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很静，静到孙文只顾着出神的听那乞丐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突然想起八年前，他祖母回家一直叨叨的夸赞有个俊秀的小少爷多么多么心慈，如果不是她拉了老夫人一把，真不知道那天她会被被撞成什么样了。

可能洛如是当时只是顺手救下的他祖母，他这一辈子，就只有祖母一个亲人。

后来孙文去找老太太口中那位小少爷，却一直都没找到。直到五年前他跟洛如是相识，偶然一次他把她带到家里祖母把她认了出来。

这个世上就是那么神奇，有些人，有些缘分，可能当时什么都没有，但是兜兜转转总是要相遇的。

他也欣赏洛如是的性格，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面上顶好，骨子里顶坏的人。

他索性直接开发了她的潜力，带她去赌坊，教她偷盗。

结果他一丁点都没有看走眼，不过一年，赌坊里那些技巧性的玩意儿她掌握的比自己还厉害，顺手牵羊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

他向来喜欢与她玩，因为她从来对他好奇，他也从来不问关于她的一切，如同两个过客一般，有时候可亲近的可以勾肩搭背，痛饮人生，有时候陌生得比路人还疏离。

对于洛如是，他只知她姓洛，是个家世很好的少爷。今日看到徐姨方知，她竟跟花楼还有纠葛。

等思绪缓过来时，日头已经西移了许多，巷子里依然灌着风，他低头发现洛如是的扇子还在自己手里握着。

他一边的嘴角扯了起来，眼里似讥若嘲，他自以为这二十年来，他已够放荡了，但是比起洛如是，他总觉稍逊一分。

罢了罢了，既不如她，那便为她所用吧，他想他是愿意的。

洛如是丝毫不知他的想法，只随徐姨进到花楼后院院子中，后院是徐姨和王子由住的地方，不像前院那般吵嚷，两个院子中间隔了一小片竹林，正好把前院的声音隔住。

院子里也没个丫鬟伙计，只有乌木卧做在院中央的老槐树上剥橘子吃，他盘着腿，下袍被平铺腿上，上面堆着一堆黄澄澄的橘子皮，人被密密的枝叶遮着，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乌木大老远就听见有脚步声，怕是什么不好的人，伸着脖子警惕地朝树下瞅着，看走过来后院子里住的是徐姨和洛如是，方把头收回来，低头在一堆果皮里找还没剥的橘子吃。

徐姨带着她走的院中央，狭长的眉毛绷着，眼眸淡淡的瞅着洛如是，抿着唇，指着洛如是脚前的一块四四方方的青石板，开口道：“跪下。”

徐姨话刚落，那老槐树猛地一晃，一道墨蓝色的影子顺着树梢从天际刮过，洛如是扭过头，余光瞟见老槐树下那落了一地的橘子皮。

而后把余光也收了回来，素白的指尖微微挑起下袍，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跪下的那一刻，她的眉尖蹙了蹙，垂着眸子，光打在她黑漆漆的睫毛上。

“我知你好偷嗜赌，知你贪酒爱闹，知你娇纵无理，我竟不知你何时连黑白都不分了，谁教你偷妇人之物了，况那还是个怀有身孕的妇人？”

徐姨的声音带些微微的沙，并没有丝毫属于女人的甜美之意，但是让人听了很舒服，如同她人一般，不美但是英气耐看，不怒自威。

“谁教你的？”

徐姨又问了一次，洛如是抬头，眼中亦是淡淡的，没有害怕恐惧，也没有内疚羞愧，很淡很淡的，淡到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

“无人教过。”

“那你可知错？”

“不知，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徐姨气得指着她的手阵阵发颤，插在发上的步摇坠子微微前后小幅度地晃动，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

“你可知那梁家娘子的丈夫才战死不过三个月，原本他们家的生活就不算宽裕，所有的一切都由她一个女人的肩头。今日你若是偷走她身上的银钱，一家人可能要陪着挨饿，这是曲家给你的权利么？别忘了你曾也是贫民窟中的乞儿洛七娘！”

洛如是垂眸，面上依然没有变化，腰板挺得笔直，她答应过孙文，若是自己失手了，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不能先低头认错，哪怕……哪怕是违背人常。

徐姨看她依旧没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样子，一下气就笑了，原本如同着火一般的整个人瞬间黯淡了下来。

“我再问你，我素日里逼着你背的那段盗跖的话，你可还记得？”

这个从徐姨刚知道自己偷盗时，就逼自己背下的一段话，几年来早就烂熟于心。

“记得。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

“我希望你能记它一辈子。这次不管你知不知错，我都不与你计较。若是再有下次，这万花楼你也不用过来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刚跑掉的乌木已经到了前院的楼里，他一把推开门，门的响声震的屋里正练字的王子由手一抖，毛笔直接掉到了纸上，刚写出的那个漂亮的楼字算是废了。

王子由把笔拾到手里，又把那张被墨汁染坏的那张纸扯掉，瞪着眼眸，从牙缝里一点点的挤出“乌木”二字。

乌木也不顾他威胁，快步走过去扯他水墨色的长袖边。

“洛小七被罚跪了。”

乌木话一落，王子由便掷了笔朝着后院跑去，刚一出门就撞上了知之，知之想问他，但是还没开口他就已经跑的没了影子。

知之忙回屋喊了自己的丫鬟道：“珠儿，你去后院看看，我刚刚见子由跑的那么快，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看是不是后院的事？”

“是，姑娘。”

珠儿忙转身，提着下摆的褶裙，小跑着朝后院奔去。

等王子由赶到时，徐姨刚说完话，洛如是挺着腰板朝着太阳跪着。

王子由忙过去拉洛如是起来，边笑着试图调和气氛，说道：“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说出来解决了就是了，干嘛这么较真呢？”

“别拉她。”

“别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