,认识赵姐两口子以后,我就变得开朗了。”

王竟明这才知道,郑旭兰二十岁时被汽车撞成瘫痪,在外地住了几年医院,后转到敬老院。1999年得卵巢囊肿在山城医院手术,住院十二天,赵晓英天天来看她。刘青风帮赵晓英把家里的烤电仪搬来,整整给她治了一个冬天。敬老院四十多位截瘫病人,有近一半得了褥疮。赵晓英挨个给他们治,不仅王秀娟,连许大平、白荣来等人的褥疮也都治好了。

郑旭兰见人就笑逐颜开,她对王竟明说:“记者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我逢人就说,是赵晓英和刘青风使我们重建了生活的信心。这两口子都是党员,刘青风还是大干部,我们感谢政府、感谢党啊!”

王竟明感动了,眼睛湿润了。

赵晓英阻拦说:“郑大姐,瞧你说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王竟明紧紧握住赵晓英的双手说:“谢谢你和青风同志,你们的事迹很感人,要让全市的干部群众都向你们夫妇学习啊!”

孙家贵急忙插话:“哎,王书记,可使不得,刘主席不让我们宣传。他那个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可不能宣传啊!”

王竟明微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