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车上睡眠,颇为安稳。四时顷醒来一次,继复入睡,再醒已八时,齐君已先起床。
盥洗毕,将昨日所受干粮复行剖食。齐君对于中国外交史很感兴趣。他在研究“***的外交政策”,准备作为考kandidat(低于博士学位,被译为“秀才”)的论文,不久便要提出了。将来的博士论文还是想取材于外交史。他谈到《鬼谷子》,我告诉他是伪书,就是苏秦的存在都成了疑问。中国的学者和外国的学者,近来颇怀疑苏秦是小说人物。中国外交大率起源于春秋列国盟会,至战国时而成为纵横捭阖。秦汉以后的四裔交涉,或则和亲,或者用武,视彼此国势而定,殊无原则可言。
车至加里宁站时,作第二次停车,天雨。站上有复员的兵车,系由前线凯旋者,人人皆有喜色。
午后一时顷到达莫斯科,天仍雨。齐君送我至国际饭店,已改换至二三二号室,有浴室设备。室在三层楼的东南隅,颇深邃,窗外即是美国大使馆的后庭,停了不少的汽车。齐君以电话通知对外文化协会之后,便回外交部去了。
傍晚有人送戏票来,是科学院招待全体外宾,在国立剧场看歌舞。同时齐君也来了,他是来陪我到剧场去的。他说:“今天是最后一次奉陪,明天宋院长要到,外交部的事情要忙个不了。”同赴剧场,座位在二楼第十五厢,就在当中的旧皇室间的右手第一间。一个包厢中有七个座位,正前凭栏有三座,阿翰林和我和另一位老将军。阿翰林昨晚乘的是十时的火车,刚到莫斯科没有好一会。
剧场甚为壮丽,全部红漆飞金,光彩夺目。舞台正面垂着红色海虎绒幕,也是金线全面绣花。一共有九层楼,大概可容纳三千观众。
歌舞节目分两部分,第一部现代形式,第二部民族形式,在第一部里面有一项节目是男女合舞,男的名梅瑟勒尔(moeserer),女的名列拜辛斯卡亚(lepeshinskaya),听说都是第一流的大舞星。舞毕大受欢迎,安可儿者数次。
“你对这跳舞感兴趣吗?”阿先生问我。
我看阿先生不曾拍掌,揣想他是不甚感兴趣的,因此,我便笑而不言。
“无礼!”阿先生用中国话这样批评了,接着又补上了一句:“无耻!”
接着是一项女高音独唱,也博得了热烈的喝彩,也安可儿了好几次。
“你对这歌儿感兴趣吗?”阿先生又探问我。
我依然笑而不言。停顿了一忽,阿先生这样说:“喉咙大,吼得高!”
中间有一段休息时间,离开座场,在外围的游廊里漫步。遇着特罗伊次克先生,他告诉我:丁燮林先生已经到了,但他还没有见到面。游廊壁上满悬着科学院列位翰林的放大像,阿翰林的也在里面。这些文化英雄们受着国家这样的表扬,令人更深切地感觉,苏联并不单是红军的国度,而同时是学者的国度。
第二部的民族舞,以前在电影里面,虽然不止一次地早就观赏过,但实地的印象毕竟不同。奇异而艳丽的装束,醇朴而开朗的表情,原子能放射式的动态,眩目,开心,令人无条件地陶醉在欢乐的海洋里。在看过一次乌克兰舞之后,阿翰林又问我是否感兴趣,我这一次没有隐藏自己的意见了。我说:“这是艺术上的集体农场,农民艺术的高度组织化。”但我这样说,似乎没有得到阿先生的同感,阿先生丝毫也没有表示意见。阿先生似乎很受了宋明道学的影响。
十二时顷回寓,雨已经住了,丁先生确是到了,和我同室。他交了一封信给我,是立群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