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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第十六章 祸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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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鹏电厂三分厂一号高炉爆破仪式上由谁启动按钮?为了这个问题,苏大庄与刘鸿达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刘鸿达主张由王竟明启动仪式,毕竟王竟明是山城的“一把手”。苏大庄也有自己的理由,苏日亮是县长,主管企业,再说他还是大鹏电厂培养的干部。两个人都争执不下的时候,苏日亮出现了。山庄集团购买大鹏电厂三分厂,李鸿儒是反对的,但是苏日亮却装糊涂。他从北京回山城的路上就想,当县长的光糊涂是不行的,到头来责任还是你的。苏日亮今天早早过来,脸色阴沉得跟冰雪天一样。

苏大庄望着苏日亮说:“日亮,你来得正好,我正跟鸿达说呢,启动爆破按钮还是你比较合适。”苏日亮摇头说:“二叔,这你就错了,这个应该是王书记的。王书记一直觉得大鹏电厂插不进手来,你让我风光占尽,他会咋想啊?”苏大庄被说愣了,大声说:“日亮啊,你还傻着呢。你还替王竟明着想呢,可人家替你想吗?他恨不得让你离开山城呢!”苏日亮梗着脖子没有说话。苏大庄辩解说,“日亮啊,本来二叔操作好了,李书记退位由你来接班,谁知杀出个王竟明来,凭啥?还不是因为你和老李这个班子在节能减排上不得力吗?大鹏电厂搬迁,是山城节能减排的最高潮,世人瞩目,你往前张罗张罗,对你以后的升迁大有好处!”刘鸿达想了想说:“刚才听大庄兄这么一说,我还改变主意了,还是苏县长启动按钮合适。”苏日亮继续摇头:“鸿达兄,你咋也跟着搅和?这是万万不能的!至于什么原因,还用我说吗?”苏大庄愣着:“别跟你二叔打哑谜,啥原因啊?”苏日亮气愤地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李鸿儒找我了,你们两个一捏咕,就把三分厂转卖给山庄集团,这不是国有资产流失吗?王竟明怪罪下来,我能吃得消吗?”刘鸿达和苏大庄都疑惑了,都惊讶了。刘鸿达说:“这我都跟王书记请示过的,三分厂地势好,可以转手换取更多的建设资金。没有资金,我们大鹏电厂到西柏坡工业园区干什么?”苏大庄梗着脖子说:“日亮,我们山庄为了配合政府的节能减排,损失有多大,你知道吗?那可是六个亿啊!人家鸿达帮了我们山庄一把,你倒来这儿发难,你发什么难?”苏日亮见苏大庄真的火了,软了声说:“二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把操作的事情弄得周全一点儿,严密一点儿,不要给人攻击的口实。我是说,就不会来个公开拍卖?”苏大庄说:“公开拍卖,大家往上一哄,那还有啥油水?”苏日亮气愤地说:“那我不管,你们私下鼓捣出的办法多的是。你们看吧,反正我的观点亮给你们了,到时候别说我不留情面!”说完就走了。

苏日亮的提醒,倒让苏大庄和刘鸿达警觉起来。刘鸿达格外敏感:“我看,日亮的话有道理,那天李鸿儒批评我的时候,我还没往心里去。日亮有政治头脑,他这一说还真是个问题啊!”苏大庄沉了脸说:“你说怎么办?反正就三个亿,多一分钱我都不出,拍卖也得照这个数来!”刘鸿达脑袋嗡嗡的,怎么也静不下来:“别急,别急,让我好好想想。”他觉得,当人面对诱惑时就需要跟心中的魔鬼较量一次。

苏大庄见刘鸿达吞吞吐吐的样子,极为恼火,一甩手走了。刘鸿达有自己的想法,一切都为给女儿找个好婆家,如果苏小剑不爱刘梅,那他这些努力都白费。即便自己有利益,他不需要这些利益,那么担这些风险就不值得了。在大鹏电厂老总的位置上,利益从哪里不能获得呢?山庄是山城十分招眼的民营集团,况且苏大庄是王竟明的对立面。如果做了,王竟明不满意,他也就成了王竟明的对立面了。这真的不是简单问题。

大鹏电厂爆破一号高炉的事拖延了几天。再说了,王竟明还在北京开会没有回来,一切都要等王竟明回来后再说。

王竟明在论坛上发挥超常,会后一些人围住他索要有关西柏坡工业园区的招商资料和治理特大山洪的资料,令王竟明目不暇接,他让严主任将有关资料复印,发放给了大家,并留下指挥部的电话号码,随时听取各方面意见和建议,有的人当场建议进入魔鬼山崖进行勘测研究。这就更加坚定了王竟明的信心。

“革命老区开发论坛”是经贸洽谈会的最后一项内容,它的结束也就等于宣告了整个会议的结束,之后与会人员各奔东西。

李鸿儒步行来到大鹏电厂三分厂,看见好多老工友都来了。余成从轿车里把父亲余德友背了下来。余德友在春天的时候得了脑血栓,这次病得更重了。李鸿儒知道,余德友刚刚从医院出来,他三天两头住院,余成的那点儿自信都让这个家给磨没了。不然,余成的爱人去世以后,一直没能继续组织家庭,甚至错过了秦丹霞这样的女人。李鸿儒走过去问:“老哥,病好些了吗?”余德友脸色苍白,颤抖着说:“唉,这不春天一来就犯病。我但凡有点儿精神,也跟着你到林山植树去了。对不起了,这老胳膊老腿不听使唤了!”李鸿儒笑着:“您有这份心就好啊,好好养着吧。”余德友伤感地说:“这身板儿啊,给厂里糟蹋钱,还拖累儿女,不如早走了了事啊!”李鸿儒沉了脸,劝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的生活多好啊,吃啥有啥,老有所养,病有所医,科学发展为的啥?就是让老百姓生活得更幸福啊!你好好治病吧。”余德友咳嗽了两声,嘿嘿地笑了:“听老李的,好好活着,等大鹏电厂在西柏坡工业园区建成了,我也去看看。”李鸿儒笑了:“这就对了,就是不冲大鹏电厂,冲你有余成这么个好儿子,也要硬硬朗朗地活着。”

说话间,李鸿儒听见吵嚷声,抬头一看,几十个工人聚集起来,呼喊着推动人群向前拥,负责维持秩序的保安上前劝阻,双方发生争吵,个别的开始有了肢体碰撞。

李鸿儒大声命令他的部下:“严守纪律,保持克制,违者必惩!”

没有人听李鸿儒的,下了台的书记就是不好使了。

王竟明提前派马进过来协助大鹏电厂做些前期准备工作。马进紧跑几步跨到电厂保卫科长身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喇叭,冲人群喊道:“工人同志们,工人同志们,大家冷静一下。我是县委马进,有关大鹏电厂拆迁,县委县政府都研究过了,我们会负责到底的。我请求你们克制自己的情绪。今天是高炉爆破,大家都要遵守纪律,如果有问题下面我们会解决,你们要相信县委县政府,一定会尊重并维护你们的合法权益的!”

不少人高喊:“我们要见王竟明书记!”

有工人嚷:“请王书记出来接见我们!”

马进解释说:“王书记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大家先回去,我一定会把你们的实际情况汇报给王书记的,请相信我、相信王书记!大家请回吧,啊,请回吧。”

“我们不走!我们要见王书记,见不到王书记我们哪儿也不去!”工人们叫喊着又往前冲。马进见状,只好给严秘书打电话,要他直接向王竟明书记报告大鹏电厂三分厂的复杂情况。马进这才看见了人群里的李鸿儒,急忙点头赔笑:“李书记,您也来了?王书记派我过来看看,没成想还挺乱的。”李鸿儒跟马进握了握手,表情很冷淡,自从李鸿儒退休之后,马进一次没有看过他。他可是自己提拔的主任啊,这人势利到家了。

人群还在骚动着,这时,余成搀扶着余德友从人群中挤进来,余德友用力挥动着两只胳膊,大声冲工友们喊道:“工友弟兄们,工友弟兄们,请大家安静下来,不要喊叫了,听我说几句。我叫余德友,是大鹏电厂的一个老退休工人,过去我是八级工匠啊,请大伙儿听我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好不好啊?”

李鸿儒大声喊:“都别闹了,听余老师傅说。”

李鸿儒还是有威慑力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余德友继续说道:“我是新中国成立那年进的大鹏电厂,那个时候多难啊,但是,我们没有怨言,这是咱山城人民的电厂,是共产党救咱们工人阶级跳出了苦海,让咱们翻身当家做了主人。为了改善咱的工作环境,国家投资上设备,搞技术改造,千方百计消除污染,还给我们这些得了肺病的老工人送进疗养院治疗,我打心眼儿里感谢党、感谢政府啊!如今,政府下力量花本钱治理污染,为了什么呀?不就是为了让咱们老百姓在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过日子吗?不就是为了让咱们老百姓健健康康地活着吗?啊?难道政府错了吗?难道我们为了自己的小利益坚持不下岗,就宁肯叫咱们的亲人还有乡亲们喝着脏水、闻着臭气,受苦遭罪吗?啊?工友弟兄们,你们用心琢磨琢磨,我老余说的有道理不?”

工人们沉默了。有人喊道:“为啥非要拆迁哪,改造设备不一样吗?”

还有人大喊:“我们上班下班多远啊?光喊以人为本,到真格的了,你们就不替我们工人想想?”

余德友叹息着说:“要是这样能行的话,政府不可能硬要我们拆迁,成心跟工人过不去啊?怎么会呢?”他喘口气,接着说了下去:“山庄的电厂、水泥厂都拆迁了。人家民营企业都在响应党和县政府的号召,何况我们是国营大厂啊,我们发电工人的姿态呢?下了岗怕啥?咱都有一双手,都有一身力气,难道出了大鹏电厂就再也入不了别的厂,就没了出路啦?就不兴自己给自己找个出路,拿现代年轻人的话说,就是给自己做回主?啊?再说了,政府也不会丢下我们这些工人啊!如果你实在有困难,相信政府会帮你解决的,所以说呀,大伙都先回去,王书记我见过几回,那绝对是一个真心实意为大伙儿办事的好领导,他决不会对大鹏电厂的工人不管不问的,大伙儿都回去吧!啊,都堵在这儿影响多不好啊!我们是山城人,我们有西柏坡,党和政府能不管你们吗?”

有人看见了角落里的李鸿儒,放着怨气说:“亲不亲娘家人啊,要我说啊,还是老书记惦记着我们大鹏电厂,要不是他挡着,大鹏电厂早就爆破了!王书记怎么样,他是外来人,对咱没感情,拆一个大鹏电厂眼都不眨一眨的。”

李鸿儒听不下去了,气恼地吼:“大锁头,你瞎嚷嚷啥呢?你见过王书记吗?要说对他有气,应该是我李鸿儒,可是,我没气,我服了他啦!人家可没有拿大鹏电厂的工人当外人,为了大鹏电厂搬迁,他操了不少心。他是想让大鹏电厂更好,绝不是为他自己捞政绩,你们瞪着两眼会看得见的!”

有些工人悄悄离开了现场,可还有人叫喊着要见王竟明书记。

那么多工人堵着不走,余德友劝解道:“刚才领导不是说了吗,王书记过会儿就来了,还要亲自摁下爆破按钮。这一号发电机组的烟囱眼瞅着就没了,大伙要是跟他有感情,就赶紧过去摸一摸,拍个照片留个念想吧。”说着,他眼眶一抖,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李鸿儒趁热打铁道:“余师傅说得多好哇,都跟一号发电机组告个别吧!”

人们呼呼地围了过去。有人匍匐在地,在高炉的周围点燃一炷炷香火;有人叹息不止;有人抚摩高炉;有人咔咔地照相。

李鸿儒缓缓走近一号发电机组,双手抚摩着生锈的炉身。他年轻的时候在这个高炉当过工人,后来当过五年分管一号机组的大班长。过去火热的日子又回到眼前来了,回忆是一种色彩,即使是一个人,只要去回忆往事,就可以看见逝去岁月里的色彩。红白道相间的高炉默默地挺立着,像是跟人诉说着什么。“老书记,您来啦?”李鸿儒听见有人喊他,抬头看见了五个师傅,细想他们都是不同时期的一号机组的组长。李鸿儒还能分别叫出他们的名字来:“刘大奎、张金、刘大庆、孟宝书、王建刚。”他跟他们握手时,感觉他们的手是那样粗糙,布满了硬茧。过去自己也是这样的手,可是,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握过这样粗糙的手了。李鸿儒有些惭愧,又问,“好像还缺一位组长啊,孙师傅呢?”最后一任组长刘大庆哽咽着说:“就缺第一任组长孙铁老汉啊!老人退休以后,每年都来一号机组看一看,还叮嘱我们保护好这座高炉,说这可是咱大鹏电厂的骄傲啊!他上个星期住了院,本来说好今天到这儿集合,哪成想撒手就走了,今天我们还给他备了一碗酒呢!”说着伤心地哭了。

李鸿儒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睛里含着:“我还不知道呢,上个月,我还在唐脑山顶上看见了他呢。那就祝老孙头一路走好吧!一号机组是我们的功勋机组,在这个机组当过组长的,个个都是好样的。当然,这历史就是历史,你们不要难过,新的风能电厂在西柏坡就要建成了,说明我们转型成功了。”

刘大庆和三个组长都点点头。把他们劝好了,李鸿儒心里却很难过,难过得不能自制,紧紧地抱着高炉哭了。

刘大庆率领几任组长摆好了酒碗,他们要跟高炉喝酒。李鸿儒知道,这些组长没有一个拿一号机组当设备,他们把它看作相处已久的亲人。刘大庆颤抖着双手端来一碗酒,递给李鸿儒:“老书记,您虽不是组长,但您当过一号机组的炉前大班长,今天我们邀请您代替孙铁组长,跟一号机组喝了这碗酒吧!”

李鸿儒感动地接过海碗,闭着眼睛跟他们一碰,将酒一饮而尽。

刘大庆自己猛干了一碗酒,还将一碗酒泼洒到高炉身上:“老伙计,喝了这碗酒,一路走好吧,我们心里永远记着你啊!”说完就哇哇大哭起来。

余德友在一旁听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一号机组和烟囱没了,你们干什么去啊?”李鸿儒好奇地问。

刘大庆擦了一把方才流淌出来的眼泪,说:“按规定还有一年我就要退休了。但因为高炉炸了,工厂要上山了,工厂将与我解除劳动合同。按国家规定,我将领到一笔补偿金。刘总找我说,退休之后风能电厂还将返聘我。像我这样的技术骨干,劳动合同解除后大约能领取二十万元的补偿金。返聘后,每月还将领取到正常的工资和奖金。刚才进厂看见人们瞎嚷嚷,都是傻蛋,人们都想不明白,老大鹏电厂没了,新电厂即将诞生,日子只能越来越好!”

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出,刘大庆对自己今后的前途充满希望。

组长张金抬头望了望蓝天说:“李书记啊,你抬头看看这天,蓝天哪!过去我们山城人哪儿见过蓝天哪?还不是搬迁了一些企业。你知道老百姓咋说吗?说这蓝天是搬出来的!今天鹏电一搬、水泥厂一搬,老百姓能不乐吗?”

李鸿儒深深地点点头,感动地望着大家,心里却疼痛难忍,还有深深的内疚,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早知道这样,他就早一天下这个狠心了。在他主政的时候,跟苏大庄感情很深,但是,他凭啥腰杆儿硬?凭啥说骂苏大庄就骂了?都因为他没有拿过苏大庄一分钱,在山城或是天南省,之所以落个他是苏大庄的保护伞的名声,都是因为保护鹏电不被搬迁。现在看来,他错了,长痛不如短痛,晚干不如早干,晚了更加被动啊。

李鸿儒继续问刘大庆:“电厂光荣退役后,工人们怎么办?”刘大庆毫不含糊地说:“王书记和苏县长多次过来座谈,刘总当场说了,有政府的支持,二百三十个人一个都不能落下。”他掰着手指头介绍说,“到目前为止,厂里的二百三十人中已有一百九十一人报名到西柏坡工业园区,还有二十六个人或因年龄大或因身体不好留在了原厂给予照顾,另有六个人买断工龄自谋职业,又有一些是正点退休、内退的。总之,在人员安置上,我们是本着友情操作,就像张艺谋所拍电影的名字一样——一个都不能少!”

李鸿儒欣慰地点点头,用缓慢的语气深情地说:“作为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企业突然没有了,工人们心里不好受,割舍不下,这都能理解。如果聚众闹事,就不应该了。今天我彻底想通了,想想鹏电的前景,我们就不能做一点儿牺牲吗?王书记那天的讲话非常鼓舞人,到2020年,大鹏风能电厂将跻身世界一流的发电企业行列!这不正是我们几代鹏电人为之奋斗的目标吗?”

刘大庆带头鼓掌,一些工人跟着鼓掌。

这个时候,王竟明等领导的汽车驶进了电厂大门。刘鸿达迎候着,与王竟明、苏日亮、刘建新、赵森等人分别握手,之后就带着领导们过来了。王竟明见到刘鸿达就问:“李书记来了吗?他在哪儿啊?”刘鸿达愣了愣:“没看见他啊,他来了吗?”马进赶紧说:“来了,我看见他跟着组长们去一号机组了。”王竟明点点头,又望了望围观的工人,似乎有点儿疑惑。刘鸿达尴尬地说:“有一些工人对他们以后的工作担忧,过来要我们给解决工作,还嚷着要见王书记呢。”王竟明扭头对着苏日亮说:“我看啊,工人们的担忧也有道理。关键是我们要向他们说清楚,对于家庭有困难,去不了西柏坡工业园区或是技能跟不上的工人,我们可以重开就业渠道,不离开山城,往三产上转移。”苏日亮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王竟明走进闹事的工人中间,耐心地向他们讲述政府安置他们重新就业的决心和措施。

说话的时候,王竟明远远地望见了李鸿儒,李鸿儒抹眼睛的时候,也看见了王竟明。王竟明朝李鸿儒一挥手就走过去了。作为退休的老干部,李鸿儒也好,那些组长们也好,他们对发电工业的把握和自我控制都相当成功。底线都是正直的人,李鸿儒发觉自己认识上去了,跟王竟明的步伐更加接近了,甚至不用许诺,不用希望,不用怨恨,只是随意地看对方一眼,彼此的心就在一起了。李鸿儒紧紧握住王竟明的双手:“王书记,今天早点儿过来,一切我都想通啦!”王竟明顿时涌过一股快乐的暖流,高兴地说:“老书记,今天由您来启动爆破按钮吧!等西柏坡工业园区风能发电厂建成,还由您给剪彩呀!”李鸿儒感动地摇头:“不行,不行,我老了,一切都看你们年轻人的啦!”

刘鸿达把王竟明等领导领到了一号机组高炉旁。王竟明望着发电机组和巨大的高炉,感觉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悲壮告别——今天是一号机组停产仪式。仪式正式开始了,余成副总经理郑重宣布:“鹏电一号机组,于2010年4月28日上午10时正式停产,光荣退役!下面请刘鸿达总经理讲话!”刘鸿达发表了讲话,之后,余成又请王竟明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王竟明没用讲稿,即兴发言,他展望未来,展望新的鹏电将是具有当代国际先进水平,体现循环经济的节能环保型的风能发电基地,从而实现鹏电的历史性转型!

爆破的时刻开始了。

人们在指挥下纷纷撤退,全场都肃静了。

王竟明缓缓走到李鸿儒跟前,拉着李鸿儒的手往操作台走去。苏日亮有些失落,但是他很佩服王竟明这一手。这一时刻他还拉着李鸿儒,这是怎样的胸怀啊?远远地,苏日亮看见李鸿儒的手在剧烈颤抖。

走到了操作台,李鸿儒重新抬头望了望高炉。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他再也忍不住了,泪流满面。

王竟明沉静地说:“老书记,开始吧!”

李鸿儒艰难地抬起手,手指将要接近红色爆破按钮的时刻,他一脸泪水地回转过身,一个趔趄,剧烈地咳嗽起来:“王书记,还是你来吧。我,我下不了手啊!”

王竟明心头一阵痛热,上去扶住了李鸿儒。

一阵风生猛地刮过来。春天的风很烈,在高炉底下打了个旋,卷起一片尘土。

众人都愣在那里,呆呆地任凭风呼呼刮过。

王竟明上前跨了一步,表情肃穆,轻轻摁下了红色按钮。

“呼”的一声,机组高炉散落下来,腾起一片蘑菇状的烟尘。

随着大鹏电厂机组和烟囱的爆破,苏日亮心里的烟囱也倒塌了。

机会常常就是陷阱,陷阱里也不排除发现机会。苏日亮感觉在陷阱里捕捉到了机会,这个机会就是尤长庚的到来。他不能到省城搞发电普查,他如果离开了山城,就没有机会回来了,没有人能够制衡王竟明,他们一切都完了。苏大庄也是这个观点:“日亮,我想过了,你可不能走,赶紧想办法啊!”苏日亮嘿嘿笑了:“二叔,办法是有的。就看您怎么给我运作了。”苏大庄愣了一下说:“我给你运作?还来得及吗?”苏日亮说:“来得及,官场上的事情,只要关系到位,没有来不及的事儿。您不是说尤长庚要来山城吗?”苏大庄轻蔑地一摇头:“尤长庚退位这么些年了,没啥力度了。王竟明拆除我水泥厂的时候,我到北京找过他,说得好好的,却屁用没管!”苏日亮想了想说:“此一时彼一时啊,那时不管用,今天也许就管用。要知道,尤长庚毕竟是张耀华的老上级,听说关系确实不一般。”苏大庄笑了笑说:“既然你说行,咱们就找老家伙试试,有枣没枣打两杆子吧。”苏日亮说:“二叔,我有预感,这次尤长庚说话会管用的。”苏大庄说:“好的,既然这样,我们就别等他来了,他一到山城就会被王竟明接过去,我们哪有机会说?我们还是到北京直接找他说吧。”苏日亮嘿嘿笑了:“还是我二叔啊,指望谁也不行啊。”苏大庄说:“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要知道,当你出了问题,究竟会有谁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地营救你?除了你二叔,还能有谁?李鸿儒都不行啊!”苏日亮怨恨地说:“快别提李书记了,他不是我们的人,我要是出了事,他不踩一脚就不错了!”

苏日亮的运气真够好的,苏大庄对尤长庚的攻关起了作用。尤长庚没有来山城,而是亲自到省城跑了一趟,他找张耀华谈了整整两个小时。尤长庚的努力不仅留住了苏日亮,还把提拔孙继河为副县长的事情办了。苏日亮从此对苏大庄刮目相看,对尤长庚也仰慕起来。他看到了尤长庚的价值,决定好好招待一下这位革命老人,他把尤长庚一家接到了西柏坡温泉度假村,让老人及其家人在那里安心度假。

苏日亮从北戴河回来就接到了孙继河的电话。孙继河好像喝高了,电话里都能听出他的舌头是短的:“苏县长,我有重要情报跟你汇报!”

苏日亮叮嘱他说:“你小子又喝高了吧?是不是有人给你夸官呢?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在县委组织部没有宣布之前,别他妈声张!”

孙继河嘿嘿笑着:“我没声张,都是自家哥们儿,他们也都是你的弟兄啊!苏县长,我说的情报就是他们提供的。”

苏日亮说:“啥情报?快说!”

孙继河说:“我要跟你汇报刘劲的情况。”

苏日亮说:“好的,我们见面商量,该给这小子一点儿颜色看看啦!”

孙继河笑道:“一路多保重啊,苏县长。”然后就把电话放了。

苏日亮想象着孙继河的样子,暗暗笑了一声。孙继河是自己提拔的,自然就是自己人。孙继河没有什么让人惊奇的地方,但他能哄得苏日亮高兴,一切都替他侍弄得周周到到,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能让你舒舒服服、高高兴兴的。孙继河提拔佟永林也是这个理儿。许许多多官员不都是这样提拔上来的吗?官场不在乎你能力的大小,而在乎你是谁的人,站在哪个队伍里。站对了就飞黄腾达,站错了就自认倒霉了。人生就是这般残酷,如果刘劲是自己提拔的,这小子就不会靠上王竟明,就不会偷偷调查佟永林,官场的奥秘苏日亮不言自明了。可是,刘劲不是自己的人,他给苏日亮带来了某种威胁。

尽管苏日亮跟佟永林是亲戚,可是,起初他们并没有经济瓜葛。孙继河把佟永林领到苏日亮身边的时候,苏日亮防线全没了,不知不觉中被这小子俘虏了,昏头昏脑地栽了进去。起初佟永林是送名画,名画的作用使苏日亮为佟永林的开发区挪用了一个亿的公款。佟永林给了苏日亮六百万的回扣,这可能是山城单项受贿的最高款项。如果佟永林出了事,后果会不堪设想。如果东窗事发,这六百万不仅会买走他苏日亮的权力,而且还会买走他的位置,也同样会买走灵魂和自由。苏日亮受贿的财富不仅仅是这点儿钱,他出任常务副县长的时候分管土地审批,利用工业用地和商业用地的差价,获取了几千万的效益。这哪里是灵魂和自由,脑袋都保不住了。如果他出事,山城县级干部三十年来“百官共廉”的神话就此破灭了!

这是他口头挂着《清官策》的原因。人要是有了软肋,就没有多少斗志了。起初,他是不想跟王竟明作对的,可是王竟明也太过分了,他无法忍受了。他自己给自己打气,市场只承认眼前利益,不承认万古千秋,人要是没有铁石心肠就没有资格上战场。他在内心积蓄着残酷的勇气,于是,他把一切信仰和崇高都变成一种说法,这种说法就成为他活着的唯一理由。需要权的时候有权,需要钱的时候有钱,这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

这天晚上,苏日亮宴请了刘劲。赴宴之前,刘劲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去了。

苏日亮给刘劲敬酒,首先告诉刘劲一个秘密,他不去省里搞发电普查了,还留在山城当县长。说过这些之后,他脸色微红地说:“刘劲老弟,我们是好朋友,是吧?”

“是的,如果苏县长拿我当朋友,我们做部下的当然是求之不得。”刘劲谦逊地说,但他有一种距离感,而这种距离感是从前没有过的。

苏日亮说:“我们山城的干部都是重情义的,这一点,省里市里都有评价啊。从李鸿儒书记算起,哪个不讲情义呢?可是,那些不讲情义的干部,充斥到我们山城干部队伍中来,他们无情无义的时候,我们还是用情义去感化他。你说是吧?”

刘劲没有说话,苏日亮话里的这个“他”是指王竟明书记吗,还是指别的人?苏日亮与王竟明之间的分歧,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且他还知道,佟永林是孙继河的人,孙继河是苏日亮的人。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自从开始调查佟永林,会不会最终演变成王竟明与苏日亮之间的一场较量呢?如果是,自己会是一个什么角色?

苏日亮继续说:“刘局长,我说这些话不知你听明白没有?我们一方面旗帜鲜明地反腐败,但是,我们还要旗帜鲜明地保护我们的干部。在基层,一个真正干事的干部,哪个不被诬告、不被误解、不被攻击?我们的纪检部门、我们的检察部门,要给基层干部保驾护航啊!”

“苏县长,您说的有道理。我的经验啊,一个好干部是不怕查的,怕查的绝不是啥好干部!”刘劲镇定地说。

苏日亮把话题落在了佟永林身上,他对佟永林的过高评价让刘劲吃惊。刘劲为他有这样没水平的话感到羞愧、感到震惊,他的脸色显得越来越难看,似乎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心里好像渐渐悟出了点儿什么,辩解着说:“苏县长,既然捅破了这层纸,那就没啥不好说的了。我们没有故意整佟永林,而是接到了大量的上访材料。您也知道,那次张耀华书记来山城,葫芦乡开发区的好多工人告状。我觉得我们有责任去核实,我们的工作非常认真,而且随着调查的深入,感觉到他确实有问题,而且还非常严重——”

苏日亮厉声喝道:“那又怎么样?到底有多严重?我看这是别有用心的人想借科学发展的时候把我们山城的干部队伍搞乱,这一点你们应该有个清醒的认识!状告佟永林的材料,我也看过了一些,那些都是似是而非的问题,有的还停留在猜测和推理阶段,简直是莫名其妙、无事生非嘛!”

刘劲心中非常愤怒,但他想到了王竟明的话,遇事要讲究策略,顶撞苏日亮只能给下面的调查设置障碍。

苏日亮为什么要干涉他呢?他跟佟永林到底什么关系?除了亲戚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瓜葛?刘劲非常明白,这个问题不能问,这对于苏日亮来说,绝对是一个禁区。他是绝对不会说这里有问题的。

一切已经清清楚楚地表明,苏日亮对反贪局调查佟永林的事情持坚决反对的态度,而且直接发出了威胁的信号。他劝说刘劲要赶紧改变思路,如果王竟明走了,苏日亮接任,他还会有好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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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鹏市委组织部李全胜部长和省委组织部干事孙文胜来到山城县。他们宣布几个决定,抽调大鹏电厂董事长刘鸿达兼任省发电普查办公室主任。因工作需要,提拔葫芦乡书记孙继河任山城县代理副县长,待山城县人大会议选举通过。怎么变化了?什么时候变化的?王竟明和众人都惊住了。这些预示着提拔苏日亮成为了泡影,将苏日亮改换成刘鸿达,事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透露过。

开完会以后,大家在山城宾馆设宴欢送刘鸿达。席间,苏日亮没有不高兴,他一直误以为是王竟明找张耀华书记作了手脚才不抽调他的。这回提拔孙继河他总算扳回了一局,心中的快慰是很难想象的。王竟明起身去洗手间,他也跟了出去。王竟明想到孙继河的提拔任命,心里有些不快。他问苏日亮:“那天你跟我提出提拔孙继河的事情,我没有同意,怎么这么快就批下来啦?”苏日亮说:“馒头没熟不能揭锅呀!王书记,对孙继河呢,我这样看,尽管对他的说法不少,但是还要看业绩。他呢,是抓项目的高手,比如玩具厂的转型改造,干得多漂亮啊。”王竟明说:“我们没有否定他的工作,但是滹沱河污水治理、小发电厂关停,他那里还有好多的问题。我们山城在省里被点名,就是葫芦乡的工作不得力!”苏日亮说:“孙继河在这方面是落后了,都怪他死抓着那个佟永林,我跟他说过,佟永林只能给他坏事。”王竟明依然有怨气,提高了声音说:“我在大会上都嚷出去了,节能减排拖后腿的,一把手不能提拔,我这不是打我自己的脸吗?”苏日亮笑了笑说:“话要看你怎么说了,咋说咋有理啊。这是体制上的问题,你就顺水推舟吧!将来也好调动孙继河的积极性。”王竟明一脸的迷惘,心里想,孙继河是怎么走动的关系呢?苏日亮叹道:“我们西柏坡有句土话,小鸡撒尿——各有一道儿。”说完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王竟明点了点头,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傍晚的时候,秦丹霞来了电话,她已经摆脱了心情的困扰,恢复研究工作了。她和招聘来的专家大智,登上了抓车,结合北京会议的专家意见,彻底画出了西柏坡工业园区山洪流程图,这已经是破译特大山洪的最后冲刺了。

听到这个喜讯,王竟明很高兴,把苏日亮和孙继河带给他的烦恼冲淡了一些。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心情格外好。

大鹏电厂搬迁,让王竟明感觉问题多了起来,他常常是一上班就被许多人堵在门口,许多人要办的许多事情等待着他签字和拍板儿。等他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想,自己不能陷在这里,他是总指挥,他还要到西柏坡工业园区的工地上去,那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这时他忽然悟道:当一把手其实不用这么累的,他之所以这么累,是既要管山城的事,还要做西柏坡工业园区的事。

王竟明去了葫芦乡,他叫严秘书给周进打电话,让他通知有关人员在装运车间等候,他要亲自看一看抓车。他一直在想叫不叫上秦丹霞,他想应该叫上,秦丹霞是专家。以后,她就是抓车的主人,这样的理由还是充分的,于是他打电话给秦丹霞,让她在工地办公室等,他去接她。汽车一直开到西柏坡工业园区“风能研发中心”工地办公室门口,秦丹霞在门口站着,显得十分俏丽。王竟明打开门,让她上车,秦丹霞紧挨王竟明坐在后座上。

汽车在离装运车间不远的地方停下了,王竟明和秦丹霞下了车,王竟明说:“从今天起,它就属于你了!”秦丹霞跳了起来:“真的吗?这礼物可是太珍贵了!”王竟明沉重地说:“这礼物可不轻啊,你应该知道怎么用它。在革命老区经济开发论坛上,我可替你吹出去了,说我们有以秦丹霞为首的强有力的技术班子,攻克大山洪指日可待!”秦丹霞说:“有了抓车,我们就如虎添翼了,没问题!那天我们试用了一回,挺管用的。”王竟明看着秦丹霞,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让他赏心悦目,而这大抓车更让秦丹霞赏心悦目。秦丹霞说:“抓车只用了一次,人家佟永林就给封存在装运车间了,说是资金没有到位。”王竟明说:“这个佟永林真够小气的,还跑得了他的钱吗?”

这天下午,王竟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召见刘青风副县长、财政局的孙局长和山城金山水泥厂的徐厂长,解决购置抓车的资金来源问题。苏小剑代表山庄方面参加了会见。王竟明开门见山地说:“关于购进抓车的重要性,你们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资金问题,我们不能拖了,我们拖不起。金融危机来了,大家资金都很紧张。现在国家进行金融治理,我们搞不到贷款,只能靠自己。抓车需要四千多万元资金,孙局长明天你先划拨一千万元给万胜集团,其余的由徐厂长在利润中解决。”孙局长有些为难:“王书记,山城财政除去公务员人头工资,每年结余不过两千万,而且这两千万苏县长早已有了规划,用于补助大鹏电厂搬迁的基础工程,还有山城公园的建设,您的这个决定,苏县长同意吗?”王竟明不高兴地说:“他苏县长不是同意购进这台抓车了吗?既然批示了,你们就想办法吧。”孙局长点了点头:“好吧。”王竟明又转脸问徐厂长:“你有什么问题?”徐厂长满脸愁云:“王书记,我们虽说是利税大户,但是拿出三千多万恐怕不行,我们需要投入技改,否则环保局就要因污染问题封我们的门了!”

王竟明笑了笑,说:“孙局长,大鹏电厂搬迁让他们自己筹措资金,山城文化广场可以缓期再建,防洪工程不能等啊,我会向苏县长解释的。还有你徐厂长,技改工程事关山城的环境建设和人民健康,要上,但抓车的资金也要给,我知道你们金山年利润是国内同行业的八强,你还是有法子的。总之,抓车我要,单由你们买。”

孙局长和徐厂长只好点头。

王竟明把目光转向了苏小剑。没等王竟明说话,苏小剑支吾说:“我老爸说了,我们山庄集团的一千万会很快到账。”

防洪抓车驶进了西柏坡工业园区防洪大坝,就像马厩里圈久的野马,一旦打开栅栏,它就朝着山地飞奔,在那里撒欢儿打滚儿。抓车沿着盘山道朝着魔鬼山崖驶去,伴着车上秦丹霞心的跳荡,喜气洋洋地向前奔跑,汽笛都像在唱山歌。进了魔鬼山崖,秦丹霞喊了一声停车,司机把抓车停了,说:“这就是魔鬼山崖吧?现在看多美呀,一旦下了大雨,刮起山风,特大山洪就六亲不认了,就跟那吃人的魔鬼似的!”

秦丹霞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摸透这个魔鬼的习性,知道怎样保护我们自己。我们要把魔鬼引走、改道,不让它祸害我们的现代工业城,不让它祸害山城人民!”

秦丹霞说着,就听见轰地一响,抓车朝魔鬼山崖开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