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亥年早春的一个上午,我精神亢奋,创作正处在那种所谓“已经进去了”的状态,突然有客来访。
来者是位相识多年的朋友,同时也是编辑兼作家,不必客套,进门第一句招呼就是:“正玩儿命哪?”
我赶紧诉苦:“半年多没写东西了,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
“可你还得把手头的长篇先放下。”他说,“人家点名叫你哪!——想不到黄河以北最富的村子,也许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的(注意,我不是说最富的个人,而是最富的农村),竟出在河北的老东乡,历史上的盐碱窝里!”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没有包产到户,已经是千万元富翁了!也不叫大队,而是农工商联合公司。公司经理是个当代怪杰,他叫我带信给你,原话是:‘五年前我们看了《乔厂长上任记》,当时的副大队长看了四遍。我佩服蒋子龙。但是,乔厂长不如我胆大,乔厂长不如我!’”
我不觉堆出一脸苦笑,心里涌起万千滋味。自从乔光朴这个冤家来到世界上,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乔厂长五岁,我四年未得清静,心想,今后也许不会再有这样的风波了。怎么又冒出一个胆子更大的“乔厂长”,而且又是点名叫号地和我挂上钩!
朋友简洁地讲了几件那位经理的故事,我心一震。这个送上门的人物一下子把我从已动笔的小说中拉了出来。在千百万群众创造生活的劳动中,有些看似偶然爆发的事件,却代表了一种历史的必然,社会的必然,往往比作家费心机加工提炼出来的情节更可信、更集中、更概括。许多生活中的平常人或不平常的平常人,往往比作家呕心沥血塑造出来的人物更真实、更感人、更典型!
我问:“你为什么不写他?”
朋友摇摇头:“更深一层的东西他不讲。他说:‘跟你们说没有用。要想知道内里边五花三层的斗争,叫蒋子龙来!’”
这简直是一种挑战,一种召唤。是生活对文学的挑战,对作家的召唤!我毅然放下写了一半的长篇小说,跑下去了。
这部中篇小说就是这样产生的。但不想在此发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声明:“纯系虚构,请勿自动对号,云云。”我想,读者诸君心里都明白,裁判文学的最高法官是时间和群众,与其对反映生活的文学发怒,不如去改造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