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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竟明到省城开会住在了家里。
这一夜大雨滂沱。早上枕边手机突然响了,是苏日亮县长打来的,王竟明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巨大的山洪正在袭击西柏坡工业园区,西柏坡工业园区电厂、新大鹏电厂工地和大坝工程损失严重。王竟明心里打了个寒战,脸色煞白。
暴雨引发的山洪像无数个脱缰的野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大鹏电厂基地扑过来,用巨大的牙齿撕咬着、吞噬着这里的一切。它来得那样迅猛,表现得那样强大,以致人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新建的厂房顷刻间被巨流冲垮。脚手架被拆散后又卷入激流之中,只有大鹏电厂与津电联营厂的那个高炉威武地耸立着。
一辆驶往山城的本田车在急驰,王竟明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到洪灾现场。在美国金融风暴刚刚袭来,国内经济实体受到冲击的时候,山城又袭来了山洪。此时此刻,他的手机一直没有停歇,当得知风能发电厂部分厂房被冲毁的消息后,王竟明心情很沉重。电厂是升级的压差发电工程,投资巨大,它是西柏坡工业园区循环经济中的一个环节。循环经济,就像人体内的大循环小循环一样,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致命的。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报复,不仅打击肉体,还要摧毁人的灵魂。
王竟明在电话里对苏日亮说:“西柏坡风能电厂很重要,是我们循环经济的重要一环,一定要保住!我已经向驻山城的武警部队请求支援啦!”苏日亮却跟他说了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那就是水坝和风能研发中心工地。王竟明马上想到了风能研发中心工地的通道,万一进水,工程将毁于一旦。他果断命令:“要竭尽全力保护正在施工的水坝口!”听说有苏日亮、刘青风、大鹏电厂副总指挥司德凯在现场组织工人抢险,王竟明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
当大山洪向水坝口发起总攻时,苏日亮命令刘青风紧急调集沙袋堵拦山洪。刘青风赶紧给葫芦乡政府打电话。
司德凯对苏日亮说:“防洪大坝工程以及山庄集团的风能研发中心工地,是这次大山洪的危险地带。”苏日亮大声吼道:“到那里去!哪里有风险我们就到哪里去!”司德凯急了:“我也去吧!”苏日亮拦住他说:“司总,大鹏电厂与津电的合作项目在西柏坡工业园区就要投产了,眼看着我们的循环经济区就要实现了,你还是盯着电厂的工地吧,我们先去!”司德凯急眼了,倔倔地说:“如果说西柏坡工业园区是一艘大船,我们就都在同一条船上。船沉没的时候,都是一样的!我们必须与山城人民并肩作战!走!”
他冲向西河滩的水坝工地,眼看着用心血浇灌的厂房即将被冲毁,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面临危险一样。司德凯用嘶哑的嗓音吼道:“来不及了,跳下去,挡住水坝口!”话音刚落,他便第一个跳进了洪水里,瘦小的身躯在激流中踉跄着。工人们也呼啦啦跳下去,有人挽住了司德凯的胳膊。很快,人们手挽手形成了一道人墙。人墙抵挡着强大的水流,多少抢回了一些时间。武警官兵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苏日亮在岸上大声喊:“司总,你快上来。”司德凯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个浪头拍了过来。
苏日亮被感染了,说着自己也跳了下去。就在这时,一根水泥标杆被冲倒,砸在了司德凯的脑袋上,苏日亮紧紧抱住昏迷的司德凯,声音颤抖地喊:“司总啊!”人们吓得呆住了,喊都喊不出来。
这样的场面,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出现过。当时,***批示建设岗南水库,施工过程中山洪暴发,老支书一声吼:“是党员的都先上!”全村的党员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党员们一跳,群众就跟着往下跳,顷刻间筑起了一道抵御山洪的人墙。
大自然的一场恶作剧,带给西柏坡工业园区工地的却是无情的灾难,仅仅不到两个小时,人们就看见了一摊废墟。洪水顺着滹沱河道冲下去了,王竟明坐着汽车向西柏坡工业园区驶近时路面已是泥泽一片。汽车很快在黑暗中抛锚了,王竟明下了车,听说西柏坡村安然无恙,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基本没有大的问题了,他心中稍稍安稳了一些。他拿过司机手中的应急灯朝水坝工地跑,泥水吧唧吧唧地溅在身上、脸上,一直跑出几里地,才看清前面一群黑压压的人,他气喘吁吁地问:“苏县长在哪儿?”有人应了一声。他随着声音跑过去,一把抓住苏日亮湿漉漉的衣服:“我,我来晚了!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场!”他明显感觉到苏日亮在打哆嗦,眉不是眉,眼不是眼,脸灰得像是一个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乞丐。王竟明紧紧握住了苏日亮的手,“苏县长,你们辛苦了!我来晚啦!”苏日亮疲惫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王书记,山洪刚走。你来得早也没用,狗×的太凶了,看来我们还没有找到降伏它的法子啊。”
“自然灾害,降伏不可能,但是我们要找到解决的办法,把灾害损失降到最低!”王竟明手持应急灯照了照,发现风能电厂和水坝工地都被冲垮了,像被强盗劫掠过一样,到处凌乱不堪,惨不忍睹。他问,“大鹏电厂的司总指挥呢?”
苏日亮紧张地说:“司总带头儿堵豁口子,被标杆砸伤了,我已经让人送他去医院了。时势造英雄啊!我平时觉得司总文质彬彬的,谁知到了危难之际,照样是一条好汉啊!有了这道人墙,高炉底座才没有被毁掉啊。”
王竟明抬头望了望高炉,看不真切。他深情地说:“看来这新高炉还没有使用就变成功勋高炉啦!司总是大鹏电厂的代表,走,我们去医院看看他吧。”
“你先去吧,”苏日亮平静地说,“现场不能没有人!”
王竟明四下望了望:“葫芦乡的孙继河书记呢?他为什么没有带人来抢险?”
苏日亮赶紧解释说:“孙书记带人在滹沱河入河口的污水处理厂抢险呢。”王竟明点点头,赶紧去医院看望司德凯,他在司德凯的病房里竟然看见了秦丹霞。他忽然明白,山庄的风能研发中心得到了司德凯的支持,秦丹霞正在争取大鹏电厂的参股。王竟明在医院病房里坐了一个小时,然后就急忙赶往满目狼藉的工地,这时有人汇报说,大鹏电厂与津电联合生产线没有遭受严重损失。
第二天上午,王竟明主持了一个特殊的会议。
参加会议的有县委、县政府人员,大鹏电厂方面和葫芦乡工程的负责人、技术人员,还有前来考察的一位省电力厅干部。县长苏日亮也匆忙赶来,他汇报了大山洪的实际状况,资料显示:西柏坡工业园区风能电厂、新大鹏电厂工地、风能研发中心工地和防洪大坝工地都遭到了特大山洪的袭击,原先的拦洪大坝也有部分倒塌。王竟明沉痛地说:“8月7日,是我们山城人应该永远记住的黑色日子,今天,我们在这里开会,一是抓紧研究对受灾村的救助和重建工作;二是对大山洪造成的严重后果进行认真分析,集思广益,用科学发展的新思维破题,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来。”苏日亮站起来鼓励大家:“我们共产党人都是打硬仗的,我们不能被灾难吓倒,大山洪冲垮了我们的工厂、我们的水坝口,但冲不垮我们的意志!我们有团结奉献的山城精神,就一定能把电厂和水坝重新建设起来!”王竟明补充说:“苏县长刚才说得非常好,干劲儿可鼓不可泄。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还要具有科学精神。西柏坡工业园区地域特殊,山上洪流集中,它让我们吃尽了苦头啊,我们要尽快组织专家进一步调查。”常务副县长刘青风也补充了几句,部署了西柏坡工业园区灾后补救的任务。
这个时候,一辆桑塔纳停在了会场附近,车上走下司德凯和秦丹霞,秦丹霞搀扶着头缠绷带的司德凯朝会场方向缓缓走来。
王竟明马上站立起来,充满敬意地说:“向我们的司德凯同志致敬!”说着带头儿鼓掌。会场掌声一片,司德凯感动得连连摆手。
王竟明将目光转向了秦丹霞,秦丹霞向王竟明微微点头。
王竟明对秦丹霞提出的“风能研发中心方案”很赞赏,在占地、选址上给予了有力支持。但是这并没有改变苏大庄,苏大庄依旧对王竟明怀有恨意。为此,秦丹霞曾经多次跟苏大庄发生争吵。争吵之后,苏大庄就在嘴里叼上一支烟。让王竟明佩服秦丹霞的是,这个女人很有头脑。为了支持秦丹霞,王竟明请来津电的大老板,请求他们加盟西柏坡工业园区的风能研发中心。
山洪袭来的时候,秦丹霞刚刚从北京回来。这几天她驻留北京,为研发中心广招人才。秦丹霞刚刚回山城,就听说西柏坡工业园区遭受山洪袭击了。秦丹霞赶到西柏坡工业园区的研发中心工地参加抢险,又听说司德凯受伤了,就赶到葫芦乡医院去看望他。在病房里,秦丹霞看到头上缠着绷带的司德凯在打点滴。司德凯醒着,见到秦丹霞苦笑了一下,虚弱地说:“丹霞啊,谢谢你来看我啊,不过是脑袋上多了一条绷带。”秦丹霞的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她紧紧攥住司德凯的手:“司总,您没事吧?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司德凯一下哭出声来:“完了,一场大山洪,我们两年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了!”秦丹霞劝说:“您别那么悲观,损失是有的,但没有那么大,真的。”司德凯擦了擦眼睛。这个时候,苏小剑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早点。昨天夜里他也来了,一直守候在司德凯的身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冲着秦丹霞来的。苏小剑把早点放在床头柜上,马上俯过身去劝司德凯:“司总,您千万别伤心,我们从头再来。”他看了一眼秦丹霞,又重复一句,“我们从头再来。”秦丹霞看见他连忙扭了头,心中隐隐泛起说不出的苦涩。“司总!”苏小剑细致地把一匙汤放到司德凯的嘴边,“这是您喜欢喝的南瓜汤。”秦丹霞在一旁看着,抢过他手里的碗,自己给司德凯喂起来。苏小剑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司德凯听苏小剑说王书记他们在现场开会,就让秦丹霞搀扶着来了。
王竟明扶住司德凯说:“司总,您怎么来啦?”司德凯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躺不住啊。”不知什么时候,苏小剑也坐在会场里了,看着王竟明和秦丹霞搀扶司德凯的情景,脸上荡漾起酸酸的表情。司德凯坐下说:“我先表个态,西柏坡工业园区的损失,我们有责任,该处分我啊!王书记和我们老总让我们制定防洪规划,我们一直抱有侥幸心理,把这个事情给忽略了。大自然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啊!”
王竟明插话说:“司总,您多虑了,关键时刻您挺身而出,我们敬佩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处分您呢?要我说呀,谁也不怪,要怪就怪河龙王,咱得想办法制伏它。”
王竟明让苏日亮说点儿什么,苏日亮摇了摇头没有说。
王竟明继续讲话,鼓舞大家的士气。说着,他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严峻,纯属政治的严峻。王竟明生出一种预感,大山洪过后,如果深追起来,一定会在山城牵涉出更严重的腐败案件。除了山洪的肆虐,我们的建筑质量有没有问题呢?
会议现场达成了一个决议:向市委、市政府如实汇报情况,组织力量抢险,特别是要修复装运车间、风能研发中心工地和循环区的相关企业,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争取早一天把循环经济运转起来。
2
放下电话,苏日亮又沮丧又绝望。本来是苏日亮做了一个局,利用山洪袭击西柏坡工业园区的机会,对王竟明发起新一轮进攻。灾难发生时,王竟明不在第一现场,又不懂山洪治理,苏日亮就在这方面做了文章,想让王竟明在这里失去威信。可是,他得到消息,明天张耀华要来西柏坡工业园区考察,明显是给王竟明助威来的。西柏坡工业园区原先是由他苏日亮主管的,王竟明借此就可以直接插手了。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看不透、无法把握的神秘力量,令他莫名其妙地恐惧起来。
苏日亮反思自己时,给自己总结了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见二叔苏大庄了。自从表面疏远二叔后,苏大庄似乎还在生他的气。既然自己的策略变了,要跟王竟明斗争,就需要人,统一战线还是要有的。所以,他驱车前往苏大庄的别墅,要跟二叔谈一谈,向老人家认个错。
苏日亮的到来,苏大庄是有预感的。苏大庄知道苏日亮与王竟明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没多久就会翻脸的。苏大庄闷闷不乐地说:“日亮啊,我就知道你会找二叔的。最近是不是不顺心啊?是不是干不下去啦?”
苏日亮神情沮丧,长长地吸进一口烟:“二叔,快别提了。人活着,有多少顺心的事?工作上我没奢求顺心,只要能相安无事混日子就行了。可是,他王竟明实在是太狠毒了,连混都不好混了。”他揉了揉胸口,说胃不舒服,喝口水都想吐。
苏大庄让祥叔过来,沏了两杯普洱茶。他接过茶说:“喝点儿普洱,这可是十万块钱一斤的好茶啊!喝完了,你会脑门冒汗,浑身顺了气儿,胃就舒服啦。”
“我气儿不顺,死了都顺不了!”苏日亮喝了一口茶,一股暖流贴着喉咙渗下去,在身体里蔓延开来,冻结的思维开始融化。
苏大庄叹息着说:“那次,你小子跟我打着官腔儿,真是满口谎话,虚伪透顶。你哪知道,二叔听着心里多难受啊!”
苏日亮说:“叔,您别怪我,要是不当这个县长,我跟着二叔做生意多好!官场有啥好的?整天开会,人人钩心斗角。”
苏大庄心里一沉,感叹说:“你小子别得便宜卖乖,明知不是好地方,人们还要削尖了脑袋往里钻?说明还是好啊!你二叔是大款,能跟你比吗?前呼后拥,尊贵气派,大款有多少钱能买得来?永远也买不来!”
“您还看重这个啊?”苏日亮惊讶了。
“如果不看重这个,还看重啥?不就是这个位置吗?说来说去,就是你们当官的太爱自己了。要知道,太爱自己就是不爱自己,生活中的事情就是这样。我这样说,是让你珍重自己的位子。珍重不是怕,懂吗?”苏大庄逼视着他,目光冷峻起来,“他王竟明要不是县委书记,敢跟你二叔叫板?我承认,他是个奇人,太会借势,山城所有的因素都能成为他的陪衬和依托。李鸿儒的倒戈,不就是例证吗?所以,你不能盲目行事,南辕北辙。可是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长期被包围着,习惯了恭顺之言、谦卑之态,对好多事情会失去判断的。所有肉麻的话,你只管说,他听着并不肉麻。所以,他决策事情的时候,离犯错误就不远啦!”
“您是一相情愿,人家不贪财,不近女色,能犯啥错误?在目前的体制内,不犯这两样,再无能你也扳不倒他!”苏日亮说。
苏大庄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还嫩啊,人啊不犯这个错误,就会犯别的错误。他王竟明到山城是来镀金的,他要借山城这个平台,借科学发展的机遇,捞取政治资本,捞取资本为了啥?还不是想往上升吗?他求成心切,难免手忙脚乱。再说了,你要动脑子研究他,寻找他在工作中的漏洞。”
苏日亮说:“他可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他这种人,难道见了棺材就会落泪了吗?”苏大庄冷冷地说,“他跟我讲科学,他那套科学有多科学,我是领教过的。他的科学就是关工厂,关了就科学,不关就不科学。李鸿儒创下的这点儿家底,都给败光了!你要研究他,不断给我提供信息。”
“能有什么信息呢?”苏日亮痛苦地闭上眼睛,人显得疲惫而老气。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作为县长,你在问谁?问别人还是问自己?
苏大庄望着苏日亮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更加痛恨王竟明,恨得眼前发黑,浑身发抖:“孩子,人活着,没退路!当初你劝二叔退一步的时候,二叔也想过退。毁了两个企业,没让我的蓝天化工项目上马,这都没啥,动不了山庄的龙脉。山庄集团还有其他产业,还是山城的纳税大户!我就想,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移民到加拿大,吃喝玩乐享清福去。可是,我们山庄的摊子铺到这儿啦,那么多人得吃饭,能退到哪儿去?还有,我日亮侄子在这儿受罪哪!做梦我也没有想到,他欺人太甚了,条条大路都给我们堵死啦!”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苏日亮感动地望着苏大庄:“二叔,您别难过。小时候我们偷铜的时候,我就要不行了,是二叔您的一句话给了我力量。您说掉下去也不是英雄,而是贼!败者才是贼啊!我们今天也一样,不能当贼!我想很久了,我们苏家不能等死,我们再也不当软柿子让人捏啦,我这次来,就是向二叔讨主意来的。”
苏大庄抹了抹眼睛说:“有你这话,我心里好受多了。不等死,就是出击,就是捍卫自己!你记住一句老话,狭路相逢勇者胜!背水一战,哀兵必胜,哀兵是古代老子说的,大概就是吃过败仗的兵。在他王竟明面前,我们爷儿俩都吃了败仗,所以,只有背水一战啦。既然是战,就不能草草收兵,无功而返!”
苏大庄的话,简单凝练,夹枪弄棒,句句都直抵苏日亮心里。
苏日亮诚恳地点了点头,他在苏大庄身边从没有这样虚心过。他的大脑在不停地运转着、运转着。在起用刘青风的问题上,他就败在了王竟明手里。输得那样惨,在山城干部队伍里,失去了一些地位和威信,让他狼狈不堪。
自从王竟明派人调查佟永林,就说明对他苏日亮下手了。过去还可以与其谈留有余地的话,现在则没有任何退路了,真的没有退路了!怎么办?现在核心的核心,关键的关键,是不能让王竟明留在山城。高升也好,停职也罢,只要他离开山城就万事大吉了。苏日亮的眼皮嘣嘣地跳了几下,恶狠狠地说:“姓王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有种,这才像我们苏家人!”苏大庄满意地笑了。他终于看到苏日亮一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架势了。
苏日亮说:“刚才您说到信息,告诉您,明天市委张耀华书记要来山城了。”
苏大庄胸有成竹地点点头:“既然张书记是王竟明的后台,我会给张书记送上一份礼物的。以后,我们就在张书记那里大做文章!”
3
大鹏市委书记张耀华一行来到了山城。灾害发生时,张书记正率市代表团在广东学习考察。广东制造业在这次金融风暴中受到了严重冲击。但是,广东的现代工业升级改造也非常成功,天南省就是要学习广东的先进经验。听到西柏坡工业园区受灾的消息后,他把代表团交给了一位副市长,自己提前返回,西柏坡工业园区可是天南省的命根子。在王竟明、苏日亮、刘青风、孙继河等人的陪同下,张耀华视察了西柏坡工业园区受灾工地,专访了大鹏电厂工人,还看望了葫芦乡的两个受灾村。虽然山洪已退,但路面依然泥泞,有些滑,张书记的皮鞋成了泥鞋,还不时抹抹额头上的汗水,自嘲地对王竟明和苏日亮说:“你们看我像不像吃了败仗的逃兵啊?”王竟明不时扶着张书记走路。张书记看了看王竟明,微笑着说,“竟明啊,你怎么总是拉着个脸呢?这点儿风雨就把你打趴下啦?”王竟明笑笑说:“您得给我们好政策,不然我真的趴下了!”
张耀华瞪了眼睛说:“什么好政策?我可没政策了,好政策中央都给我们了。下面就靠我们自己怎样按照科学发展观,破解工作中的难题啦!”
王竟明想了想说:“听说中央马上就要有动作了,投巨资拉动内需。到时候,还请张书记多想着我们的西柏坡工业园区啊!”
张耀华说:“你的消息够灵通啊!是的,面对这场金融风暴,世界各国都行动起来了。中国是负责任的大国,我们稳定了自己的金融市场,就是对世界的贡献嘛。我刚刚从广东参观回来,一些制造业的倒闭很让我们痛心,但是,一些有远见的企业早早完成了升级和转型,在这次危机中一手抓出口,一手转向国内市场,效益非常好嘛。所以说,这对我们是挑战,同时也是一次好的机遇啊!”
走到平路上,王竟明不好意思地放了手。见到张耀华,他是有压力的。尽管西柏坡工业园区的损失可以补救,但他还是感到深深的内疚。他对张耀华说:“本来是想请您看一看工业园区,谁知来了这么一场大山洪。唉,怪我们没有防范好啊!”
“是风暴,总要来的。世界金融风暴,我们都不愿意看到,可它不也来了吗?”张耀华脸色严峻起来,“我们没有退路,只有迎难而上了。伟大并不在于力强,而在于能正确使用力量!”
王竟明说:“我们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比如葫芦乡开发区的企业已提早升级转型了,核桃加工项目与玩具厂的升级改造也将双向出击。”
“怎么个升级改造?怎么个双向出击?”张耀华显然很感兴趣,要到葫芦乡开发区看一看。王竟明赶紧给周荣芳打电话,周荣芳说她在滹沱河污水处理厂工地呢,王竟明就让她在污水处理厂等着,然后与苏日亮一起陪同张耀华驱车前往。
张耀华转脸对王竟明说:“到玩具厂看一看,看你们怎么个升级改造,怎么个双向出击。”王竟明笑了笑说:“让周主任给您说说。”周荣芳说:“我们这就到工厂看看吧。”汽车驶到葫芦乡开发区,人们依次下车走进玩具厂的车间。周荣芳介绍说:“这个厂过去只是给海外粗加工,金融危机一来,订单没了,资金链断了,几乎就倒闭了。王书记和孙继河书记非常关心这个企业,让我们升级改造。现在我们的玩具销售走进了网络,由儿童自己设计,在网上发过来,我们按照儿童的意愿加工生产。还有,继续巩固出口,同时冲击国内市场。我们购买了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孙平童话中的两个形象,一个是皮皮娃,一个是鲁可可。孩子们非常喜欢,订单不断。”张耀华望着王竟明笑道:“王书记行啊,处处给我惊喜啊!感觉你们很容易,吹糖人一样就转型了。”王竟明苦笑道:“张书记,哪有那么容易啊,我们从清华大学聘请网络人才,在企业内部进行技术培训,还要拓展国内市场,周荣芳和厂长都累苦了。”孙继河觉得自己被动了,赶紧插话说:“张书记,玩具厂是有转机了,可是,现在葫芦乡的企业融资很困难啊。特别是中小企业,日子非常难过。”
张耀华笑了,望着王竟明:“你们王书记怎样破这个题啊?”王竟明想了想说:“县委县政府对中小企业资金短缺问题很重视,苏县长不是刚刚开了银行协调会吗?融资的问题也会解决的。关停企业解决了,我们应该着手中小发电厂了!一方面产能过剩,内需不足,导致价格暴跌;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考虑当地就业、当地财政。这是个两难问题。最近,国家工信部发布了最严厉的限产令,我们要执行,同时还要加快兼并和重组步伐啊。”张耀华点点头说:“是啊,大发电重组,小发电也要重组啊。你们的工作很有成效嘛!”王竟明赶紧纠正说:“我远远没有做好,我们还有很大差距啊!我们的高增长背后,还有这样那样的危机。如果不解决难题,山城速度难以为继啊!”张耀华说:“王书记说得对啊,看不到差距是最大的差距,没有危机是最大的危机!这种居安思危的意识很重要。”苏日亮尽管往前挤了挤,张耀华还是没有看他。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笑意,有王竟明在山城,他不会有什么风光了。
视察结束后,张书记让苏日亮和王竟明坐上了自己的汽车,按照张耀华的要求,马上要在山城宾馆召开一个座谈会,总结前阶段工程建设的经验及灾害发生的教训,研究部署金融危机下企业的转型和升级。张耀华对王竟明说:“这次山城班子的调整是急了些,但是,现在看来是正确的。李鸿儒老书记的限电很是不得民心,老百姓怨声载道。我们派你回来,是有过充分考虑的,怎样打好山城节能减排这一场硬仗呢?我来的时候,路过山城县区和葫芦乡,感觉空气好多了。还有,你在东水峪和西水峪村搬迁问题上解决得很扎实。葫芦乡的核桃露厂,对于山城,甚至我们大鹏,都很有意义。这说明我们山城的班子是有战斗力的。可以说,减排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重新赢得了百姓对我们的信任,但是节能还任重道远啊!”王竟明激动地说:“请张书记放心,我们下一步就在节能上做好文章!”张耀华很高兴:“王书记呀,看来干部包点是有成效的,今天我感受很深啊!你在葫芦乡蹲点,除了节能减排,还搞了新农村试点和制造业的升级改造,这都很好。富民优先,是一种以民为本的发展观,既是一种发展理念,也是一种发展路径;既是我们的目的,也是我们的手段。没有富民目标的引导,发展必然缺乏动力呀!”王竟明望着张耀华的脸说:“张书记,西柏坡工业园区是循环经济区,由于这场大山洪推迟了循环试验,影响了县委的整体部署啊。”张耀华摇了摇头说:“自然灾害嘛,防不胜防,但是我们要制定科学的预防机制。现在有一个传言,说西柏坡工业园区的防洪大坝工程有问题,说是豆腐渣工程,里面有腐败问题。这是需要调查的,不能武断啊!”他说着把脸转向了苏日亮,“你说呢,苏县长?”苏日亮赶紧点着头说:“是这样,我们一定牢记张书记的话。这个时候,更要经得起严峻的考验啊!”张书记摆摆手,笑着说:“知道知道,我不是说你,这次节能减排,你能及时转变观念,在你二叔身上大义灭亲,县委和群众都是赞赏的。”苏日亮尴尬地一笑:“都是应该做的。也谢谢张书记的及时开导啊!”张耀华微笑着点点头,很欣赏地望着王竟明。
会议正式开始了,王竟明作了一个重要发言:“做了这些工作,我常常在想,应该探索一种科学发展的新模式。在这个金融动荡的大背景下,在这危机与机遇并存的大背景下,就会产生一种与过去不一样的模式。比如过去的深圳模式、温州模式、浦东模式等等。今天我们山城人民也要创造一个山城模式:革命老区走低碳经济的新模式。红色旅游区连接南岗现代工业城,这就是未来的一个模式,它不是现在的传统城市概念,而是要回答未来一百年我们的生活将是什么样子。它的核心理念就是生态,城市面对的能源都是新能源。好的生活质量,是我们对生命的巨大尊重啊!”
张耀华点点头,不断插话:“这个思路好,这个模式还要再考虑,山城到底适不适合走生态城市的路子?我们的城市要想实现最优最快发展,必须定位准确,节省能源,彰显个性!力戒概念化和同质化呀。只要理念突破、项目突破、人才突破、机制突破,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张书记,我记住了,”王竟明诚恳地点点头说,“城市定位,大概可分为战略定位、功能定位和产业定位几个环节。生态是我们在战略和功能上考虑的。但是,从产业来看,还要充分考虑资金、人才、技术和市场等因素。大发电还是我们山城的主导产业,向工业园区的老风口集结,我们要把风能发电做大做强!这就是我们在西柏坡工业园区建设风能研发中心的原因,以少的能耗、少的资源代价换取最大的效益。过去,我们工人的血汗,煤炭、电力等资源消耗了很多,可是,大部分利润却让欧美中间商拿走了。我们国家资源有限,用不了多久就会枯竭的,我们的子孙怎么办?再也不能干傻事啦!”
张书记带着信任的微笑说:“好哇,那就背水一战吧!我给你们的任务是保增长、扩内需、调结构。不过,在没有攻克大山洪之前,新项目占地决不能盲目。务必用科学攻克灾害性山洪,作到科学统筹!”
王竟明和苏日亮异口同声地说:“张书记,我们记住啦!”
谈了一会儿,苏日亮鼓起勇气说:“张书记,我们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呀,发生金融危机了,本来就资金短缺,现在又来这么一场山洪……”
张书记打断了他的话:“资金的事省***会统筹安排,你们要积极争取。在这样的金融形势下,不能过多依赖国家资金,也不要过多依赖银行,自己多想想办法,走多元化的融资渠道。希望你们能引入市场机制,广拓招商引资渠道,解决建设资金问题。”
王竟明点点头,认真作着记录。
张耀华最后总结:“盲目发展是一潭死水,科学发展是一江春水。不管世界怎么变化,中国都要改革,都要坚定地走下去。面对金融危机,我们还是有困难的,资金紧缩,外商撤资,出口减少,就业压力重。我们要像拧湿毛巾一样,拧干里面的每一滴水,准备过冬了。经济工作中,要紧紧抓住自主创新。我们在西柏坡工业园区打造了风能发电产业集群,靠的是管理创新。管理创新首要是技术创新,我这次来,听说西柏坡工业园区有了风能研发中心,我很兴奋!”
台下一片热烈掌声。
王竟明不再说话,心想还是上级英明,有些事自己多虑了。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就像那场席卷而来的大山洪。正当张耀华书记召集山城、葫芦乡两级领导在葫芦乡宾馆的小会议室开会时,宾馆的大门外,已是人潮奔涌。这里聚集了山庄集团水泥厂和电厂的几百名工人,还有葫芦乡万胜集团的一些失业人员,他们吵吵嚷嚷着要见市委张书记。
“把我们的企业拆除了,让我们怎么活?”
“我们要向领导反映节能减排的问题!”
“我们万胜集团有豆腐渣工程!”
有人大喊:“不能让腐败分子得逞啊!”
大门已经被紧紧地关住了,门里门外都有警察。
县公安局段局长对葫芦乡公安局局长使了个眼色:“赶紧跟大领导协商吧!”段局长一看局面复杂,难以应付,就去找葫芦乡书记孙继河。位于北楼的会议室很幽静,似乎还听不到宾馆门口的吵架声。段局长悄悄地走进去,俯在孙继河的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段局长的眼光狠毒,牙不知不觉地咬了起来。孙继河听后面带惊色,对身边的王竟明悄声说:“王书记,有点儿情况,我先去一下吧。”
王竟明从孙继河的神色和话语中预感到发生了大事,心中忐忑不安,他发现苏日亮正朝孙继河使眼色,于是悄悄离了位,轻轻走了出去。下了楼,一片喧嚣声传了过来,他看孙继河和公安局长在前面检查,马上叫住他们。
孙继河迎上来说:“王书记,没事儿没事儿。会议继续吧!”
“胡扯!”王竟明一指声音的方向,“这是歌舞升平吗?能没事儿吗?我要问,什么事儿才算个事儿?”说着,他就往前走,孙继河和公安局长跟上来,孙继河边走边说:“已经弄清楚了,是山庄集团和万胜集团的工人在闹事。苏大庄鼓捣事儿呢,还有苏大庄的姑爷佟永林。都是他惹的乱子,这阵子佟永林倒跟没事儿人似的躲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万胜集团跟佟永林有什么关系?”王竟明问。
“葫芦乡万胜集团是乡办企业,一直归开发区代管,佟永林就是兼职代管。老板是佟永林的亲信,实际上他是总老板,下属华益电厂、建筑公司、核桃包装好几家企业。”王竟明想起来了,气愤地说:“这个佟永林啊,屁股怎么还没擦干净呢?”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宾馆门口两侧门柱上的灯发出昏黄的光,王竟明看见大门铁栏外面人头攒动。孙继河问段局长:“佟永林呢?”
段局长说:“他早跑了。我追他的时候,他还质问我:‘你是替党和政府说话,还是替老百姓说话?’”
王竟明火了:“这是什么话!他还是个党员吗?且不说让他保持共产党员的先进性,他心里就没有一个正确的权力观。真不知道他入党宣誓时都对着党旗说了些什么。西柏坡人都知道,当年***在西柏坡的时候,流传过一首歌:‘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我们的党是要永远为人民服务的!”
孙继河骂了一句,马上对王竟明说:“王书记,您别生气了,我马上处理这小子!”
王竟明停住了脚步,走到路旁的花坛前,坐在一张石凳上。石凳很凉,王竟明猛然打了一个寒战,他点燃一支烟,沉静地看着门口。
孙继河站在门内向铁栏相隔的人群喊:“大家静一静,有话跟我说。”
人群不但没有静下来,声音反而越来越大了。
“你们当官的官官相护,都他娘的想吃一嘴!”
“好端端的电厂,愣让佟永林糟蹋啦,转卖了好几回,现在都停工了。他有资格当乡长吗?撤了佟永林,法办佟永林!”有人大声嚷嚷着。
一个工人急了,竟爬过铁栏,脚刚刚落地,就被两个警察按住,一只手铐落在了这个人的手腕上,门外一片哗然。
王竟明拍了一下其中一个警察的肩膀:“打开。”警察一看不认识,孙继河一看是王竟明,喝道:“王书记让你打开手铐!”
王竟明向警察伸过手去,说:“如今的事儿啊,该管的没有管,不该管的却管得死死的。手铐的意义你应该很清楚。还是我来吧!”
警察把钥匙交给王竟明,王竟明给那个工人打开了手铐,这时,人群竟然静了下来。王竟明厉声冲孙继河和段局长喝道:“把大门打开!”
门开了,人们拥进了院里。王竟明站在了甬路中间的花坛上,大声说:“工人师傅们,我是县委书记王竟明。今天大家来一定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来的,那么我就代表县委和县政府表个态,我们一定高度重视你们提出的问题,让人民群众满意,这正是我们的工作追求。我提议,你们推选出几个代表,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办公室谈。大家先回家吃晚饭吧,请相信我!”有人说:“王书记就是我们的包青天,他亲自解决牛老茂的问题,错不了。我们相信他!”
“听王书记的,他能给我们做主的!”
人们响应着,河水般地退去了。
王竟明跳下花坛,脚有些麻,险些摔倒。孙继河马上扶住他,感激地说:“多亏了王书记挺身而出啊!”王竟明阴着脸,不想理他,只顾向北楼的会议室走去,他要继续参加会议。孙继河想跟着,王竟明转过脸来,严肃地说:“动不动就调警力,手铐想铐就铐,你的派出所是用来对付那些淳朴老百姓的吗?”孙继河赔着笑,歉意地说:“张书记在葫芦乡,我不是害怕事情扩大吗?下次我们一定改正。”
孙继河回到会议室,仍惊魂未定,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本来想帮王竟明打个马虎眼蒙混过去,可是,他却听见张书记声调不轻不重地说:“我年岁大了点儿,但并不耳背,刚才宾馆门口是不是有上访的群众啊?稳定压倒一切,没有稳定的环境,建设工程也搞不成,科学发展更是空话。创造一个稳定环境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解决群众关心的热点难点问题,这个我就不多说了,要切实抓好。最后,我再说一句,风能研发中心是块硬骨头,你们要给我啃下来!好了,我这肚子也开始抗议了。王书记,请我吃饭啊!”王竟明笑着说:“张书记,吃点河鲜吧。葫芦乡河鲜有名,在省城吃不着这么好的河鲜啊。”
这时,人们忽然发现刘青风大汗淋漓的,他捂着胸口,面目痛苦地倒了下去……
王竟明一把抱住刘青风,对孙继河说:“快喊医生!”
人们七手八脚把刘青风抬走了。
王竟明陪同张耀华吃过饭,就急忙到医院看望刘青风。刘青风因劳累过度脑供血不足曾几次晕倒在现场,在医生的治疗下缓解过来了,医院建议他休养一段时间。王竟明对刘青风说:“我知道你这阵儿太忙了。”节能减排工作、工业园区占地拆迁,都是刘青风操办的。还有西柏坡工业园区的大山洪抢险,听说他累得晕倒在防洪大坝工地现场。王竟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刚坐在沙发上,门就被人敲响了。门没有锁,王竟明懒懒地说了声:“进——”
门被推开了,是山城县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刘劲。
王竟明笑道:“是你?来,坐!”
刘劲说:“您刚才不是叫‘进’吗,我的小名就叫‘劲’,我能不进来吗?”
王竟明笑出声来:“你小子还是那么会说话。”
王竟明与刘劲是党校同学,两个人也是好朋友。刘劲也是省城的家,王竟明回省城,刘劲常常搭车。王竟明望着刘劲说:“我还有点儿饿,晚上陪张书记吃了顿饭,张书记饭量小,我总不能风卷残云地吃吧。”说着,找出一碗方便面来,倒了开水闷上,又问刘劲,“要不要来一碗啊?”刘劲嗔怨地说:“我又没陪首长吃饭,吃得可饱了。你这大书记也不够意思,来山城工作快一年了,也不请我喝顿酒。”王竟明递上一杯热茶,煞有介事地说:“你是反贪局长啊,谁敢跟你打交道啊?”又问,“对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刘劲神秘地低头吹了吹茶水,说:“与山洪有关。我们接到举报,举报葫芦乡副乡长佟永林的受贿和渎职行为。我知道您和他的特殊关系,所以来征求下您的意见啊。其实傍晚我一直等在宾馆门口,领略了您的风采,您却没有发现我。”
“是这样?”王竟明脸色沉静下来,“举报的真实性呢?证据确凿吗?”
这时,屋内的电话响了,刘劲站起来说:“我就不打扰了,我就在楼下住,有空儿我再向您汇报工作。”
王竟明送走了刘劲,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上午,王竟明送走了张耀华书记,开始破解难题了。在葫芦乡宾馆王竟明宽大的办公室里,王竟明和山庄集团以及万胜公司的十七名职工代表展开对话。山庄的代表还是刘大嘴。一起参加座谈的还有市反贪局的刘劲,他想从侧面了解佟永林。葫芦乡党委书记孙继河也来了。几天劳累,王竟明没有休息好,脸色有些灰暗,眼睛泛着青色。他今天对山庄集团水泥厂的代表很冷漠,因为他知道这是苏大庄的阴谋。王竟明知道,秦丹霞和苏小剑去上海了,为风能研发中心招集人才。如果秦丹霞在山城,她绝对不会允许刘大嘴带工人来闹事的。王竟明知道上次就是这个人带头闹事,秦丹霞和余成他们给化解了,由蓝天集团消化了多数工人就业。王竟明态度鲜明地说:“山庄水泥厂的问题是老问题,山庄的代表先等一等,让葫芦乡万胜方面的代表先说。”山庄水泥厂的代表一下子被冷落了。
万胜集团所属电厂的代表是工会主席刘玉芳,她激愤地说:“王书记,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您不知道我们万胜的实际情况,万胜是集体企业,电厂是其中一家,这几年本来日子很好过,可是佟永林不顾职代会的反对,愣是把电厂的资金挪用到华益电厂。小电厂被大山洪冲垮了,电厂也受了不小的损失,电厂半年发不出工资,连买一张塑料布的钱都没有,您说这是谁的责任?”王竟明很惊讶:“电厂的生产资金为什么挪到华益电厂呢?”一个工人说:“建这座小电厂,全县和开发区都投了不少钱呢,佟永林说大桥工程万胜集团的建筑公司中标,都是一家,还说将来工厂建成,防洪大坝修好了,我们就不会被山洪侵扰了。屁话!小电厂的钱扔出去了,山洪来了,华益也毁了,他佟永林却成了县里的大红人,还被提拔为副乡长,让我们哪儿说理去啊?”另一个工人说:“他佟永林自己肥了,听说工程供料,大都是由他老婆苏小敏的公司供货!”
王竟明一脸严峻,边听边作记录。
一位万胜公司的技术员说:“别看这华益电厂是大山洪冲毁的,其实是个豆腐渣工程!原先的设计是预防十级以上大山洪的,可八级就他娘的散了,为啥?还不是偷工减料!”王竟明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把这些情况跟县委反映过吗?”刘玉芳哼了一声:“县里?孙继河跟他穿一条裤子呢!连市里头头儿都让佟永林给喂肥了。佟永林是啥人?他老婆苏小敏是啥人?他老岳父不就是山庄的老总苏大庄吗?人家根子硬,人家侄子是县长,我们弄不动,气死拉倒,今天要不是给您王书记面子,我们非告状到中央不可,看看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了?”
王竟明大声说:“当然,西柏坡永远是共产党的天下!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今天的红色西柏坡!”一个职工代表递过来一份揭发佟永林的材料。没有看完,王竟明就意识到,佟永林就像一个脓包烂透了,谁能捂得住呢?捂一时到头来还是要爆发的。他忽然抬起头,沉重地说:“工人师傅们,谢谢你们的主人翁精神!我会马上找县委研究,先补发你们的工资。对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会建议山城县委成立专门的调查组进驻葫芦乡,查一个水落石出,该行政处分的行政处分,该依法惩处的依法惩处。今天,市反贪局长刘劲同志也在这里,你们可以多向他提供线索和证据。”刘劲朝在场的工人代表招了招手。
王竟明就要站起身来走的时候,山庄水泥厂的代表刘大嘴急了:“王书记,还没有谈我们的事情呢。我们还没工作呢!我们要见张书记!”
王竟明很气愤:“你们闹到这儿来了,你们的事情回县城解决!”他向公安局段局长递了个眼色,转身走了。
段局长让人把刘大嘴带的工人看住了。
刘大嘴怔在那里。他很懊恼,今天太乱了,没想到杀出另一股队伍,回去真的没法跟苏大庄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