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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第十九章 征服畏惧

1

郝芸忙着处理王云红公司的后续事务,累病了,住了两天医院。秦丹霞过来看望她。这天傍晚,王竟明把郝芸从医院接回了家。

回到家里,王竟明殷勤地忙前忙后,让郝芸卧床休息,一切事情由他来做。有银行方面的人打来电话,问郝行长怎么没有上班。王竟明说她重感冒,过两天再去。人家要来看,被王竟明拒绝了。王竟明跑到农贸市场买来了岗南水库的红鲤鱼,亲手给她熬了一盆香喷喷的鱼汤端到了床前,又用小勺舀了送到郝芸的嘴里。郝芸内心涌起一股感动。

王竟明以她的幸福为自己的幸福,爱是一种情感,更是一种信任。郝芸常常问自己,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熟悉?陌生?还是既熟悉又陌生?

郝芸品尝着鲜美的鱼汤,心中好像扑进来一束暖暖的阳光,在家里这样温馨的环境中郝芸心情变得逐渐好起来。王竟明知道,对于女人来说,真诚就是一把开心的钥匙,可这把钥匙不能走偏,一旦偏了,女人就不信任你了。王竟明说:“郝芸,你快好起来吧,我这辈子离不开你,下辈子还要娶你做老婆!”郝芸一把抓住他的手,分明感到了温暖,眼泪缓缓地淌了下来。

这个夜里,王竟明和郝芸同时感到了强烈的需要。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们同时向对方伸出了手。他们拥抱在一起,他重又唤醒了她对他的醉心和痴迷。她想说“我爱你”,但是她说不出话,嗓子眼儿里有种东西堵着,她怕她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那种默契、那种依恋是来自灵魂的吸引,他们熟练的动作中,什么话都不用说,什么话也不需要说,这样自然舒展,这样就足够了。

第二天上午,王竟明去北京国家***了。他与姚勇副县长去攻关,给西柏坡工业园区风能发电拉一些资金,这是国家提倡的新能源项目。王竟明感觉到了,国家四万亿拉动内需的政策自去年出台后,资金已经陆续投放了,除了保增长,还有一个“调结构”的新基调,这是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去年冬天,王竟明就跟***的领导谈妥了两个循环经济的项目。王竟明很快找到了合作单位,新加坡新圣集团前来投资建设,解决区域循环的问题。

为了拖延时间,苏日亮对王竟明的这个决策提出了分歧意见。王竟明没有理睬苏日亮的意见,因为循环经济的第一批项目就要投产了。

这天傍晚,王竟明回到了家里,心中还想着王大军的事情。郝芸几乎和他同时进门,她已经上班了,而且气色和精神恢复得都不错,嘴里还哼着一首什么流行歌。王竟明知道,唱歌并不一定表明快乐,女人永远是男人的“哥德巴赫猜想”。

郝芸今天的心情低落。她想儿子明明了,父亲来电话说:“孩子都不认识你们这些当父母的了,说永远不见你们了。”她听了之后就掉了几滴眼泪。人就是这样,她刚刚不为王竟明的情感担忧了,刚刚从失去云红的悲伤里走出来,可又来了儿子的问题。她撕心裂肺地体会到,生活就是一种心情、一种关系,活在哪个关系层面里就有什么样的人生。她一直不觉得自己的关系层面有多好,甚至是恶劣的。她准备开始抱怨王竟明了,这是一个充满怨言的时代,到处都有怨言,谁都有怨言,王竟明为什么没有怨言呢?王竟明悄悄坐在了她的身边,关切地问:“老婆,怎么不高兴?”郝芸哽咽着说:“我想明明了。”王竟明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说,你先过去看看他,放暑假的时候接他过来。”郝芸点点头。

吃过晚饭,郝芸躲在卧室给明明打电话去了。王竟明走进了楼上的书房,他坐在书桌前想苏日亮提醒的事情。他沉不住气了,给苏日亮打了个电话,苏日亮还没有睡觉,正在整理给市长的发电普查汇报材料。苏日亮说他确实不知道什么,他只是凭着苏大庄的口气提醒的。王竟明就把电话放下了。

跟儿子的通话结束了,郝芸最后跟父亲聊了几句,感谢父亲照顾明明。父亲在听筒里发出可亲的声音:“你们好好生活就是对我的最好感谢。”然后她轻轻来到书房,坐在了王竟明的身边。王竟明把郝芸搂在怀里,静静地坐着,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郝芸慢慢挣脱开王竟明的怀抱,说:“我想起一件事,有人给你写了一封信,寄给了我,让我代转。”她打开提包,拿出一封信来,字迹很清秀,一看就是女人写的,她没敢拆。

王竟明接过信,信上写着:“郝芸麻烦转王书记。”没有寄信地址,但从邮戳上看是寄自本市,而且有一段时间了,可能是在王云红葬礼之后寄出的。

王竟明打开信——

尊敬的王书记:

我是云红的好朋友,她惨遭不幸令我悲痛万分,我曾两次独自去她的墓前祭奠。云红生前曾借钱给我挽救了我孩子的生命,我感激不尽。随信寄上一张借条,作为凭证,待我有钱后一定奉还。

我把信寄给您的爱人而不是寄到您工作的机关,是因为我钦佩而且信赖她,常常听云红姐说,她是一个好嫂子。我害怕信会落到别人手里。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做出这一决定之前我很矛盾,也很恐慌,最终我还是决定要走。

我为云红而哭,她死得很蹊跷,她的死很可能和一本账目有关,我想公安局方面应该会很快破案的,但至今我没有听到任何结果。我本来应该挺身而出为云红讨一个公道,但我手里没有了任何证据,我也很怕病中的孩子永远失去母亲,因为对方的势力太强大了,他们可能还会对我下毒手的。但我不怕!什么时候需要我,我就会勇敢地站出来。信的背面有我的间接联系电话。

我相信您,您是云红的哥哥,又是山城的书记,您一定会为云红伸冤的,不要再等待了!

一个市民周蓉

王竟明拿信的手抖起来,他把信交给郝芸,急忙打电话给刘劲:“马上到我家来,快!”

郝芸看完信,眼泪流了下来,她说:“云红,安息吧,为你伸冤的时候快到了。”

不一会儿,屋外警笛大作。王竟明跑到院外,见刘劲带了两辆警车一帮警察,他急火火地问:“坏人呢?”

王竟明知道刘劲误会了,忙让司机关了警笛:“刘局长,谁说有坏人啦?这里是军分区大院,谁敢啊?你这警笛一向,吵得四邻不安,赶明儿人家非把我轰出去不可。”

刘劲焦急地说:“谁让你不说清楚啊?”他让警察们开车走了。这时,紧邻的几位首长溜进屋问发生了什么事,王竟明连忙向人家作揖道歉,大院的夜晚这才平静下来。

进了屋,刘劲仍说:“本来就怨你嘛!”又对郝芸说,“嫂子,您给评评理!”

忽然,刘劲愣住了,他发现郝芸眼角挂着泪痕。他忙问王竟明:“你欺负嫂子啦?怪不得这么急呀,让我劝架来了?”

王竟明说:“你这张嘴呀,真不该做反贪局长,应该去当球赛解说员,跟宋世雄似的,比这有出息。”

郝芸把那封信递给了刘劲。王竟明说:“上次你说怀疑佟永林的账本是周蓉提供的,而且正在找她,这封信也算是个重要线索吧。”

刘劲看完信说:“这封信寄出快半个月了,怎么今天才收到?”

郝芸说:“我一看是女人笔体,心情不太好,就没把信带回家。”

刘劲埋怨说:“嫂子,您这心情多亏好了起来,要不然这案子且没头儿呢!这封信证实了我们的怀疑,可以肯定账本是周蓉从佟永林处偷出来的,周蓉为什么能偷出账本呢?据我们了解,她和佟永林有一段不清白的关系。周蓉很矛盾,在这封信上她已经写明了,没有明说的是,她作为万胜集团的财务科副科长、佟永林的心腹,直接参与了账目的造假,她的出走,也有想逃避法律追究的原因。尽管她手里没有真账本,但她是人证,而且一旦账本找到,她就是重要人证。她在外边随时都会有危险,我猜想佟永林也在到处找她,很可能会除掉她。当务之急是找到账本的复印件,像云红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儿不可能不留下复印件的,这个账本复印件就在山城,就在和云红居住随行的某个角落,找到账本比找周蓉要容易得多!”郝芸说:“老家、公司住所都找过了,没有啊!”

王竟明愣着,忽然一拍茶几:“有了!”

刘劲和郝芸异口同声地问:“真的?在哪儿?”

王竟明说:“刘劲,你刚才说到随行的东西,云红肯定是把复印的账本放在了汽车上,汽车后备厢里的轮胎下面有一个暗箱,记得上次我看见她把钱箱放在里面,她对我说贵重的东西都放在那儿。对了,没错!”

王竟明的眼睛亮了,他想起那晚王云红拎着装有五十万元的皮箱来到他家,那是佟永林为卖抓车送给她的酬劳。那次他批评了妹妹,第二天一早他送妹妹出门的时候,亲眼看见妹妹打开了后备厢。

2

大鹏电厂三分厂公开拍卖还是如期举行了。

佟永林是在大鹏电厂三分厂招标会上被人叫到休息室的。在休息室里,坐着市纪委的张副书记、反贪局长刘劲和几名干部,这些人佟永林都认识,看见他们个个表情严肃,佟永林心里一紧,他想轻轻松松打个招呼,但他感到喉咙发堵,怎么也说不出话。就在这时,他看见那些人站了起来,听见张副书记说:“佟永林,你因涉嫌行贿,从今天接受组织审查,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你的问题!”说完,马上就有两名干部走过来,一边一个架起他来往外走。几个人穿过乱哄哄的大厅,佟永林一眼就看见了岳父苏大庄站在人群中间,默默看着自己。苏小剑和祥叔也惊讶地张望着。佟永林说:“我跟我岳父说几句话,可以吗?”

张副书记点点头。佟永林走过去热泪双流,两手抓住苏大庄的胳膊,说:“爸,我去了,我的事别影响您的运气,祝您成功!告诉小敏,我是冤枉的,组织一定能还我清白,您老也不会看着我不管,是吧?”

苏大庄拍了拍佟永林的头,平静地说:“去吧,孩子,你是西柏坡人,你要相信组织、相信党。”

佟永林走了,被人带上那辆检察院的面包车。

苏大庄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佟永林被带走的时候,招标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大厅里聚满了各地参加招标的单位。佟永林认识的那家台商也来了。在这之前,佟永林已经向孙继河发出信号,让孙继河帮助苏大庄购买成功。实际上,昨天晚上,苏大庄跟刘鸿达完成了最后的磋商。但事情最终卡在王竟明的手上,王竟明咬定按招标程序进行,并委派刘青风监督这个程序的实施。这足以令佟永林和他苏大庄愤恨不已。但这并没有削弱苏大庄向着既定目标进发的决心,要搞到财富之树上的金苹果,不一定要刀光剑影,只需打动果园监守者的心即可。他们通过孙继河向招标评审委员会的几名专家抛出了橄榄枝,当他们充满信心地等待过五关斩六将时,不想第一步就走了麦城。佟永林被抓了,这是一个很糟的兆头啊!

佟永林被带上车,心中还在恐惧地想:难道是卢德青这狗×的扛不住了?或是王云红真的留了一手,她复印的账本找到了?抑或是出走的周蓉落到了他们手里?惊恐如绳索般勒紧他的胸口,他大喊:“我是副县长、省劳模,冤枉了好人你们要负责任!”他在车上喊、在审讯室喊,直到喊得嗓子干哑,最后如寒风中的饿狼在号叫。

这天上午的常委会上,人们听到了这个消息都很震惊。苏日亮看着墙角,久久沉默着。本来是要研究西柏坡工业园区循环工业的,可是出了佟永林的腐败案件,这也是一个议题。孙继河不是常委,他是被扩大进来的。在提拔佟永林的问题上,他首先作了自我批评。苏日亮本来今天要去省城汇报的,不想一大早就被叫来开会,说是研究循环工业,可是会议内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苏日亮对孙继河十分严厉,点名批评了他对佟永林的提拔袒护。但是,谁的罪谁来顶,提拔人的不能替他顶罪。会场气氛十分严肃。苏日亮心里祈祷,佟永林别把孙继河给咬出来,那样就全乱套了。多亏自己与佟永林、孙继河没有经济上的瓜葛。会议结束后,苏日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感觉大楼在陷落着,陷落着。

他打电话给孙继河,叫他马上来一趟。过了半个小时,孙继河轻轻走了进来。

苏日亮气得浑身发抖,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孙继河!你小子给我讲清楚,你整天在我耳根子旁边夸佟永林如何能干、如何好,这倒好,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你培养的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还是喝老百姓血的败类?”

孙继河吓出一头汗来,刚才他是在招标会场上看到佟永林被带走的,他知道苏日亮一定饶不了他。他倒了一杯水给苏日亮:“县长,您先消消气……”苏日亮说:“我消了气就能解决问题吗?你知道这问题有多么严重吗?啊?”孙继河没敢坐,他说:“苏县长,都怪我政治敏感性不强,看人不准,被佟永林给蒙骗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葫芦乡的有功之臣,没有他就没有万胜的今天。有些事还没澄清,也不要过早下结论。”苏日亮把茶杯一蹾:“胡说八道!这是常委会的决议,专案组已经运作了,没问题能抓他吗?”孙继河欲言又止的样子:“苏县长……”苏日亮瞪了瞪眼:“有话说,有屁放!”孙继河眨了眨眼睛说:“这事恐怕冲着您来的吧?”苏日亮沉着脸说:“冲我?要知道佟永林是我们苏家的女婿,在山城,苏家人还没死绝呢!”

“原先的防洪大坝,您不是提出把工程留给佟永林吗?还有,当年您给葫芦乡开发区筹借过巨款啊。”孙继河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日亮的脸色,“王书记、刘劲他们会不会从这个方面搞您……”

苏日亮站了起来,指着孙继河的鼻子说:“你别再多说一句,当初,我想把工程留给佟永林是想搞活山城经济,这跟我个人有什么关系呀?要知道佟永林这样子,我就是说啥也不干这事!再说,防洪大坝的设计也不科学啊,别忘了,这件事非同小可,西柏坡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我们党的,是国家的,西柏坡出了闪失,我们拿几个脑袋也换不来呀。我问你,你在葫芦乡待了那么多年,跟佟永林有没有经济方面的瓜葛?”孙继河急忙表白:“苏县长,我不是您说的那个意思,您误会了。”苏日亮的眼睛向他一刺:“别的我不听,你回答我的话,有还是没有?”孙继河神情肃穆起来:“苏县长,您培养我这么多年,我怎能辜负您呢?我跟佟永林吃吃喝喝,决没有任何经济瓜葛。”苏日亮警觉地问:“没有经济瓜葛,你就不管他了吗?他不还是你的好哥们儿吗?”孙继河点点头:“当然,我们应该尽全力营救他。”苏日亮说:“这就对了!”孙继河说:“我找刘劲说说,不能让他们把永林弄到外地去审,然后再想办法。”苏日亮无力地摆了摆手:“好,你走吧,佟永林那里有新消息告诉我,这几天我们有统一行动。”

“好的,我听您的。”孙继河发誓般地说,怯怯地走了。

3

苏日亮的最后一搏,显然不是苏大庄预谋的最后一搏。

这几天,苏日亮头痛欲裂。他心中非常明白,西柏坡工业园区循环经济区就要落成了。一切都要抢在前面,必须把自己的人笼络起来,集中对王竟明发起最后的猛攻。否则,可真的就要前功尽弃、全线崩溃了。

孙继河给苏日亮提供了一个情报,市委张耀华书记对天南省上半年gdp总量的严重下滑非常担忧,让市长调查主要原因,为即将召开的全省经济工作会议作准备。山城是天南的经济大县,山城gdp总量的严重衰落,有大环境因素,同时还有王竟明的策略失误。苏日亮兴奋地说:“对,这是他严重的失误。王竟明不管山城的实际,套用科学发展的口号,大量关停小发电厂和水泥厂,上马什么风能发电。西柏坡工业园区的产品都积压了,这叫不懂经济!一个不懂经济的人,怎么搞好山城这个经济大县?王竟明一天不走,山城就没个好!”孙继河神秘地笑了:“对,我们就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让张耀华知道王竟明的教条主义多害人!你是发电专家,写个建议给市委市政府。”苏日亮笑了:“不是我写,而是让分管工业的干部都来写。”他想,如果把这些人讲的如实汇报给市委,这些涉及科学发展的“意见”就不是“意见”,简直就是控诉,对于王竟明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

听说上面要来考察王竟明了,一个考察对象,如果有那么多中层干部反对你,而且是强烈的反对意见,那上层领导就要考虑对你的重用了。

孙继河和苏日亮分头行动了。

苏日亮搜罗到一堆所谓王竟明的“罪状”。苏日亮找中层干部签名时,还是费了一番脑子的。王竟明刚刚调整了干部,他撤换了一批所谓“没有科学发展能力”的干部,这些人恰恰是苏日亮所依靠的力量。他先让孙继河散布了一个谣言,说王竟明要高升了,苏日亮马上接任山城一把。这样愿意签名的人就会打消一些顾虑了,所以,签名的人数比苏日亮想象的要多。这一切都做好之后,苏日亮和苏大庄又往北京尤长庚那里去了一趟。

黑材料转到了张耀华那里,张耀华怔怔地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说话。

已经是半夜了,张耀华没有一点儿睡意。这时候电话响了,尤长庚又来给他火上浇油:“你看过山城的材料了吗?我也接到了一份。真没想到,这个王竟明也太不像话啦!俗话说,打铁先得本身硬,王竟明私心这么严重,他怎么硬得起来?怎么压得住局面?苏日亮县长都敢站出来跟他较量,那些中层干部就更别提了。”

“老首长,苏日亮对王竟明有抵触,这是我事先料到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王竟明这么差,把他的妹妹、他的哥哥拽到山城干什么?他的脑子注水了吗?他就不知道这是犯忌的吗?真是让我太失望啦,太失望啦!”张耀华气愤地说。

尤长庚乘势继续说:“当初就有人找我状告王竟明,我都拦回去了。因为是你高看他,我信你的。现在看来,你把王竟明放在科学发展示范区犯了个错误。我总在想啊,我们有些干部总是虚张声势,大喊大叫地反腐败,可他们的老婆孩子、亲戚朋友在无法无天地搞腐败。”

张耀华想了想说:“对于腐败分子,我们决不会心慈手软,也决不会姑息养奸的!关于王竟明的事情,在还没弄清之前,我们不能马上下结论嘛!”

尤长庚说:“我就知道你嘴硬,不过,人不可能不犯错,但犯错要改,绝不能犯糊涂。山城县的红色旅游已经成功,但是,现代工业城的成败,对于你张耀华来说,对于天南省来说,是大事,天大的事儿!如果王竟明被调走,那将是重整山城乱局的最好时机,你看呢?”

张耀华迟疑了一下说:“近来,我没有时间到山城考察,没想到出了这么多的问题。山城的情况很复杂,大山洪冲击西柏坡工业园区的时候,我到山城现场办公,就有工人到我住的地方上访。王竟明在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得罪了一些干部,还不知道是属于什么性质的问题,是干部们的问题,还是属于王竟明的个人问题?”

“还用看吗?就是王竟明个人的问题,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糊涂啦!”尤长庚加重了语气说,“金融危机的背景下,山城的工人情绪激化,干部队伍意见纷纷。这两件事扯到一起到上面告状,岂不明摆着嘛,要激化社会矛盾,影响山城的稳定嘛!在中国,管理国家的是干部,不管是党的干部、政府干部,还是国企干部,这些干部才是需要和依靠的对象。依靠人民,其实也是依靠干部!干部说你好,就相当于人民说你好。***他老人家说了,政策和策略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王竟明把中层干部都得罪光了,你要是真正爱护王竟明,就应该让他离开山城,让真正有能力的干部掌管山城!”

张耀华没有表态,他在生王竟明的气,但对尤长庚的指责也不满意。怎么一口一个让王竟明离开山城,难道山城的所有问题都是王竟明的错吗?

尤长庚长叹了一声,说:“科学发展是综合的系统工程,光靠主观热情,靠一腔理想,靠个人英雄主义,靠自己的异想天开,靠一点儿小聪明、一点儿小智慧,在中国是行不通的。教训,教训啊!”

张耀华打断他的话说:“天也不早了,老首长也该休息了,我们会认真对待信中所反映的问题的。”说完就把电话放了。

张耀华的思想全乱了,脑袋里嗡嗡的,没有一丝睡意,陷入了痛苦的思考之中。以他对王竟明的了解,王竟明不会蠢到那个地步。从山城目前的局势看,尤长庚说的也未必都是假话。在落实科学发展观的过程中,遇到这种棘手问题还是第一次。当初,他与省委协商派王竟明到山城去,是有想法的。王竟明是西柏坡人,他是革命烈士的后代,他身上有着激情,就是要他构建一个红色老区科学发展的新机制。特别是科学发展的利益机制,从而形成一个“山城模式”。看来这个改革过程到了触动各方利益的关键阶段。一场血与火的较量开始了!把王竟明调离山城,让苏日亮主持山城工作,显然最大的获益者是苏大庄这个利益集团。而受损害最大的则是山城的干部和老百姓,损失严重的是已经成型的“山城模式”。王竟明面临的难题也在这里。对于这种问题,上面有上面的难,下面有下面的难。如果王竟明继续留在山城,对方会继续告状、继续示威、继续围攻,等待王竟明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王竟明能够控制局面吗?

第二天一上班,张耀华想找苏日亮来谈一谈,后来放弃了。

张耀华听说苏日亮跟尤长庚关系密切,尤长庚明显在替他说话。不,他是在替苏家人说话。苏家是一个利益集团,并不能代表人民。他想找李鸿儒谈一谈,也放弃了,因为老书记已经退位,好多事情没有参与,苏日亮又是他一手提拔的青年干部。找谁都不如找王竟明去逐一落实,但他还是放弃了。找王竟明核实他自己的问题,这有违组织原则。张耀华真正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和责任的重大。山城的矛盾激化到这种地步,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在王竟明和苏日亮之间,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已经积累很久了。首先要弄清楚,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是什么?是怎样存在和发展起来的?问题的症结找到了,山城的问题就不难解决了。

经过周密的考虑,张耀华突然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提交市委常委会。决定如下:王竟明火速回大鹏市委述职,苏日亮主持山城的全面工作!

4

王竟明得到市里要让他述职的消息时,刚刚在西柏坡工业园区开完项目协调会议。

市委的这个决定让他吃了一惊。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十分钟以后,王竟明接到了秦丹霞的电话。

王竟明显得很平静地说:“没什么事啊?怎么啦?”

秦丹霞的声音失去了神采,大声说:“别瞒我了,有人告诉我了,说你那儿出大事啦!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儿?”

王竟明轻轻地说:“丹霞,谁都跟你说什么啦?我只是回大鹏述职,又不是双规!”

秦丹霞声音非常忧虑:“可是,都传说你犯了错误,说你再也回不来了。我们要联合西柏坡工业园区的所有企业给市委写信,给你声援!”

王竟明说:“你们不用为我操心,干好了工作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援!”

周进在一旁补充说:“是啊,在这关键时刻让你离开西柏坡工业园区,市委作了一个糊涂决定。干实事的人落马,溜须拍马的人升官。这是危险的信号!”

王竟明轻轻地摆了摆手说:“周总,不能这样说。凭良心说,我们的山城,我们的西柏坡,我们的中国,还是有一大批好官员在为老百姓谋福祉啊。没有他们,我们的经济怎么会有三十年的高增长啊?”

秦丹霞还没有放下电话,她的声音很脆:“王书记,你是一个好官员,我们都为你作证。如果你寂寞了,听一听西柏坡工业园区的机器声吧。”

王竟明的心一下子战栗了,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奔涌出来。不能激动,不能让人们看到他的眼泪。他马上恢复了正常,轻轻笑了笑:“我先回市里述职,大家按照原计划准备。即便我在哪一天回不来,西柏坡工业园区的现代工业也要循环起来。这是谁也挡不住的!”他说不下去了,感觉话里有一种悲壮的意味。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王竟明下定了决心,他好好述职,一定要重新归来,即便自己付出一生的代价,也要在山城坚持下来,把西柏坡工业园区的循环经济建设起来。

王竟明住进了市委的白鹤宾馆。述职开始之前,王竟明才知道苏日亮跟他彻底决裂了。苏日亮竟然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王竟明终于看清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和谐社会里的科学发展,也不是和风细雨般轻松。这是利益的争夺!生死之战!摧毁和颠覆科学发展的,把人们对科学发展的热情变为疑惑和失望的,正是他们这一群人!当初,苏日亮的虚伪表态,让他失去了防范意识,他太轻信他的转变了。这一切不难解释,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忘掉利益,就会赢得友谊。如果没有利益,他也许真能与苏家人成为朋友,自己的处境就不会是这样的复杂和危险。可是,正是巨大的利益才使永远的朋友成为敌人。他不断检讨自己,自己这段时间一个猛子扎在西柏坡工业园区,忽略了许多致命的东西。这个时候,王竟明最先想到的不是西柏坡工业园区,而是反贪局长刘劲。如果刘劲被苏日亮拿下了,事情还会出现倒退,甚至会走向失败的一面。山城的低碳经济之路还怎样推动啊?

王竟明要求跟张耀华书记对话,被调查组的人拒绝了。

王竟明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调查组的规格很高,由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李全胜部长任组长。李部长主持了第一场谈话:“王竟明同志,请你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如果有的问题言重了,也请你理解,因为我们是党内同志之间的谈话。”然后就大胆提问了。

王竟明被这些诬陷的问题弄得手足无措。等他情绪稳定了,还是作出了中肯的回答:“我与佟永林同是西柏坡人,我妹妹王云红在我回山城赴任之前就已经在山城做生意了。她是个严谨的人,从没有干违法的勾当,也没有利用过我的权力。她的死亡,司法部门还在调查中。至于我的大哥,这个人素质不行,我们经常发生争吵,至于他在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正派严秘书寻找他呢。”

李全胜部长认真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有一个问题,在山城,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中层干部状告你?”他直来直去,毫不隐讳。

王竟明沉稳地说:“李部长,今天我想把全部心里话掏给你。我感觉这是一个阴谋,或是说一种情绪,一种被一些人利用了的情绪。我到山城之后,发现干部管理制度有问题。仅仅从文件到文件,从批示到批示,从会议到会议,我们怎么清楚干部在做什么?群众满意不满意,人民喜欢不喜欢,老百姓答应不答应,上级又怎能知道?山城是革命老区,是我党的红色圣地,这里的农民和工人阶级对党的感情由来已久。你们知道,山城的每一点儿变化,全国都会关注。但是,在任用干部上,这里有问题。一个干部好不好,政绩突出不突出,老百姓拥护不拥护,组织部门不会一点儿不知道,只有把那些好干部提拔上来,我们的用人机制才能完善,才能优胜劣汰,才能使我们的干部队伍廉洁高效、充满活力。可是,为什么到提拔干部的时候,这些都成附属的了?这不助长了不正之风吗?为什么有拉票的?为什么有跑官的?还是顶用啊!我们的干部制度如果这样下去,还得了吗?就拿山城来说吧,中层干部基数越来越庞大,干部的数额不断增加,可是,我们的服务效率却越来越低!这样的干部队伍,我们怎能搞好科学发展?这是深层次的腐败,正是在这种腐败下,才会出现邪事、怪事。就说原先的环保局长赵多吧,他当过我的秘书,我太了解他了,虽然我不能说出他死亡的真相,可是,我们在调查中感到,他的死就与山城的节能减排有关,与山城的不正风气有关!”

李全胜认真地听着,还不时地记录:“我们先不谈赵多的问题吧。”

王竟明理了理自己的情绪,继续说:“我们的山城模式,其中就包括建立科学的选人、用人机制。在学习实践的过程中,我们经历了县、乡两级换届。这是一个重大考验!在换届过程中,我们出台了‘三推一讲’制度。三推就是三轮推荐候选人,第一轮是大范围推荐,第二轮是实名制推荐,第三轮是无记名投票。一讲就是公开演讲,你到底有什么能力,在大家面前亮亮相。这些都有效制止了拉票、跑官成风的问题。原来的利益驱动很可怕,原来没有想当书记的人,都有了当书记的想法,因为权力衍生利益。在山城,干部的任用标准已被大大地扭曲了,就连那些搞了污染的干部,还认为自己是大功臣。没有被提拔的时候,都有满肚子的怨气和牢骚。我这么干事,为啥不被提拔?为啥不被重用?我敢说,这些告我的中层干部,多数是这些被淘汰的干部。”

李全胜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啊,你为什么不把这个经验上报市委?”

王竟明沉重地说:“全胜部长,这些都在探索阶段,还没有完善,怎么上报啊?任何改革都要付出代价的。改革真正触动到这些人利益的时候,他们对我不理解、看不惯,甚至还极力反对。这些人很可能不是少数,甚至是多数人,他们说我不懂经济,说我没有人情味儿,说我目空一切,说我好大喜功,说我野心勃勃。他们拿我没办法的时候,就打击我们提拔的人!我举个例子吧,有一个年轻的镇长,受我的影响把镇里的科学发展搞得有声有色,很有见地,可是,触犯了某个集团的利益,他们把他说成神经病。而且在看病的时候,被医院定性为精神病患者。我知道这个情况以后,马上到镇里调查,纯属虚假鉴定!他们认定精神病的依据,竟然是这位镇长的一个讲话,一个对未来充满展望的讲话!其实,这些话都是我讲过的。西柏坡工业园区未来的模式,其核心理念是生态,城市里用的都是新能源,不产生二氧化碳,用太阳能、风能、地热、沼气、垃圾发电。他们就以为他疯了,甚至没有以为他疯,故意把他定为疯子。我还当书记呢,他们就敢这样胡作非为!”说到这里,他的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抖动。

李全胜眼睛红了,显得有些愤怒:“这是无知、这是犯罪,一定要严肃处理!”

王竟明并没有激动,显示出少有的耐心:“处理?怎么处理?后台就是他苏日亮、苏大庄!我从没说过他苏日亮不好,我想过,可能是他观念上的问题,一直迁就、忍让,等待他回到低碳经济的轨道上来。可是,他却跟苏大庄勾结,对我变本加厉地攻击。今天的述职,让我对他彻底失望了!我知道,他恨我拆了他二叔苏大庄的企业,恨我起用了刘青风,恨我调查佟永林腐败案。佟永林的案件很有代表性,我就想啊,我们惩罚了多少有罪的官员?结果怎么样呢?贪官从此绝迹了吗?没有啊,一些官员的堕落程度令人震惊。这里的原因有多方面,但有一点,应该尽快建立科学的考核监督机制。我们对领导班子实行了千分考核,其实就是两个指数,一个是科学发展指数,有十四项指标;一个是老百姓的幸福指数,有六项指标,打破了过去传统的、模糊的评价方式。有了这套东西之后,我们感觉干部的行为得以规范,就能自觉地搞科学发展,也能抑制腐败的发生。过去,山城几乎没有监督问责制度,污染环境了怎么问责?如果环境不好,老百姓生活质量不高,老百姓的幸福感没有随着gdp的增长而增长,我们说,这个地方的领导就不是好领导。一个月前,我们就追究了五名这样的干部,一律撤了职!”

李全胜向王竟明投来敬佩的目光。

王竟明继续分析:“这在山城震动很大。我时常检讨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常常想,像我们这些人,一旦作出了错误的决定,那失去的可能是一辈子的前程和永久的名誉。所以,为了增强民主性,我让这一切都在网上公布,请老百姓参与进来。问责过程中出现的矛盾,实际上是传统的权力模式与当下现实产生了冲突。由于网络的发展,民意借网络平台汹涌而出。在过去的官员任免、奖惩中,还从没有过如此巨大的民意反应局面,这是个新课题啊!正是这一系列的奖惩制度,也就等于走活了一盘棋。就像西柏坡工业园区的风能循环一样,山城的机制转换和体制改革都已进入了一种良性循环之中!”

李全胜静静地倾听着,还不时地点一下头。

王竟明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这是大开杀戒,犯了官场的大忌。多少人称颂我胆识和勇气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暗暗地为我捏着一把汗!可是,没有办法,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可能吗?天下没有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好事!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战友的残忍。您也许还不知道,我们王家跟苏家在西柏坡是世交,苏大庄的父亲是我爷爷的救命恩人。我们王家应该永远感恩,可是,这不能成为我原谅他们的理由。在这恩情之上,还有党和人民的利益,还有国法呀!我不想决裂,但是,天不遂人愿,这一步早晚都要走的,谁也绕不过去。我从来没有退缩过,更没有被吓倒过,因为我不是为自己,更不是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为了山城的明天,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幸福生活,如果是地雷阵,就让我上吧;如果是刀山,就让我闯吧!谁让我赶上了呢?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可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对我人格和理想的怀疑,认为我这样的人不真实,戴着面具说假话。李部长,说假话的大有人在,但我王竟明是真诚的,如果我变成虚伪的人,变成油滑的人,可能就会左右逢源,就不会有人告我的状啦。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再说,我也不想做那样的人!”

李全胜感动了,看着王竟明因激动而闪闪发亮的脸,频频点头赞许,他沉默了好长时间,不知从哪里说起。

王竟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眼前幻化出沸腾的西柏坡工业园区工地。

过了一会儿,李全胜才郑重地说:“王竟明同志,谢谢你,谢谢你向组织坦诚的汇报。我会向市委全面反映的,述职期间,请你保重身体!”

王竟明眼睛红了,紧紧地握住李全胜的手。

在这个时候,李全胜才真正明白了张耀华的意图,述职期间让王竟明歇一歇,给苏日亮他们表演的机会、暴露的机会。这个下午,李全胜向张耀华汇报之后,带着市委督察室的人前往山城考察王竟明。

王竟明静静地等候在白鹤宾馆,除了睡觉就是看电视。

社会上好多人都觉得官员的生活有多么浪漫,多么美好。其实,对于王竟明这样的人,开会、奔波、解决矛盾和述职才是他真正的生活。妻子郝芸常常质问他:“老公,这是你所需要的真实生活吗?”王竟明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我为能赶上这样的时代感到自豪!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后悔。”妻子疑惑地望着他的眼睛。她似乎觉得他没有听明白,是的,生活是真实的,斗争也是残酷的,关键是这些都是他心灵所需要的吗?今天回想起来,妻子的问题还真是个问题了。

夜里下雨了,打了一个响雷,那真是可怕的一夜,通宵都在谛听灵魂里的声音。现在让他痛苦的不是别人的诬陷,而是自身的障碍。别看官员前呼后拥的,其实,他的内心永远是孤独的。他在问自己,刚才愤怒了吗?由于人性奇特的弱点,总是在乎别人怎么说,其实,别人说的不是你感觉快乐的事情。

生活就是提供享乐的,但是,活着就只是为了自己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自古都是这样。人的正义、理想、信仰等等,总不可能只是一些空话,用以掩饰野蛮的贪婪和残暴吧?他不再怨恨苏日亮,他只想剖析自己,你王竟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们毕竟还是相互怜悯、相互友爱的。他对自己进行了分析,自己是勇士,自己也是偏激的。没有完美的人,人类的每一种完美,都与一种本身势将形成的缺点联系在一起。每一个人,即便是最伟大的天才,本性上也有相对邪恶的一面。即使是高尚的性格,有时也让我们感到吃惊。王竟明反省着自己,自己残忍吗?自己是个恩将仇报的人吗?自己天生是一个善人吗?善人能够完成山城的使命吗?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好人有时候也会与禽兽为伍的。尽管感觉自己真诚,可是王竟明也经常戴上假面具。他感觉只有商人才是坦诚的阶级,比如苏大庄。你能说苏大庄不坦诚吗?他的坦诚绝对超过自己。可是,他们把真实面目表露出来的时候,地位却是低下的。他一直思考着,这是为什么?

王竟明对自己的邪恶有着本能的认识、有着清醒的批判,这已经不容易了。承认了人的邪恶,那就是承认自己在生命面前永远是有罪的。人已经腐化堕落到了极点,要永远与邪恶作斗争。不是吗?他的努力、他的奋斗,是他自己满足了社会,社会给了他热情的回报,最终使自己快乐,能说不是为自己吗?这也是另一种自私啊!怎样对待自己灵魂中的龌龊?难道可以放任它们不加惩罚吗?要是自己犯了错误,甚至犯了罪,他应该双膝跪倒,痛哭流涕,诚心忏悔。

一个人应该尽早地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一个伪装的世界。这很重要。这样就会学会忍受、煎熬,知道该怎样清理灵魂中的龌龊了!王竟明想,既然自己要真正的理想生活,就勇敢地前行吧!要永不满足地、努力地生长,像植物一样,最后结为生命的种子,成为另一生命的起点。

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地折磨着他。一个人的认识越明晰,苦恼就会越多。人的心灵并不完全合乎他周围的环境,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心灵里,如何化解与外界的冲突,主要在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在人们的印象里,他好似无情之人;在他的想象之中,他是最容易动感情的人。唱出来的歌,大多是为了让人听的;流出的眼泪,不少是为了让别人看的,难免掺杂着假意。唯有心中的歌,唯有心中的泪,最动情、最诚挚。

此时此地,在喧嚣的省城,虽说有好多朋友,可是,王竟明感觉知音只有自己,知情只有自己,他要好好听一听自己心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