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中都凤阳府,徐州县。
六月,前几天才下过一场大雨,天气稍稍有一点清凉之意,但气温很快就又回升上来了。
天边没有云彩,没有风。只有那一轮耀眼炙热的白日挂在正当头,嗮的地皮都开裂卷起,一脚踏上去,如同踩在热锅里,焦热滚烫。
哐!哐!押解死囚,行人回避!
山路弯弯,走过来一溜人马,两个锣鼓手无精打采的在前面开道,跟在三米之外的是一名红袍官员,肥头大耳,昏昏沉沉的,困的连眼都睁不开了,在他的身后,稀稀拉拉的跟着好几辆装着死囚的马车,之后便是十几名手拿长枪的兵丁。朝着几十里外的犯人处决地——徐州菜市口而来。
太阳已经临近正午,炙热的光芒射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徐国方坐在火烫的囚车里,已经汗流浃背,湿透了那身污垢衣裳。
离着徐州菜市口还有十几里,看样子在午时三刻之前,是赶不到了,那红袍官员打着呵欠,刚说了声就地休息,那些个兵丁们纷纷扔了手中长枪,寻着阴凉地方,躺下歇息去了。
就在这时,从人迹罕至的山林之中,忽然冲出数十名手提钢刀的蒙面大汉。
红袍官员见势不妙,当即跨上大马,驱马朝着山路奔去。当官的跑了,就剩下那些个兵丁,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各位绿林好汉,我等只是赶脚的苦差,身上并没有携带金银,还请好汉们放我们一条生路!”
兵丁们全没了往日的威风,一个个跪在地上叩头如同捣蒜一般。
“呵呵,杀了你们几个鸟人,还嫌脏了我们的刀!你们将身上值钱的东西留下,还有,你们都将裤腰带解了,谁要是敢回头看上一眼,小心人头落地!”
那些个兵丁们听说能保命,当即双手抱头,闭上眼睛蹲在那里,连一动都不敢动。
那些个蒙面大汉将地上的散碎金银尽数收入囊中,临走时候,也没有忘记将那些个押解囚车的骡马连同徐国方这个死囚犯一同带走。
行至半路,徐国方如同一堆垃圾,被那群来去如风的蒙面人从囚车上弄下来,丢弃在官道之上。
阳光刺眼,似曾相识的世界。那宽旷的田野,竖横交错的沟壑,那散落在农田之间的低矮茅屋,以及赤裸上身,在田间耕种的农夫们,都似乎在无声的告知,这里是大明朝。
“徐公子——!”
身后传来低低的呼唤声音。徐国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女挪着碎步,急急往自己这边走来。对面不远处还停放着一辆马车,旁边还站着几个家丁模样的男子。
那女子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那头乌黑飘逸的长发被珍珠白色的宽丝带绾起。
女子眉如弯月,眼似寒星,如精玉一般白嫩细滑的脸颊,泛起一对浅浅梨涡。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徐国方张大着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美女,心情异常激动。
她是谁?是来找自己的吗?
脑海中未曾忘却的记忆,忽然被强行唤起,让徐国方头疼欲裂,不由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痛苦的叫出声来。
他忽然想起,此女就是与本主有着婚约的林家小姐,林颜。
“敢问林小姐,现在是什么年月?这里又是何处?”
徐国方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对这个朝代一无所知。
“徐公子,你居然连这个都忘记了?现如今可是大明洪武二十六年!这里是中都凤阳府徐州县。”
林颜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洪武年间?徐国方听罢不由的后背一阵发凉。明初四大案,一直持续了十余年,受牵连枉死的无辜人等超过了十万。
“听京城传来的消息,蓝玉大将军已经被锦衣卫下了诏狱,徐少爷,你那篇贺蓝大将军征漠北凯旋,让朝廷震怒,这才有了你们徐家堡的祸事!”
林颜哽咽着声音,再说不下去了。林颜说的这些,徐国方脑海中还是有印象的。
“从今往后,你我再也不能相见了,还请徐公子以后多多保重!”
林颜惨白的脸颊,两道清泪悄然滑落。
“为什么?”
徐国方呆呆的问了一句。
“别问了,总之是奴家对不住公子!呜呜!”
林颜以袖掩面,发出低低的哭泣声音。徐国方脑海中轰然一声,他已经隐隐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徐国方悲呛一声,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头带四方巾,身着粗布长袍的中年汉子匆匆往这边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
那汉子中等身材,一张马脸低沉阴郁,鼓着两只眼睛,如同要吃人一般。徐国方知道此人就是林颜父亲,林家家主林天浩。
“小侄拜见林伯父!”
“从今之后,不许你再见我家颜儿!滚远一些!”
林天浩眼中露出一丝厌恶,拉着林颜转身离去。
林颜一步三回头,脸上泪痕满面。
“颜儿,你先随林伯父回去,等我安顿好了,再来寻你!”徐国方心酸的朝林颜挥手告别。
“我呸!你都亡命天涯了,还想寻我家颜儿,做白日梦吧?赶紧滚,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林天浩指着徐国方,厌恶的说道。
“爹,女儿好歹与徐公子有过婚约,再说徐老爷在时,没少帮衬我们林家,现如今,徐公子落难了,女儿想请徐公子去咱们府上安身,请爹爹成全!”
林颜挣脱那只大手,跪倒在地,拉扯着林天浩衣襟,苦苦的哀求着。
“不行!老子救了他的小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从今往后,他是死是活,和我们林家没有一丝干系。你跟爹回去!”
林天浩说罢,拽着林颜手腕,强行往那边上停放着的马车走去。
“爹,徐公子文采出众,以后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你就帮帮他吧!”
林颜拼命反抗,想甩脱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无奈身体弱小,哪里是林天浩的对手,很快就被拖拽着上了马车。
林颜掀开帘子露出头来,哭的梨花带雨。
“颜儿,你不用担心我,好好保重!”
徐国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的心头一点也不好受,运气不好,偏偏穿越到一个侥幸捡回性命的死囚犯身上,这一切能怪谁呢?自古江东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只是要混出人头地,也是需要时间的呀,徐国方暗暗叹了口气。
“林某再嘱咐你一句,无论什么人问你,你要一口咬定,你姓余名方!包裹里有一张路引,还有一点银两,远走高飞去吧!”
林天浩从马车上扔下一个包裹,一扬手,那几个家丁纷纷上马,簇拥着马车扬长而去。
嗯?什么气味,好难闻!
徐国方四处嗅嗅,最终确定,这股味儿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看起来本主在牢狱待的时间了,居然染上了一股强烈的骚臭味道。
他赶紧的寻了条小溪,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扯了根树皮搓成绳子缠绕住那头湿漉漉的长发。
溪水清幽,倒映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虽然不是翩翩佳公子,但也算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