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就觉得好笑。我本人是七尺须眉,堂堂男子汉,为什么不讲结交女朋友的秘闻,反而要写男朋友呢?其中必有缘故,容我从头坦白交待。
我因“反右”的问题,被我热爱的部队“复员处理”回到故乡北京,失业一年,穷而为文,卖文糊口。可是又遇难题,当时发表文章,有个“作者情况调查表”,要由所在单位政审同意才行。可我没有单位呀,怎么办?譬如,我的一首500行长诗《冰山卓玛》,投给天津《新港》杂志,他们决定采用,寄来一张调查表……后来由北京文联主席老舍先生给《新港》写了亲笔信,“作者是个可靠的青年,与我相识多年。我正在给他找工作。此信权作个证明吧。”结果还是不行,非要单位证明不可。此事我没敢告诉老舍先生。而是硬着头皮去找“转建委员会”,因为我的档案存放在他们那里。所谓硬着头皮,就是撞大运,如果他们查阅我的档案,此事也就吹了。幸亏遇上一位好心的老张同志,他只看作品,不看档案,很喜欢这首诗,便大笔一挥,“复员军人,政治可靠”,盖上红彤彤的公章,此诗才得以面世(32年之后还被收进《中国新文艺大系》)。我得到100元稿费,给缺奶的大妞儿买来不少奶粉。
此后还得吃饭,所以还得发表文章。既不能求助于老舍先生,也不敢再次撞大运去找老张同志。苦思冥想,计上心头:妻子范季华受我牵连,也复员了,在北京当护士,她15岁参军,共青团员,政治上清白无疵,不怕调查,那就冒名顶替,用她的名字发表文章吧。于是,“范季华”的小说、散文、诗歌,滚滚出笼。说实话,鄙人什么都能忍受,惟独忍受不了大妞儿缺奶的哭声。只要女儿哭个不停,我便文思如泉涌,不会写的玩意儿也会写了,无师自通。什么都写,包括相声、鼓词、谜语、儿歌,两三块钱的稿费也得挣啊。这时“范季华”给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改编小人书,每本稿费六七十元,足够我全家一月的嚼裹儿,连续改编6本,真是半年粮啊!责任编辑周金灼同志大概看了“作者调查表”,知道我是个女护士,芳龄24岁,所以常有书信往来,且多溢美之词,什么“文笔清新”呀,“感情细腻”呀,“前途似锦”呀,不一而足。为了吃饭,我也曲意周旋,“抓住”这位多情的男朋友,又以他不到北京来看望作者为极限。
岁月飘忽,斗转星移,转眼20年过去。《广州文艺》编辑部的小说组长周金灼同志来到北京,向作家赵大年约稿。鄙人不忘旧情,请他到家中面谈,又通知妻子提前下班,买酒买肉,款待贵宾。三杯老酒落肚,鄙人起身道歉,认识一下真假范季华吧。待他明白过来,哈哈大笑,“既往不咎。你就给我写稿吧!”
这就是我连续在《广州文艺》发表3个短篇、3个中篇小说的“内因”。然后给他写信,“周兄,我用6篇小说弥补那6本小人书‘冒名顶替’之过错,也算够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