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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第三章 战火纷飞

1

1939年10月,日寇企图从山西黄河东岸西渡黄河进攻陕甘宁边区,一场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的严酷战斗即将拉开帷幕。

这年秋天,晚庄稼还没收,青纱帐显得很幽深。为战而战,战火的烽烟,燃起了闹春的枝头。八路军三五九旅奉命回师陕甘宁边区,执行保卫延安的重要使命。王震旅长深知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方能一展锋利,遂决定让七一八团,也就是平山团,防守吴堡至佳县北罗峪口沿岸。平山团总部就设在陕西米脂县,这时的平山团武器已经由过去的土枪、大刀、手榴弹换为日式枪械,战斗力大大加强了。王核桃所在的营驻防在黄河西岸的王家铺子,这是个群众基础好、拥有七十多户人家的美丽村落。王核桃他们班住在村西头一户姓陈的人家,房东名叫陈黄河,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和他老婆一起赡养着一位七十岁的老母亲,膝下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十六岁的儿子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了。

陈黄河问王核桃:“这儿离鬼子的据点瑞平镇不过六七里地,你们就不怕鬼子杀过来?”王核桃抖抖手里的三八大盖步枪,钢声钢气地说:“我们还怕他不来哪,狗×的来得越多延安就越安全!”陈黄河咬咬牙说:“王班副啊,你们真要跟鬼子干上了,也发我一条枪,老子跟他们拼了,给我儿、给所有乡亲们报仇!”

可是,狡猾的敌人却一直没有露面。

眨眼进入了11月,黄河两岸的草木全都在寒风中瑟瑟抖动。枯黄的树叶不时从树冠上飘落下来,像蝴蝶翩翩起舞。黄河依旧不屈地咆哮着、怒吼着、奔腾着。王家铺子坐落在低洼处,避风却不避雨,几场绵绵秋雨落尽,老老少少都蜷缩进窑洞,准备挨冬了。这是个神秘的季节,这个季节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这天早上,王核桃出村接哨,刚走到村头,就见营部通讯员肖罗策马奔来,他心头一紧,知道来了紧急情报。小罗认识王核桃,朝他喊了一句:“鬼子来了!”便奔向连部猛跑。连长报告给陈团长,陈团长让号手吹集合号。偏偏赶上号手拉肚子,喊了半天不见人。王核桃掏出身上的唢呐,代替军号吹了起来,不到五分钟,战士们纷纷集合起来。这个机会让王核桃露了脸,都知道他是唢呐世家。周三星连长对大家说:“山本太郎带领万余名日本兵、伪军来黄河沿岸‘扫荡’来了,上级命令我们连阻击敌人,坚决把王家铺子方向的来犯之敌钉死在这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任务!保卫延安,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全连一百三十条汉子齐声呐喊:“有!”王核桃喊“有”的时候,感觉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脑门子,唢呐从裤裆里出溜下来,让他们暗暗窃笑。

王核桃弯腰捡起唢呐,郑重地咳嗽了一声。

他听王震旅长说起过山本,说他是一个冷酷而凶狠的家伙,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他毕业于日本帝国军事大学指挥系,今年四十一岁,做过日本驻华公馆武官,在中国待过三年,是一个中国通。从那时候起,王核桃就把这个山本太郎罪恶的名字刻在了心里,决心有一天将这个狗×的碎尸万段,扔进黄河里喂王八。今天他居然找上门来了,王核桃心里头竟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兴奋。

山本的进攻战术还是老一套,山炮、航空炸弹打头阵。阵地上硝烟弥漫,三十几门重炮一齐向一营阵地猛轰。天上,八架飞机轮番俯冲扫射轰炸,阵地上硝烟弥漫,干部战士伤亡惨重。王核桃他们班十二人牺牲了三个,伤了四个,减员一半,但斗志反而更坚定了。趴在核桃身边的苏家贵拍拍怀里的鼓槌儿,大声问他:“核桃,唢呐搁好了没有啊?”王核桃按按腰间别着的唢呐,大声回答:“好着哩,伤了我也不能损了它。”这时,一发炮弹尖厉呼啸着飞了过来,王核桃喊了一声:“危险!”猛地一掌将苏家贵推出了五六米远,炮弹不偏不倚扎到了他卧倒的裤裆地方,把苏家贵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说:“完了完了,这下王核桃不死也得残了!”可谁承想,那颗炮弹居然没有爆炸,一声不响地露着半拉身子,让王核桃竟然拍打着它哈哈地笑个不停。

苏家贵感叹地说:“你小子真他娘的命大,炸弹不响,黄金万两,你小子的命值大价钱哩!”王核桃嘻嘻笑着说:“我爹早就跟我说,不把日本兵全部赶出中国去,想死,石头上头盖房子——门儿也没有啊!”苏家贵说:“那我也要谢谢你,刚才要不是你,万一要爆炸了,肯定炸我个粉身碎骨!”王核桃摆摆手说:“你也命大,咱都命大,好人都命大。”说着,又有炸弹在不远处爆炸。

战斗持续到黄昏,山本忽然撤了兵,一会儿工夫就溜了个一干二净。

山本为何不战而退了呢?依了他的暴虐脾气,是不会轻易服软的。陈宗尧团长认定这家伙一定有阴谋,指示三营提高警惕。紧接着,情报员报告,鬼子在黄河放了船,却没有渡黄河。这一情况更让陈团长疑惑不解了。

为了摸清鬼子的底细,陈宗尧团长决定派出侦察员深入敌营掌握确切的第一手情报。他把任务交给了三营,任营长交给了八连,周连长交给了三排,张排长交给了苏家贵这个班。苏家贵决定和王核桃还有另外两个战士到敌兵占领区瑞平镇“山羊”交通站接头,获取有关敌兵渡河的情报。

王核桃听说有侦察任务,感到新鲜又刺激,急着就要出发。苏家贵说:“别急,我得先跟你交代一下。”王核桃问:“交代啥?”苏家贵说:“敌占区不比根据地,面对鬼子的时候千万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一暴露就是违反侦察纪律,弄不好丢了命还完不成任务,会误大事儿的。你记下了吗?”王核桃点点头说:“记下了班长,你放心吧。”

王核桃和苏家贵是在两天后一个暗夜里出发的。

那一夜的月亮很亮,亮汪汪的,映着黄河涌动的流水。苏家贵和王核桃都化了装,衣衫褴褛,王核桃听见苏家贵的马蹄表滴滴答答地响着。没有风,黑黝黝的原野上伸手不见五指。陈团长和任营长来给他俩送行,陈团长拍拍苏家贵和王核桃的肩膀说:“去吧,要胆大心细,完成任务回来咱们喝酒!”营长接上说:“我作陪可以吧?”苏家贵说:“谢谢两位首长,还有啥指示没?”陈团长握握两人的手说:“祝你们行动顺利,尽快拿到情报返回。”任营长握握两人手,没说话。

两人向首长敬礼,然后扑进了黑暗之中。

苏家贵带领王核桃几个人趁着暗夜悄悄渡过黄河,到了东岸敌军占领区,潜伏在一个丘陵地带。冬初时节,河面没有封冻,寒风已经凛冽,枯枝败叶湿漉漉的,一层层的寒气擦着地皮游走,让本来就穿得不厚实的王核桃和苏家贵悄悄打哆嗦。眼看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苏家贵决定两人一小组进镇,当即规定好了接头地点和联络暗号,便分头行动了。

天亮的时候,苏家贵和王核桃跟着一拨卖菜的商贩来到了城门口。

几个日本兵和几个伪军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吹胡子瞪眼睛地严格盘查着每一个过往行人。他俩正寻思着咋混进城去,身后不远处来了一帮人,手里拿着锣鼓家伙,一看就是群吹鼓手。王核桃眼睛盯视着敌人,悄声对家贵说:“哥,咱俩的家伙事儿该派上用场了吧?”家贵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鼓槌儿,说:“走,跟上那帮人进城。”

他们等那帮人从跟前过去了,悄悄尾随上去。

一日本兵将枪口对着走在最前头的那个黑脸膛儿的中年男人,喝问道:“喂,那尼斯鲁嘎?”边上一伪军翻译过来问:“太君问你们干啥的?”那个男人朝这两个家伙哈哈腰回答说:“啊,老总,我们是给城里的黄老太爷祝寿的,吹鼓手的干活。”

那个日本兵示意所有人都把手举起来,然后挨个搜身,自然没搜出啥可疑的物件来,逐个放行了。

搜到苏家贵和王核桃的时候,出了一点儿小意外。日本兵从苏家贵内衣口袋里搜出一个小纸片来,日本兵递给伪军看,那个长着一对绿豆眼的小个子伪军接过来一看,是“风、天、亮、保”这四个字,立刻如临大敌,不容分说就要把苏家贵绑走。瞬间的变故让王核桃心跳加速,急着说:“你们凭啥抓人哪?”伪军说:“他私通八路。”苏家贵一脸委屈说:“我咋私通八路了?”伪军说:“你不私通八路,揣着这几个字干啥?当老子不知道,八路老是鼓动你们这些穷小子学文化,好跟皇军对抗?”王核桃刚要分辩,那个中年男人听见吵闹,转身返回来了,偷偷塞给那个伪军一卷钞票,说:“这俩是我们一块儿来的,我们都是良民,请您放心。”伪军愣了愣,没有说话。王核桃指着苏家贵解释说:“他是我们鼓乐队管账的,不识俩字咋行嘛,您说是不是?”那个伪军摸摸兜里的钞票,咧着大嘴笑了,对日本兵叽咕了句啥,那个鬼子歪了一下脑袋,同意放行了。

苏家贵和王核桃暗暗松了口气。

进了城,苏家贵握住中年男子的手说:“今天多亏你了老哥,谢谢啊!”中年男子摆摆手说:“谢啥,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认识不认识的理应相互照应着点儿不是?兄弟进城是祝寿还是白喜事?”苏家贵说:“孩子过满月,过满月。”

两人与这拨吹鼓手分手后,开始寻找交通站站址。由于是敌占区,大街小巷里到处充斥着残暴与凶险,不时有日伪军耀武扬威地横冲直撞,随便欺辱老百姓。有便衣特务看谁不顺眼,任意抓捕所谓的抗日分子。所以说,街上行人并不多,冷冷清清的。

“敌占区的乡亲们可是吃苦了,狗×的日本兵……”王核桃压低嗓音骂道。

苏家贵悄声制止道:“嘘,别说话。”

迎面走过来一个年轻女子,细眉细眼的,穿着比较入时,她的胳膊上挎着一个白色皮包,皮包口露出一条香烟,香烟是蓝色包装。苏家贵眼睛亮了一下,这不是山羊交通站的联络暗号吗?难道这个女子就是这个站的交通员?王核桃也注意到了这个女子,苏家贵没有动声色。

那个女子若无其事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在走过去的一瞬间,苏家贵听见那女子说了三个字:“我们抽旱烟,你是买洋铁壶的吗?跟我走。”王核桃说他没听见。苏家贵看着女子的背影说:“我真听见了。”王核桃问:“咋办?”家贵说:“你说呢?”核桃说:“你是班长,我听你的。”家贵想了想说:“先去交通站看看再说。”两人继续向交通站走去。他们咋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山羊交通站已经遭到了敌人的监视。坏了,难道有人叛变泄密了?

水波街二十三号,山羊交通站站址。门口西侧有一个修鞋摊,东边有一家宏利当铺,就是这里。这条街是一个繁华街,商铺不少,行人大多是身穿和服的日本人。苏家贵与王核桃站定门前,稍作观察,苏家贵让王核桃进站,他在门外作接应。王核桃从踏进院门的那一刻起,心里头就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他的脚步开始有些犹豫,警惕地攥紧了怀里的唢呐。他扫视了一下院子里的环境,院子不大,正方形的,左右各有一间耳房,正中间是一溜平房,一共是五间。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王核桃朝中间那间房走去。

“有人吗?请问有卖洋铁壶的吗?”王核桃开始说暗语。

屋子里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接着是呜呜的声响,像是从被子底下发出来的。情况异常,核桃转身就跑,但已经迟了,屋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冲出来几个日本宪兵,王核桃未及反抗就被按倒在地上,来了个五花大绑。紧接着,王核桃看见,他要接头的黄翠兰大娘被日本宪兵推搡了出来,她的嘴巴用毛巾堵着,额头上流着鲜血,同样也是五花大绑。他想到了门外的苏家贵,故意高声叫喊道:“你们干啥,我买洋铁壶,我是大大的良民啊!”一个身材胖胖的鬼子上前抽了他几个大嘴巴,嘴里还骂着:“八格牙路,八格牙路……”

王核桃忍住疼依旧高声叫骂着,被两个日本兵捂住嘴巴押出了院子。

苏家贵刚才听到了王核桃的呼叫,一闪身进入人群中,暗中焦急万分地盯着王核桃和黄大娘。他真的后悔刚才没有理会那个女子,后悔也晚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采取补救措施。他装作没事人一样,上了一辆人力车,悄悄尾随在日本宪兵后边,一直跟到了街头。迎面来了一支队伍,他仔细一看,真是无巧不成书,竟然是那个祝寿的队伍。两支队伍面对面而行,祝寿队伍慌忙给日本人让路,看热闹的群众见到凶神恶煞一样的日本兵,吓得六神无主,像河水般乱退到两边,给日本兵让出了一条道。

奇特的变故加重了苏家贵的恐惧,连他这样有意志的人,情绪上也起了波动。苏家贵一时慌了手脚,稍微稳定下来,趁机混进了祝寿队伍。他掏出自己的鼓槌儿跟着两个鼓手敲起鼓来。两个鼓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敲鼓,要赶他走。苏家贵笑笑,不说话,只是狠狠地敲鼓。那两个鼓手瞅着他敲鼓敲得很不一般,朝他笑笑,不再说啥。

鼓乐队与日本兵的队伍擦肩而过,连日本兵鼻子下边的人丹胡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苏家贵还看见王核桃大义凛然昂首挺胸地走着,他趁着日本兵没人注意他,将手里的鼓槌对着核桃身边的两个日本兵轻轻一抖,“嗖嗖”两声,两个暗器从鼓槌顶端飞射而出,两个日本兵应声倒地,口吐鲜血见了阎王。日本兵见死了同伴,野兽般吼叫着朝群众开枪。人们慌忙奔逃,人群大乱,苏家贵拽住王核桃的胳膊撒腿就跑,边跑边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翻身又割断了黄大娘身上的绳索。

三个人一起疯跑起来。

日本兵发现了他们,呜哇呜哇怪叫着追赶了上来,黄大娘拉着他们的胳膊下了河堤,钻进了河边的一个隐秘的窑洞里。日本兵追下来,以为他们浮水逃走了,不停地朝河里打枪,打了一阵,见没啥动静,气急败坏地走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黄大娘对家贵和核桃说:“咱们内部出了叛徒,这个交通站不能用了。”家贵问:“敌人为啥还不渡河发动进攻?”黄大娘从头发纂儿里取出一张纸条,递到家贵手上说:“情报都在这上面哪!”王核桃问:“大娘,您是咋弄来的情报?”苏家贵瞪了王核桃一眼:“核桃,少多嘴,这个不该咱们管!咱们趁着还没关城门赶快出城吧!”黄大娘说:“出不去了,日本兵没抓着咱们,肯定戒严了。”核桃问:“顺着这条河能出城不?”黄大娘说:“能。可敌人有巡逻队,隔上个十几分钟就顺着河沿儿走一趟啊。”黄大娘又问家贵:“你会潜水不?”家贵点点头:“能啊,我老家滹沱河,光玩潜水啦!”

王核桃探头出了窑洞,从岸边撅了几根芦苇秆,递给家贵一根,说:“咱们潜在水里边,用这个出气儿。”苏家贵说:“好主意。”核桃对黄大娘说:“大娘,你已经暴露了,也和我们一起走吧。”大娘说:“好。”当下,三个人出了窑洞,匍匐到河边,确信安全后下了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河底下游出了瑞平镇。

苏家贵他们三人是次日下午三点安全返回营地的。他们刚坐下休息不一会儿,另外两个侦察员也赶了回来,其中一个受了伤。原来,他们上了那个叛徒的当,差点儿叫日本兵抓去。混战中,两人借着一个庙宇成功逃脱,临突出重围前,一枪击毙了那个无耻的叛徒。

在回营地的路上,王核桃好奇地问家贵:“你家的鼓槌儿咋有暗器啊?”苏家贵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王核桃叹口气说:“可惜呦,我家的唢呐没法儿藏暗器呀!”

回到营地,陈宗尧团长见到王核桃他们十分高兴,既得到了情报,又锄了奸,和左政委一商量,当即宣布给这几个人各记了一个二等功。情报上说,日本兵过河进攻的地点是河马滩,陈团长立即部署重兵在对岸防守,王核桃他们营在重要的渡口地段设伏,天一黑,部队就进入了伏击地。

这是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黄河水滔滔奔流,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声,让每一个战士心头都绷得紧紧的。埋伏的时候是非常枯燥的,王核桃非常不适应搞埋伏。他轻轻抚摩着哥哥参军时带出来的那只唢呐,不由自主地思念起了哥哥,想起和哥哥朝夕相处的日子。儿时的一天,他和哥哥一起光着屁股下河游泳,差点儿淹死,是哥哥奋力把他救上了岸,因为这哥哥挨了爹一顿狠揍,骂他没有照顾好弟弟。八岁那年冬天,他跟哥哥去讨饭,路过一个地主家门口,狗腿子放出一只狼狗朝小哥儿俩扑来,哥哥挺身而出,用瘦弱的身体挡住他,一边护着他一边挥动着打狗棍与恶狗搏斗,被咬伤了左腿,鲜血淋淋。哥哥参军前闹春耕的时候,他和哥哥并肩在地里干活儿,哥哥端着一碗水送到他的嘴边……想起这些往事,核桃心里头涌起一阵阵酸楚。如今,哥哥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他是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英勇献身的,死得值啊!我王核桃得永远记下小日本欠下的这笔血债,血债要用血来还,加倍地还。看着吧哥,明儿个日本兵敢来作恶,兄弟我一定像你那样,多杀日本兵,杀他个片甲不留,给咱西柏坡人争光!

凌晨六点多钟,河对岸突然响起一片隆隆的炮声,一串串炮弹拖着长长的橘红色的尾巴直向这边扑来,田野、村庄立刻腾起一团团大火,点燃了草木、房子,烈焰熊熊,片片火海。战士们眼见乡亲们遭了难,恨得牙根儿疼,眼睛死死地盯着对岸,要喷出火苗来。猛烈的炮火一直持续着,前沿观察哨报告日本兵开始渡河了。

周连长举起手里的驳壳枪,大吼一声:“准备战斗!”全连战士将满腔的仇恨全部集中到了手里的长枪、短枪上,就等敌人前来送死了。

天大亮了,太阳出奇地耀眼。万丈阳光将黄河涂抹得极为苍凉悲壮,滔滔河水怒吼着不断掀起滔天巨浪,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巨大轰鸣声。这声浪盖过了敌人的炮声,震得侵略者胆战心惊;这声浪鼓舞了战士的士气,使战士们斗志昂扬。一串串炮弹,一道道火光,一排排巨浪,一声声呐喊……整个黄河在燃烧,在怒吼。

“咚,咚……”连里仅有的五门小钢炮开炮了,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敌人的渡船上,炸得敌人人仰马翻,炸得船体烈焰熊熊。

“嗒嗒嗒……”三挺重机枪开火了,喷吐着一串串火舌,无情地射向敌人,不断有日本兵中弹掉进河里,被巨浪吞噬得死无葬身之地。

日本兵极其凶残,他们集中火力向我军阵地猛烈反击,大口径火炮炮弹不间断地扫荡着我军战壕所占据的广阔地带,不时有战士负伤或牺牲。但我们的战士没有被这疯狂的气焰压倒,反而更加英勇无畏,他们用血肉之躯承受着成百上千炮弹的威胁,顽强地阻击着敌人,不让他们靠近岸边。

王核桃不是第一次参加如此残酷的战斗了,战斗越是残酷他越是亢奋得像一头狮子,瞳孔里只有猎物、猎物,其他一切都荡然无存。此时,他被眼前冲天的水柱、弥漫的硝烟、敌兵丑恶的嘴脸撩拨得杀气腾腾,内心深处炸响着的只有一种声音:报仇,报仇!

“同志们,冲啊——杀啊——”他这样呐喊着,吼叫着,胸腔里像有一颗炸弹爆炸了一样,他将愤怒的子弹射进敌人的心脏。战斗异常激烈。

震耳欲聋的枪声渐渐稀薄,战士们的子弹消耗得差不多了,有限的炮弹被打光了。敌人的渡船一只只在河床里燃烧着,轻轻冒着黑烟,但还有一些船只靠近了河岸。我军的阻击火力弱了下去,敌人的火力却依旧猛烈,在强势火力的掩护下,敌人的步兵部队开始进攻了。我军火力不及敌军,被迫放弃第一道阵地退向二道阵地。鬼子采取波浪战法进攻,身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兵像蝗虫一样呈波浪式前进,嘴里发出呀呀的怪叫,凶悍地扑向我军阵地。

“同志们,共产党员们,我们是拖不垮、打不烂的发电连,从来没打过败仗,我们坚决和阵地共存亡,延安在等着我们胜利的好消息!同志们,拼了!”周连长嘶哑的吼叫声比燃烧的炮弹还炙热,受伤的战士顽强地爬起身来,和身边的战友继续并肩战斗。战士们从灰色的杨树和烧焦的树墩子后面,从上下起伏的沙土斜坡后面,向敌人开火、开火……密集的枪声震动着天地,向天空冲去,在空中飘动。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冲锋号吹响了。

王核桃、苏家贵和战友们冒着枪林弹雨向敌人冲去,越来越近,越来越猛。“嗒嗒嗒,嗒嗒……”敌人的机枪疯狂地扫射着。许多爆炸开的黑色烟柱子,在直径十几米宽、已经被打得坑洼不平的沙土地上,像旋风一样向空中卷去,进攻的人浪散开了,翻滚着,像水花一样从弹坑旁边分散开去。炮弹爆炸的黑色烟火越来越浓地包裹着土地,扫荡着草草木木,炮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越来越密地泼在我军战士的身上,贴在地面上的机枪火力越来越猛烈地扫射着,地皮上蹿起一阵白烟。

我军战士们杀红了双眼,拼尽全力打击着进攻的敌人,不许他们靠近。一部分鬼子已经突入我军阵地,战士们吼叫着扑上去与敌人展开激烈的肉搏战。一个小战士拉响了两颗手榴弹,与七八个日本兵同归于尽。

王核桃瞄准了一个日本兵,等这个傻家伙冲到跟前时,猛地跃起身子,一刺刀捅进了他的肚子,只听“噗”的一声,这个日本兵便一命呜呼了。王核桃心里头这个痛快!他杀红了眼,从日本兵肚子里拔刺刀的时候,身后响起苏家贵的叫喊:“闪开,混蛋!”他一个急转身,正与一个瞪着眼睛的独眼日本兵撞了个满怀,他急忙一个扫堂腿,将这个日本兵撂倒,压到这个家伙身上,死死地掐住他的喉咙不撒手,直到他翻着白眼,嘴角、鼻子、眼睛直冒血。忽然,一把刺刀带着一股风刺向他的肋骨,他一闪身,刺刀穿透了他的军装,捅了一个窟窿,他伸出胳膊夹住了那把刺刀,猛地一拽,将那刺刀和长枪一起从敌人手里拖了过来。那个日本兵骂了一声“八格牙路”,猛地扑到他的身上,两个人撕扯着翻滚起来。

王核桃腾出一只手来,攥成拳头猛击日本兵的脑袋。那个日本兵显然比他强壮,毫不示弱地也抡起拳头猛烈捶打核桃的面部,捶得他口鼻冒血。眼看着核桃有点儿力不可支了,关键时刻跑来了苏家贵。苏家贵抡圆了枪托,几下子就敲烂了那个日本兵的后脑勺,脑浆崩裂,蹬腿儿见了阎王。刹那间,王核桃捶了苏家贵一拳,转身杀进了敌群。苏家贵也紧跟着突进敌阵。敌我双方士兵搅在了一起,一时难以分清敌我,只能依据军装的颜色区分。敌人的战斗素质与战斗意志是比较强的,他们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而我们的战士大多是刚刚穿上军装的农民子弟兵,还未及正规军训便补充进了部队。但我们的战士都是穷苦出身,对敌人怀有刻骨的仇恨,都是抱着杀敌必胜的决心和信心投入战斗的,因此,尽管我们的装备不及敌人,火力不及敌人,但我军有过硬的思想素质,有英勇无畏的革命精神,照样杀得敌人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渐渐地,遭受重创的日军和伪军招架不住我军的凶猛打击,开始狼狈而逃。我军乘胜追击,士气更旺。王核桃和苏家贵冒着枪林弹雨随战友奋勇冲锋,突然,核桃感觉左腿猛地被啥东西敲了一下,“咕咚”一下子栽倒在了前进的路上。苏家贵就在他的右侧,看见他倒下了,连忙蹲在他跟前,抱起他的身子,急促地呼喊:“核桃,核桃兄弟,你咋样了?咋样了?”核桃摸了一下小腿,手上立刻黏糊糊的,他知道自己挂彩了,就对家贵说:“别跟叫驴似的瞎叫喊了,我死不了。”挣扎着想站起来继续冲锋,刚刚站起来又摔倒了。

“来,我背你。”苏家贵说着蹲下身。“去一边去,我还得杀敌立功保卫延安、保卫***哪!”王核桃一把将家贵推到一边,可刚冲出几米远再次跌倒了。苏家贵跑过去说:“你呀,就别逞强了,仗有你打的,敌人有你杀的,等养好伤嘛。”说着,不由分说把核桃两只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按,抄起他的身子就跑。子弹不住地在他们身边嗖嗖飞过,炮弹不时炸响在他们身前身后,苏家贵全然不顾,奋力朝包扎所飞跑。

“家贵哥,快把我放下来,我求你了,别把你的命也搭上。”核桃央求说。苏家贵吼叫:“放屁,咱是战友,是兄弟,我能扔下你不管吗?给老子老实趴着,再瞎叫唤看我不把你那条腿儿掰折就是你孙子!”这话热乎乎的,说得核桃心里头热辣辣的,眼泪都下来了。家贵听见他抽噎了,骂他:“你是娘儿们还是爷儿们啊?咋这么软不拉唧的啊?”核桃抹了把眼泪说:“班长,哥,你是我亲哥!”最终,苏家贵将王核桃安全地背进了战地手术室。在那里,王核桃发现了挂彩的左齐政委,左政委右臂空空的,明显是掉了一条胳膊。王核桃摸着左政委的胳膊,哽咽了:“政委啊,你这是咋弄的?”左齐政委哈哈笑了:“你说砸弄的?敌人拿军刀砍的!”王核桃红着眼睛说:“我给你报仇!”

经过三天三夜的鏖战,平山团圆满完成了阻击敌军的任务,为保卫延安奠定了坚实基础,受到了军委***的表扬。王震旅长亲自向陈宗尧团长和左政委颁发了“神勇钢刀团”的锦旗。苏家贵和王大栓分别荣立了一等功,胸前戴上了大红花。

三个月后,王核桃伤愈归队,与苏家贵结拜为生死兄弟。有苏家贵的呵护,王核桃是该扬眉吐气伸展一下腰腿的时候了……

2

距离接风晚宴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李鸿儒急于把王竟明叫过来,是想跟王竟明深入谈一谈苏日亮,为的是让王竟明与苏日亮友好相处。因为他还是不放心,山城改革的大幕拉开的时候,两个人能否友好配合?

王竟明来到山城宾馆的会客厅,看见李鸿儒在那里坐着吸烟。“就您自己啊?苏县长呢?”王竟明平静地问了一句,轻轻落座。

李鸿儒开门见山地说:“苏县长到西柏坡工业园区去一趟,晚宴的时候赶回来。他要亲自布置一个项目的奠基,我让他在晚宴时赶回来。我这个人在全市党员干部大会上就说过,我就喜欢奠基和剪彩。你说说,山城只有不断地奠基和剪彩,才能保持高速发展哪!”

王竟明一下子想到了副县长姚勇的话,旋即警觉起来。马上奠基的项目,会不会是姚勇说的被刘青风拒绝的项目呢?他急切地问:“哦?又有一个大项目上马?什么项目啊?”

李鸿儒一脸疲惫,但还是强打精神说:“叫蓝天化工,与韩国老板合资的。因为是韩国蓝力斯集团与山庄合资的,所以叫蓝天化工!这个项目上马真是困难,一直是两种意见,有人说无法纳入循环,有人说这个项目非常难得!但这个时候,该拍板就得拍板啊,如果不及时果断,那这个项目就流入外地啦!”

王竟明脑子轰然一响,这就是姚勇说的蓝天化工,也是赵多和刘青风坚决抵制的项目。如果纳入循环而留下污染,是不符合低碳理论的。但为了班子的稳定,眼下还不能捅破这层纸。

“王书记,你刚刚到山城就有大项目奠基,真是好兆头啊!”李鸿儒望着王竟明说,“今天真是忙糊涂了,我和日亮还要到奠基现场,你是不是也捧个场啊?”

王竟明笑了笑,摇头说:“我整理一下办公室,就不去了。再说了,这个项目是您这届班子的杰作,我不能先声夺人啊!”

李鸿儒哪里知道王竟明对这个项目的质疑,仰脸笑了:“王竟明同志,什么你呀我的,我们今天已经交接了,明天山城土地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你的!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市委都要记你的账啦!”

王竟明心想,正因为如此,他就更不能参加奠基了。他愈发感到已经接过的担子有多沉重。他被隆重推出来了,他真不知道自己将给山城的未来留下一幕喜剧还是悲剧。想到这里的时候,王竟明再也坐不住了,走出了会客厅,把秘书严小平叫了过来,叮嘱严秘书给山庄集团的副总秦丹霞打电话,让她把山庄与韩商的合作项目——蓝天化工的所有论证资料打印出来,他夜里要看这份资料。严小平答应一声匆匆走了。

王竟明走回会客厅的时候,李鸿儒转了话题,其实他是想跟王竟明谈苏日亮的。他笑呵呵地问:“王竟明同志,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谈一谈苏县长。你感觉苏县长怎么样?”

王竟明对苏日亮的工作能力没有怀疑,但是他看出他有一个弱点,心里背着两个沉重的包袱,一个是处处看李鸿儒的脸色,另一个是苏家的利益。对目前山城节能减排糟糕的现状,应负首要责任的是李鸿儒,其次就是他这个县长了。但是,苏日亮是个好干部,如果摆脱这两个包袱,将是无可限量的。

这一刻,王竟明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晚上七点整,县委常委们纷纷来到山城宾馆。

王竟明和李鸿儒说着话,走进了宴会大厅,分坐两边沙发上的党政干部立刻全体起立,刚要鼓掌,被王竟明用手势制止了。他走过去,逐一与大家握手,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大家又纷纷走到李鸿儒跟前,争相与他握手,一个个脸上神情肃穆,有的甚至红了眼睛,嘴里一个劲儿说着“多保重”。李鸿儒心头一热,嘴上却说:“干什么嘛,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我人还在山城嘛,心更离不开山城!离不开你们!”

王竟明在一旁微笑着观望。李鸿儒拍拍巴掌喊道:“各位,各位,听马进主任讲啊,这个房间叫凤凰吉祥。俗话说,有了梧桐树,不愁招不来金凤凰!今天我们应验了,我们山城不仅有西柏坡,还招来了西柏坡工业园区,还招来了王竟明同志,他这是荣归故里呀!”

王竟明禁不住赞叹道:“嗬,‘凤凰吉祥’,这名字好啊,预示着咱们开发的西柏坡工业园区一定会宏图大展。至于我王竟明嘛,不算什么啊,更谈不上荣归故里,我为家乡做得不多,还比不上李书记呢!”

“别提我这老头儿啦!”李鸿儒看着王竟明熠熠生辉的两眼,点点头,笑着说道:“真不愧是年轻人,激情像干柴,一点就着啊。好,好啊!山城需要的就是这股子劲头儿啊!看来,我真的老喽。”

王竟明摇摇头,拍着李鸿儒的一只胳膊,真情说道:“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不是说过,咱们革命者永远年轻吗?身老不算老,心不老永远年轻!”

李鸿儒笑了:“我说过这话吗?不记得喽!”

王竟明认真地点着头:“您怎么会不记得呢?您说过,请相信我的记忆力。”

李鸿儒仰脸大笑起来。

大家笑着坐定了。李鸿儒按着王竟明的肩膀一同坐下,然后朝站立着的部下摆摆手,说:“坐、坐、坐,都坐下嘛。”待大家都坐好了,对王竟明小声说道,“王书记,你不来段开场白?”

王竟明摇摇手笑道:“我的老班长,您是老大哥,您这就想退位甩手不管我了?有点儿不仗义了吧?”

“你这个家伙,还想抓着我老头子不放手是吧?”李鸿儒这样说着,站起身,敲敲桌子,大家立刻安静下来,恭恭敬敬地望着他。李鸿儒已经知足了,他已经不是这些人的班长了,但他们依然像过去那样尊重他,这说明什么?显然不是崇尚权力嘛。要说崇尚,那就是崇尚他这个老头子的人品,威信犹在,作为一个为官几十载的共产党员,这样的结局值得自慰啊!这样想着,李鸿儒激动了,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同志们,感谢各位今天晚上的到场,感谢各位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头子,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一会儿请每个同志都喝我敬的一杯酒。下面,请大家都举起杯来,对王竟明书记的到任表示诚挚的欢迎!”

大家都站起身,按照职务高低排成一列,举杯逐一与李鸿儒、王竟明碰杯,然后,全体一饮而尽,坐回原位。

王竟明没有坐下,他坚持为每一个干部倒了一杯酒,握着李鸿儒的一只手,环视一下大家,深情地说道:“感谢各位!老实说,我接李书记这个班压力很大,因为咱们山城县在李书记一班人和广大干部群众的奋力拼搏下,取得了如此骄人的成就,这样,我到任以后就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和压力。压力要变成动力,我是有信心的。我提议,为了李书记的身体健康,干了这一杯!”

李鸿儒先站起身喝酒,大家都紧跟着起身。

王竟明刚要说话,门被推开,苏日亮和他的秘书走了进来,因为李鸿儒和王竟明正朝着门口坐着,马上就看到了。李鸿儒坐着没动,王竟明站起身朝苏日亮微笑着说道:“回来了苏县长,快来坐,快来坐。”

苏日亮坐下来,歉意地对王竟明笑笑,解释道:“实在对不起王书记,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然后,对李鸿儒说,“老书记,您看,我是不是先自罚三杯啊?”

李鸿儒说:“自罚?我看就不必喽,工作原因王书记不会怪罪的嘛。”

王竟明接过话来说:“李书记说得对,何错之有嘛!倒是我应当敬苏县长一杯,急匆匆赶回来,辛苦了。”起身向苏日亮敬酒。

苏日亮谦让着。李鸿儒说话了:“日亮啊,我看就让王书记表示一下嘛,他年龄比你小,理应如此。”

苏日亮先与王竟明碰了下杯,一饮而尽。王竟明心中的激情被苏日亮点燃了,端起杯,满怀豪情地说道:“来,两位老兄,为了西柏坡工业园区的明天,干了这杯!”

三个人一饮而尽。

苏日亮对王竟明说:“王书记,明天西柏坡工业园区有个项目奠基,您能过去奠基吗?我们还是非常希望您的第一锹土啊!”

李鸿儒笑着一挥手道:“好嘛好嘛,我陪你一起去。”

王竟明说:“我不去,你们去吧!”

这当口儿,马进走到三位领导身后,弯下腰,小眼睛灵活地朝三个领导转动着,小声请示道:“隔壁的苏董事长得知王书记在,想过来敬酒,几位领导看我该如何答复他呢?”

王竟明的心里微微一惊,一脸平静地看看李鸿儒,再看看苏日亮,他们也正看过来,王竟明发现他们的嘴角边都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内心就有了数,便对马进说道:“请苏董事长进来吧,他可是我们山城的功臣哩!”对外他叫苏董事长,私下里还是跟苏日亮一样喊他二叔的。

苏大庄很快就端着一只酒杯,迈着得体的脚步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朴素的休闲服装,简单而不失庄重,满脸泛着红光。他先朝大家招手致意,然后握住王竟明的手,笑容可掬地说道:

“竟明啊,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拜见您哪,荣幸、荣幸啊!”

王竟明平静地看着苏大庄,笑道:“苏董事长太客气了,今后还望你一如既往地支持县委的工作,壮大山庄集团,为咱山城的发展建设作贡献哪!”

苏大庄边与王竟明碰着杯边说:“理所应当,义不容辞。苏大庄一定鞠躬尽瘁,全力效劳。也恳请王书记日后多多关照啊!”

李鸿儒接过话来说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民营企业是我们经济建设的一支主力军嘛,王书记怎么会不支持呢?”

苏日亮看看王竟明,闪着探寻的目光。王竟明爽快地说:“是啊,苏董事长不必有此担忧,该支持的我一定支持,决不会含糊。”

苏大庄脸上现出了温和的笑容,看着王竟明的脸,试探着说道:“王书记都说了,苏县长可给我盯住啊,明天的奠基还请王书记赏脸啊!”

王竟明不动声色地看着苏大庄,脸上平静如水。

苏日亮说:“先喝酒,工作上的事回头再说!”

苏大庄脸色变了,变得相当微妙。李鸿儒见状意识到苏大庄的表情不妥,连忙岔开了这个话题:“我说铁嘴啊,王书记刚刚到任,需要了解各方面的情况,哪有一上任就给你们奠基的?我老头子代表王书记啦!”

王竟明想跟苏大庄亲近,但是从内心里上不来。苏大庄竭力要扮演社会的主角,可他心存疑虑,他还要再看一看,不急于下结论。他平静地点点头,表情灵活:“苏总,我们不是见过面吗?我还知道,山庄集团这些年为山城县经济发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成为民营企业的龙头。我还知道,你苏董事长在我们山城县是位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哩。只要是合法经营,我们县委县政府是永远支持民营企业的!”

别人没有理会“合法经营”这个词汇,但是敏感的苏大庄听清了。苏大庄把目光转到了王竟明的脸上,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深深的信念,像有一团火烧着他的心。他想,王竟明这门心思,又埋伏着什么样的玄机?苏大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人生在世都有一个过不去的劫,那么可能就是王竟明。他与他太不投缘了!他强装笑脸从王竟明身边走过去,朝着李鸿儒两手相合,乖乖敬酒去了。

王竟明看到了苏大庄这一细微的心理波澜,也是心里一惊。直到晚餐会结束,王竟明握手送别了李鸿儒、苏日亮等人,回到马进主任专为他布置好的房间里,他的思绪还萦绕在这一天里的点点滴滴,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疲乏,就想好好睡上一觉,可竟然没有困意,就盼着天亮。可是,夜深沉,丝毫不见黎明前的曙光,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真是漫长的第一天啊!”简单地眯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蓝天化工”,急忙抓起电话打给严小平。

严小平答应马上送过来。王竟明眯着眼睛等候,幻觉里有光,明光,暗光,可见的,不可见的,如影随形。

3

1940年3月,王震旅长奉中央军委***的命令,率领三五九旅到达延安。

平山团出发之前,陈团长和左政委在团部驻地桃园坪村的草滩上检阅了部队。王核桃和苏家贵站得离陈团长最近,看得清团长的胡子茬儿是青色的,新刮的。左政委个子矮小,但身板笔直,打着绑腿,虽然少了一条胳膊,依然显得精干、有派头。

三个营的官兵按照战斗序列,迈着整齐雄壮的步伐依次走过陈团长和左政委站立的土台子前,陈团长神情庄重地向官兵敬着礼,嘴角边泛着满意的微笑。检阅完队伍后,陈团长讲了话,他说:“有段时间了,由于敌人封锁和自然灾害,陕甘宁边区物资供给遇到了很大困难,***指示咱们旅一面作战,一面到南泥湾开展大生产运动。***还给我们题了词,一共八个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平山团是腿肚子上绑大锣,走到哪儿响到哪儿,打仗是好手,生产照样是好手,要坚决完成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左政委接着讲话:“团党委已经作出决议,在全团开展一场生产劳动竞赛活动,连与连之间,排与排之间,班与班之间,个人与个人之间,全面推开大竞赛,看哪个连、哪个排、哪个班、哪个战士能成为劳动模范集体和个人,我和团长亲自给他佩戴大红花。”他说话的时候,空袖管儿瑟瑟抖动。官兵们听了备受鼓舞,齐声呐喊:“坚决完成任务!争当劳动模范!”

平山团在这一年的开荒种地活动中,以开荒总亩数和粮食产量数超过另外两个团而荣获第一名。王核桃所在的营获得“劳动模范营”光荣称号。王核桃和苏家贵的班在本排夺得模范班称号。苏家贵仅以零点三亩的优势超过王核桃,荣获“劳动生产竞赛模范个人”的称号,代表全连赴延安,参加了全边区的表彰大会。王核桃的心里酸溜溜的,埋怨自己的伤腿不争气。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苏家贵等人受到***的接见,载誉归来了。全班战士把他围住,不停地问这儿问那,说得大家很高兴。过了一会儿,苏家贵问王核桃:“哎,你知道咱西柏坡村名咋来的吗?”王核桃摇了摇头:“咋来的?”其他战士也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期待他快些说下去。

苏家贵有些自得地摸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说:“据老人们说啊,西柏坡原来的名儿啊叫柏卜,唐代就有这个村子了。为啥叫柏卜?你们想啊,柏是松柏的柏,卜嘛就是萝卜的卜,那意思就是这个村子周遭都跟松柏萝卜那样翠绿翠绿的。还别说,我们西柏坡绿村后坡岭上的确是翠柏苍绿的。”

“后来呢?咋又叫西柏坡了呢?”核桃抓着家贵的胳膊问。家贵说:“1935年,咱村一位教书先生把卜这个字改成了坡,为了跟咱村东边那个东柏卜村对应,后来就改名叫西柏坡村啦。”核桃点着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苏家贵和王核桃都知道这样一个传说。这块河谷原本就是一个盆地,四周都是山岭,唯有盆地的东侧有个二里宽的豁口儿,滹沱河即擦南山脚根,由豁口儿的南边流出盆地,流向东河。蛮人将金龟放在豁口儿北面一个突出的山坡上,金鸡放在南山的山腰里。金鸡“咯咯咯”叫一声,金龟便“嚓嚓嚓”往前迈几步,山墙也随着往南长出一节儿。金鸡不停地叫,金龟不停地爬,山墙也不停地往前长……眼看长出一里远,要再长一里,这个北山墙便像横过来的一道拦河大坝,跟南山接在一起,那就要把这个豁口儿堵死……

北山墙的山脚,原有个大海碗粗的泉眼,泉水哗哗流出来,清凉清凉的。有人说,看见泉眼里流出了欢蹦乱跳的鱼。所以,人们又把这个泉眼叫作“鱼眼儿”。有人用长长的杆子探过深浅,却怎么也探不到底儿!凡是住在这盆地里面的人都有些害怕,担心有朝一日鱼眼儿开足了闸门,这个凹地就要变成一条大河……

谁知这个秘密叫蛮人摸到了。他要把这豁口儿堵死,鱼眼儿的闸门打开,把这个地方淹在谷底。即使鱼眼儿的闸门不打开,那滹沱河的水流不出去,也照样能把这个地方淹没。他们当中的能人识破了蛮人的这条毒计,悄悄将金鸡、金龟取走了。蛮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不仅心狠手毒,还真有点儿害人的本事。谁知他们又探得了柏树的机密,于是才有了后来发生的那一幕。

一天夜里,来了一伙蛮子,悄悄爬到柏树坡的正当腰,拿出两根锃明瓦亮的大锯条,这伙蛮人同时拉起两把大锯,把那两棵高大的雄雌柏树根儿锯了下来偷走了!次日清晨,人们不见了两棵古柏,都爬到半山腰来看,只见柏树的根部留下了两摊血水。人们默默无言,只是滴了几滴泪水,他们悔恨自己的疏忽大意,让人家偷偷把西柏坡的风水给破坏了!

中午时分,村上来了个挑担子的白胡子老头儿,满脸的皱纹,跟那柏树的花纹差不多。担子的一头儿筐里装着红枣,另一头儿装着鸭梨。老头儿急匆匆走在西柏坡的大街上,高声叫喊:“早离,早离!”他从东街走到西街,又打南街转到北街,一连声地喊着……人们听到他喊“早离”,看他筐里果真是“枣梨”,就把他当成卖枣梨的了,谁也没有在意。

就在这天夜里,滹沱河突然发下大水,来势十分凶猛。洪水到处,田园庄稼、树木房屋,一扫而光。可惜一个千余户的大村庄,霎时变成了河滩,全村老幼都让洪水卷走了!只有几个年轻后生冲破那险风恶浪,浮出洪水,爬上了柏树坡。后来,他们又在这柏树坡的坡脚重新建起来个村庄,仍叫“西柏坡”。过了许多年,这村的老百姓的光景又一次好了起来……

这个故事,王核桃和苏家贵在少年时期不知听村里老辈人讲过多少遍了。每一次听,他俩总是会问:“这个故事说明个啥意思呢?”讲故事的人总是抚摩着他们的头顶,长叹一声说道:“往后你们长大了就知道啦。”

几年之后,王核桃和苏家贵长大了,可还是弄不明白西柏坡故事中的道理。直到村里来了共产党工作队,他们听了工作队同志讲政治课,讲天下穷人受地主老财压榨剥削,讲恶人当道,才终于明白了老百姓活着不容易,天灾人祸,当权者的肆意蹂躏,阴谋者的无情陷害,还有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但有了共产党,有了***,有了人民子弟兵,老百姓终究是会过上幸福日子的!

“原来我们穷人不是天生就是吃苦受穷的命啊!”提高了政治觉悟的苏家贵这样对王核桃说道。王核桃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说:“我要把天底下所有地主老财都打倒!”苏家贵攥住核桃的手坚定地说:“对,把他们这帮坏蛋都杀光!”两个人就是这样开始走上革命道路的。

不久,由鲁艺创作的新歌剧《白毛女》在延安公演了。

歌剧《白毛女》是根据西柏坡的民间传说改编的。故事的内容源于抗战时期的晋察冀边区白毛仙姑的民间传说。同年4月,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进行了第一次演出,受到党中央和边区人民的热烈欢迎。后来在解放区的各地陆续上演,深受广大人民和解放军官兵的喜爱。《白毛女》主要讲述了贫苦农民的女儿喜儿,由于生活的窘迫被迫卖给当地的地主恶霸黄世仁抵债,喜儿不堪忍受凌辱,拼命逃入了深山,过上了非人的生活。由于常年在深山不见天日,饱受人间苦难,一头黑黑的头发变得像雪一样白。有几次她差点儿死掉,但最终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她坚信穷人的仇一定会报的,她要等着她的大春哥回来,她要亲眼看到黄世仁死无葬身之地。几年后,喜儿终于等来了带领着革命队伍回来的大春哥,穷人的苦日子熬到了头,黄世仁被枪毙了,被万恶的旧社会逼迫的喜儿重新变成了人。

这一天,三营官兵在延安礼堂观看歌剧《白毛女》。

演出之前,营教导员张登兴登台讲了话,他代表营党委要求各连看完歌剧后,广泛开展一次“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教育活动,掀起一个杀敌报仇的练兵热潮。张教导员讲完后,营部文书罗文章指挥全营高唱革命歌曲《游击队之歌》,整个礼堂顿时响起炸雷一般的歌声。歌声像火光一样沉郁而高扬。王核桃伸长脖子,瞪着眼睛,可着嗓子喊,喉咙都哑了。苏家贵呢,喊得浑身血液全部涌到了脑袋上,热血沸腾的。

歌曲唱完后,演出开始了。王核桃和其他观众一样,随着剧情的变化一会儿起立鼓掌,一会儿沉默无语地坐下,一会儿又是泪流满面。当演到黄世仁侮辱喜儿一幕时,台下的战士愤怒了,指着扮演黄世仁的演员吐唾沫、骂娘。王核桃更是义愤填膺,举起枪就要打台上的黄世仁,幸亏坐在边上的排长手疾眼快,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枪,才避免了一起误伤事故。教导员批评王核桃遇事不冷静,同时又表扬他阶级感情深厚。苏家贵捶了他一拳说:“你看你,差点儿杀了咱阶级弟兄。”王核桃余怒未消地说:“谁叫他把坏蛋演得这么坏哪。”事后,连长领着王核桃到后台向那个演黄世仁的男演员道歉,那个演员一把握住核桃的手说:“老实说同志,我也不愿意演这个大坏蛋,可组织上安排我演,我只有服从啊!下次你可要高抬枪口,千万别要了我的命呦。”一席俏皮话逗得核桃和大伙都乐了。

陈团长告诉王核桃他们,歌剧《白毛女》取材于他们老家西柏坡山区广为流传的“白毛仙姑”的故事。“原来白毛仙姑的故乡就在咱山城县啊!”王核桃十分惊讶。王核桃觉得自己真幸福,战斗在***身边,将来回了西柏坡,跟爹娘、跟老婆孩子、跟乡亲们要好好说说哩!

秋天的一天,连长派王核桃去山城县执行一项任务,特意叮嘱他,一定要回家乡看看家人,看看父老乡亲。王核桃这个高兴啊!当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身子,说啥也睡不着了。本来就十分羡慕他的苏家贵小声训斥他:“快睡,你这个样子,明天上了路睁不开眼咋执行任务嘛。”王核桃强迫自己快点儿入睡,可就是睡不着,一闭上眼老是看见爹娘,他们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脸,不住地说:“核桃啊核桃,快说说***身体有多好!”他还看见老婆跟儿子王强,娘儿俩围着他,老婆坐在煤油灯前给他缝补衣裳,小强摇着他的手撒着娇……他在黑暗里悄悄瞪了一眼苏家贵,嘟囔说:“咋睡得着吗?咋能睡着吗?”

第二天凌晨,睁了一宿眼睛的核桃悄悄爬起身,准备出发了。苏家贵送他上路,一遍遍嘱咐他一定胆大心细,一定要机智勇敢。王核桃说:“放心吧家贵,我保证完成任务。”家贵点点头:“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战友们背点儿核桃来啊。”核桃说:“知道了。”

王核桃踏上了征程,一路上风尘仆仆自不细说,单说他于三天后的下午顺利地走进了山城县城,找到秘密联络站,完成了组织上交给的任务后,怀着一颗激动不已的心情回到了梦里头不知梦见多少回的西柏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是在天黑以后进的家门,是从后院墙翻进去的。

“谁?抓贼——”正在后院干活儿的凤娇被突然跳进院子里的人吓慌了神,尖声叫喊着往屋子里跑。一家人听见了,各自抄起手边的家伙准备对付窃贼,王唢呐抓起唢呐就要吹。

王核桃连忙低声喊叫道:“爹,娘,凤娇,是我,核桃啊!”

一家人一听全都呆愣住了。王唢呐喝问:“你是谁?”核桃大声说:“我是核桃啊爹,我的声儿你都听不出来了?”凤娇惊喜地说:“是核桃,是核桃啊爹。”娘颤声问:“你真是核桃?”核桃喊:“娘,儿子回来啦。”

“咣当”一声屋门打开了,一家人看清了面前站着的果真是他们日思夜想的核桃,涕泪横流,搂着核桃舍不得放手。王唢呐赶忙说:“儿子,快说说,你们打了多少胜仗?”娘埋怨说:“瞧你这老头子,让孩子先歇歇,上来就问个没完。”

凤娇有点儿害羞地把儿子小强推到核桃跟前,摸着孩子的小脑袋说:“快叫爹。”小强仰脸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亲切的男人,怯怯地叫了声:“爹。”核桃一把搂过从未谋过面的儿子,亲了又亲,还用胡子扎了小强的脸蛋,扎得孩子直往娘的身后躲。

娘和凤娇操持做饭。爹拉着核桃的手坐在炕头儿上,爷儿俩唠着嗑。不一会儿饭菜做好摆上桌,一家人围坐在核桃身旁看着他吃饭。爹问:“你打哪儿来呀?”核桃压低嗓音说:“延安,党中央和***都在那儿呢,家贵哥还被***接见了呢!”一家人可是吃惊不小。爹笑着说:“儿啊,你说你从***那儿来?你……你可别胡说呀!”娘急着说:“就是,别说梦话。”王核桃笑了:“这有啥好瞎说的嘛,真的是哩。”爹一听是真的,激动得直咳嗽,脸面热热的,说:“我的儿,你可真了不得啊,跟***住在一块堆儿?你小子福气真不小啊!”娘张着没了门牙的嘴巴,好一会儿合拢不上。凤娇问丈夫:“***身体好吧?”核桃说:“好,好着哩。”娘问:“你跟***说过话没有啊?”核桃说:“说过,说过,还握过手哩。主席的手又厚实又暖和,他跟咱穷苦人心连心哩。”爹说:“你可得好好跟共产党、***干革命啊,要不好好干,全家人可都不依你!”核桃说:“爹,放心吧,我记下了!”

五天后的早晨,王核桃背着一麻袋核桃,告别亲人,踏上了回延安的路程。他见到苏家贵第一句话就是:“你爹娘都好着哩,那鼓啊还是擂得山响!”苏家贵就乐。核桃捧着一把核桃递给家贵,家贵把核桃放在嘴边又舍不得吃了。核桃问:“你咋不吃?”家贵说:“该交党费了,可手里的钱不够。”核桃说:“哥,我们没有钱,可以拿核桃顶党费使啊!”家贵说:“对,对着哩。”

第二天上午,王核桃和苏家贵各背着半袋核桃交到连部。陈宗尧团长正巧在连部,他手捧着核桃,感动了,动情地说:“这是你们对党的信任和忠诚啊!”王核桃天真地说:“团长,我们没有钱,就当每个核桃一块钱。等打败了鬼子,全国解放了,我们再拿钱把核桃赎回来,行不?”陈宗尧和苏家贵都笑了。

三天后,周连长让排长通知苏家贵、王核桃从速到团部报到,陈团长选中了王核桃,要王核桃当他的警卫员。苏家贵羡慕地对核桃说:“你小子,好事咋都叫你摊上了?”王核桃捂住嘴巴偷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