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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漫记 §第六节 为侃爷正名

我从台湾的录像片里看到,那位光头电视节目主持人凌风先生,在大陆采访时学了几句顺口溜,回去一说,引起全场观众会心的笑声。其中一句便是:“十亿人民九亿侃,还有一亿在发展。”

不久,出生在台北的侄女儿到北京来,闲谈中,我问她懂不懂“侃大山”?她立刻笑了,“我也应该算是个北京人哪,还能不喜欢侃大山吗?‘十亿人民九亿侃’,我们住在台湾的,至少也属于那‘还有一亿在发展’之列的吧!”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把擅侃之人称为“侃爷”?还问我:“叔叔您是不是个侃爷呢?”

我认真地说:“不但我是侃爷,你爸爸,你爷爷,还有你爷爷的好朋友们:孙伏园、梁实秋、老舍、罗常培、林语堂这些老先生们,个个都是侃爷。”

这下子可把她唬住了,眨巴着眼睛似信非信,“是真的吗?”

从台湾回来的侄女儿(中)也喜欢侃大山。1990年秋,她携夫君(右)到北京来和我侃。

“当然是真的啦。孙伏园先生担任《京报》副刊主笔,一口浙江味儿的北京话,不但能够侃得天昏地暗,还写了许多通俗易懂、读起来趣味儿很浓的散文,不信你到北京图书馆去翻翻当年的报刊就知道了。梁实秋先生的作品你一定是读过的,最近大陆出版了他的散文集,是畅销书,他也擅侃,还给老舍先生做搭档登台合说过相声呢。老舍先生是语言大师,爱说笑话儿,他创作的小说、话剧享誉天下;年轻人却不一定知道他还写过许多鼓词儿、相声段子、歌词儿、平民识字课本,乃至谜语、笑话儿。另一位语言大师罗常培先生当过语言研究所所长,是语言学的专家、奇才,不但中国各地的方言,就是各种外语,也能很快学会,他侃起来,有地道的北京话,也有‘南腔北调’,妙趣横生。林语堂先生说话、行文最讲究幽默感,‘幽默’这个词儿就是他音译创造的(最初鲁迅先生不赞同,可是又找不出更好的汉字来重新翻译,若干年后,鲁迅先生的文章里也使用‘幽默’这个新词儿了)。他们这几位哥儿们聚在一起时,说笑话,侃大山,简直就是一场相声大会。可惜我当时年龄太小,又没有录音机,否则记录下来,稍加整理就是一部新的《笑林广记》。”

“侃”这个汉字只有一种含义:刚直貌。经典的用法见于《论语》:“侃侃如也”。现代字典的解释也是:“理直气壮的样子。如:侃侃而谈。”可见它是个很完美的褒义字眼儿。那,为什么许多人又觉得“侃”字带有不严肃、不求甚解、海阔天空夸夸其谈、乃至游戏人生的味道呢?我看这主要是受了“调侃”和“侃大山”这些词儿的影响。

其实,深究一步,我们过去的生活气氛是不是有点儿过于“严肃”了呢?有些话我没对侄女儿说,她毕竟是从台湾来的,说简单了听不懂,让她听懂又太费口舌。譬如“文革”当中砸花盆儿、金鱼缸,没收象棋、扑克、麻将牌,全国只有八个“样板戏”,以及根本不属于文艺的“语录歌”、“忠字舞”。老百姓生活在“文化沙漠”之中;***之流不甘寂寞,就偷着看美国电影。诚然,那十年是“史无前例”的岁月,连说话都得小心,甚至“三人不谈话”,开会只能说假话,谁个还敢侃大山?但是,那“史无前例”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偶然事件,痛定思痛,绝不该忽视它的种种根源。我无意、也不可能在这篇小文中分析什么“根源”。只是有一种感觉,今天人们喜欢侃大山,不够“严肃”也罢,调侃“人生”也罢,都是对那文化禁锢的一种反弹。有句顺口溜,“广东人什么都敢吃,上海人什么都敢穿,北京人什么都敢说。”好一个“什么都敢说”!敢说就可能“出圈儿”,可是,无论如何,这也比那“三人不谈话”强一百倍呀。

从文学艺术方面来看,“出圈儿”往往就是创新。英国人布莱克有句名言,“打破常规的道路指向智慧之宫。”因为文学艺术作品最忌模式化(像样板戏那样),它永远需要创新。其实,科学技术,各种商品,哪一样不要创新呢?生活本身就是日新月异呀!

最近有个新学说:猴子究竟是怎么变成人的?是因为一部分猿猴在“群居”过程中逐渐发展了语言——有了相互交流思想的最重要的“工具”,这样才使积累经验、传播知识、发展智慧、创造文化等等有了可能,才从猿猴“社会”迈进了人类社会。

我很欣赏这个新学说。觉得它比“劳动创造人类”更具说服力,因为人类与其它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大脑发达,有了意识才会劳动嘛!当然,劳动又可以进一步促使大脑发达。然而,人类的劳动是群体的劳动,社会的劳动,如果没有语言这个相互交流思想的工具,劳动也是无法想象的。由此不难看出语言的伟大作用。

小说的前身是“话本”,文学和历史学的初始状态是“口头文学”,它们的源头和基础都是群众的语言(故事)。其他的知识、技术、经验,以及大文化范畴内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等风俗、习惯,在没有文字以前(包括有了文字以后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靠语言传播的。当代的尼泊尔、巴布亚新几内亚、非洲和南美洲的若干部族,仍然是靠着语言(口头文学,演唱史诗)来传播他们的传统文化的。即使在现代化传播媒体多种多样的大都市里,“儿童不出门,也知天下事”,然而,电视还是代替不了外婆讲故事。言归正传。“十亿人民九亿侃”,实在是一种生动活泼、人民心情宽松的可喜局面。一个简单的、乃至粗糙的民间故事,被我们抓住了,就有可能形成难得的戏“胆”、文“核”、诗“眼”,尤其是老百姓当中十分生动的语言,丰富的词汇,都是文学的宝藏,“语言是文学的第一要素”嘛。因此,让大家说话,大家敢说话,对领导者而言,可能是政通人和的表现;对文艺工作者而言,则是一种如鱼得水般的生存环境,才不会把文艺逼进死胡同,“万马齐喑”。

由此看来,“侃爷”也是好人啊。

本人也是侃爷。2001年秋,在成都的一次诗人聚会上,我又开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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