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徐国方揣着昨天晚上写好的几首诗,往汤有乾的那个私人园林奔去。
诗词会早已经开始,梨园门口,等着递交诗稿的士子们已经排起了长队。
“审稿费,每首诗五十个大钱——”
“扬名立万的机会就在眼前,抓紧啦!”
“我跟你说,别吝啬这点小钱,有县尊大人亲自指点,明年说不定就能中个小三元!您就偷着乐吧!”
几个家丁说的口水四溅,边上围着的几个长衫上打着补丁的穷酸秀才,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将手上捏着一串铜钱投入那竹篮之中。
梨园外面,挥舞着诗稿的士子们,如同波浪一般,一波接一波的推搡着往梨园冲去。
这架势,到比后世的一场明星演唱会还要疯狂。徐国方只能远远的观望着,根本就挤不进去。
“有请柬的,往这边来!”
人流稍稍少一些的侧门边上,两个家丁扯起喉咙朝着人堆喊话。
徐国方在人群中垫着脚尖,拼命扬着手,大喊着:“我有!”一个家丁总算是注意到了徐国方的存在,亲自走过来迎接。
“原来是余公子,请跟小的走吧!”
两家丁仔细查看了请柬之后,领着徐国方从侧门进去。
一进入梨园,徐国方便被那里面的布局精美、古韵悠然给惊呆了。
山石水路、廊院亭台。
墙角的数株梨树挂着满枝头的青果,四周全是绿幽幽的一人高的芭蕉树,院墙下开出一道拱门,里面清泉一派,两旁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叮当而出。
那两旁的蓼花苇叶,清清池内,翠荇香菱,摇摇落落,远非素常逞妍斗色之可比。
一片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绿叶之中点点红,擎柱如盖,布满那个绕一圈约百余步的小池塘,水底有数条银白色的景鲤在游来游去。
前面那紫红色的栏杆旁边,七八个穿红带绿的美貌少女围在那清澈小池边,抬手往水面投放着食物,不时发出一阵嘻嘻哈哈的娇笑声音。
“池溪水养清清鱼,化作白莲阵阵香!”
一名少女背对着徐国方,指着那小池在缓缓轻吟。
“好诗!真是好诗!几日不见,吴倩的诗作的越发好了!”
旁边的几个少女听罢纷纷鼓掌叫好。
“你们又取笑我了!”那少女回过头来,浅浅一笑。一见到徐国方,满脸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余郎中,你也好意思来参加诗词会?”
吴倩?真是冤家路窄。徐国方心里有些慌张,拔腿就向旁边斜径跑去。
吴倩见徐国方要溜,飞快跑过来,双手叉腰,愤愤然的挡住了去路。
“说,你怎么溜进来的?”
那如葱一般的两根细长手指,几乎要戳着徐国方眼帘。
“我有请柬!”
徐国方朝吴倩扬了扬请柬,据实说道。
“呵呵,就你还能弄到请柬?你以为你是谁?拜托你说谎找一个好点的理由!”吴倩哼了一声,心里一百个不相信。
“你爱信不信,这请柬又不能骗人。”
前面那几个少女,聚在一旁怔怔的看着,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
吴倩接过徐国方递过来的请柬一看,不由眉头微皱。这种请柬总共才三十张,邀请的都是徐州大户人家公子小姐,这小子究竟怎么弄到手的?莫非是自家爹爹偷偷送给他的?一想到这儿,吴倩脸上现出一丝红霞。自家老爹可是说了,这一次梨园会若是找不到如意郎君,他就要给自己召一个上门女婿。莫非这小子还在做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美梦?
“喂,好好看看,这请柬总不是假的吧!”
徐国方见吴倩一脸的呆萌,一把夺过请柬,抬腿往那片芭蕉林去了。”
“哼,余郎中,就算你有请柬,哪有能怎么样?你会做诗吗?”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徐国方呵呵一笑。作诗老子不会,后世那么多诗词高手,随便借用几首就能艳惊四座。
“你这种人,一看就是浪得虚名之徒!”
“一个下贱的郎中,居然也来冒充读书人,不知羞耻!”
“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赶紧走吧,免得到时候士子们做起诗词来,你一句也听不懂,那就丢死人了!”
那几个姿色一般的少女,纷纷上前围住徐国方,双手叉腰,嘴里叽叽歪歪的,就是一顿口诛笔伐。
“你要会作诗,就现场做一首给我们听听!做不出来了吧?本小姐就是门缝里看你了,怎么着?”
看着徐国方吃瘪的样子,吴倩心里异常得意。
徐国方心里那个气啊,无辜被这些个丫头片子给贬低了一通,再保持低调,是不行的了。
徐国方指着边上那株柳树,踱着步子缓缓吟道:
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一首诗出口,震惊四座,那几个出言讽刺的少女,顷刻间不出声了,一个个在嘴里吟着这首诗,她们都是作诗的行家,这诗好不好,心里哪能没有个逼数?
“一春幽梦逐游丝——!”
“咦?这小郎中真的会做诗哎!”
“不过,那又能怎样?一个低贱的郎中而已。”
就在这时,从那边小门走进来一个少女,清丽脱俗,貌若天人,缓缓往这边走过来。
“林颜?”
围在吴倩身边的那几个少女纷纷停止说话,将目光转了过去。
林颜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当目光落在见徐国方身上欢喜的唤了一声:余公子!“
双手提裙,从众人当中脱颖而出,如同小鸟入林一般,奔跑过来。
两两相望,目光热烈。
“吴姐姐 ,这小郎中是不是和那是林颜相好的?你看他们的眼神,太不对劲了。”
“他二人莫不是早就勾搭上了?”
“我说呢,一个郎中也跑来凑热闹,原来是约会来了!”
听到这议论声音,吴倩心里如同针扎一般,没来由的一阵难受。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些天,吴倩居然会时不时的想起这个恶郎中,想起他对自己犯下的坏事。按理说,都过去了这么些天,这事也该淡化了,可是昨晚上居然又梦见了这小子,还梦见他对自己犯下了那种不可饶恕的罪行。一想起这些,吴倩脸色发烫,羞不可仰。
“这位公子是林姐姐的心上人?他真的是个郎中?”
那个叫冬儿的少女,上前挽着林颜的手臂,指着徐国方,附在耳边悄悄问道。
林颜听罢,脸色羞红,微微颔首,并不否认。
“小郎中,你倒是会耍手段呀,这么快就攀上了富家女,只可惜麻雀飞上枝头,那也变不成凤凰!”
吴倩心里酸酸的,忍不住出言相讽。
“别离她,我们去那边赏花去!”徐国方白了吴倩一眼,拉着林颜走远了。
“你——不理我?等着瞧!”吴倩气呼呼的甩着袖子,慌的那些个女伴们纷纷上前劝解,将徐国方与林颜大肆贬低了一通,这才消了吴倩心里的怒气。
梨园当中已经摆开宴席。赶过来入席的并非都是男性,许多人都是携伴前来,例如吴县尊就带了懂诗文的吴倩儿,宋濂就带了孙女宋苏月,就连汤侯孙女县主,汤灵儿也来了。
中都凤阳府黄知府亲自前来参加诗会,吴县尊与有名望的徐州乡绅代表宋濂作陪,他的旁边是穿着相当贵气的汤侯,白发苍苍,虽说不怎么通文墨,但他可是朝廷功勋。
宋濂为官数十年,一生富贵,从文学修养来说,也足够被众人称一声宋公,就连在坐的黄知府,吴县尊都是受过他的教诲的,称之为师,不以为过。
这是徐州县有头脸的人物们的聚会。自然少不了请来歌妓轻弹吟唱。
汤有乾花高价从百里之外的秦淮河请来了头牌苏小小。消息传出,整个徐州县轰动。听这位名扬天下的苏美人儿弹词唱曲,那可是今年梨园诗词会,徐州百姓最大的看点。
去年的诗词评审官是吴县尊,不过今年情况有些特殊,在朝为相的宋濂致仕归隐,作为名流,吴县尊的恩师,自然出任这次诗词会的评判,而且是主评判。
“徐州县有四大才子,分别是柳云川,卢卓,陆中林,刘玉溪。如果不出所料,这一次的魁首一定就在他们之中产生。”
“那可未必,听说后进新秀,马天龙,陈安,杨会等人,诗词也做的不错!”
“去年呼声最高的柳云川,还不是屈居第二,倒是让名不见经传的江小游拔了头筹。或许今年,柳云川会众望所归,一举夺魁也未可知!”
未曾进入梨园的百姓们,纷纷在讨论今年诗词会的魁首究竟花落谁家。
“秋风嫋嫋雨潇潇,兀兀郊居出市遥。
未欠三杯通大道,且欣九日是明朝。
篱边旧菊犹豫堪摘,天末新鸿不可招。
莫恨登高无脚力,强搘湘竹造山椒。
“宋公,柳云川的这首秋啸真可谓是才华横溢了,虽说文无第一,但照我看,今天怕是这首诗要最出风头了。”
一旁作为特邀嘉宾的黄知府,拿过柳云川的诗稿,细细研读,眼中不由的透过一丝喜悦:“好,柳云川的诗,做的越发的好了!”
二楼雅阁,苏小小正捧着脸颊左右顾盼,铜镜中花了妆后的样子,依旧是那么美貌,只是眉眼间,那一丝淡淡的皱纹,让她感觉岁月如梭,青春易逝。
丫鬟环儿也在旁边看着,口中倒在与自家小姐轻笑着交谈:“小姐,你方才出去弹唱的时候,那柳公子可都是一直朝着你这边看呢,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哦。”
“柳公子?自从上次一别,又是数月未见,不知他近来可好?”
“小姐啊,你想要知道他的近况,环儿倒是可以帮传个纸条。柳公子可是对小一片真情呢!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你这丫头,知道什么是真情?”
苏小小微微一笑,偏着头,对着铜镜,将镶嵌着金花的发簪插入黑发之中,说道,“这是柳公子刚送过来的,篱边旧菊犹堪摘,天末新鸿不可招,还真不错。”
“奴婢在想,若是柳公子能够鼎力相助,为小姐奉上几首佳作,那洛姑娘想夺小姐的头牌,怕是不可能了。再说若是柳公子明年春闱高中——”
丫鬟环儿滔滔不绝地说着,苏小小笑起来,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知道了。”
苏小小一展愁眉,长吁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东苑的洛婧儿一枝独秀,凭一首临江春,将前来满春院听曲的皇孙公子贤达名流全都吸引过去,自己这个满春院的头牌位置,怕是维系不久了。
头牌过气,如同那褪毛的凤凰,其中的心酸外人无法知道。苏小小在曹妈妈的心中地位一落千丈,这没有赚钱效应了,曹妈妈的脸色自然就不怎么好看。
正巧听得曹妈妈说,中都巨商来请出席徐州梨园会,苏小小毛遂自荐,主动前去。虽说路途遥远,但总比坐在满春院看妈妈的脸色来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