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能和师父相比。”李愔以指尖滑过唇角,眉眼含笑的看着谢泠焉。
“你不好奇来人的身份?”谢泠焉拭去额角的汗水,枕着一臂不为所动的问道。
“不好奇。”
李愔自背后抽出一把折扇,俯身折腰伸到谢泠焉面前轻轻挥动,看见谢泠焉眼角眉梢浮动的浅淡笑意心里自觉安心几分。
人在江湖,自然要接受江湖的风雨。
从他们离开清都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接受江湖一切风雨的准备。
“这么有信心?”谢泠焉在丝丝凉意的照拂下已经要昏昏欲睡了,被汗水打湿的容颜略显酡红,像一抹枝头摇曳的嫣红,略显纤弱柔美,虽然这不过是假相。
然而这世间最容易让人沉沦的不就是假相吗?李愔默默的在心里想道,偶尔沉沦一下也是情理之中吧。
突然一只因为出汗而略显微凉的手扣住了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就取到了他手中的折扇,李愔看着那只握着折扇的手五指一错“唰”的一下打开了折扇,忽闪忽闪的在身前摇晃,那人却还闭着眼眸窝在躺椅上一动不动的说道:“徒弟,人已经到前院了。你再不去迎接就是失礼。”
“是,谨遵师父教诲。”
李愔一躬身退了出去,朝前院走去。
近日来,江南多诡异。
今日前来之人或许和这些诡异之事相关。
前些之日他无意之中救下一人,大约便是那是漏了些许踪迹。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找上门来,那何方一会。
李愔甫一踏入前门镖局的伙计就匆匆的迎了上来,一脸小心翼翼不知所措的表情惹得李愔一笑。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他双手环胸浅浅一笑。
“东家,镇国将军连大人……在……”
镇国将军?
这四个字让李愔想起了石璞,石璞在世时所任封号就是镇国将军。
如今大梁覆灭,他没想到竟然能在江南听到这样一个封号。
“你说的连大人是连梓轩?”
伙计小鸡啄米一样忙不迭的点头,却见自家东家神色不改,漆黑的眼睛里甚至泛起一丝笑意,一时更加恍惚了,这位主子是没听过这位连大人的事迹还是真的无所畏惧?
李愔一抬脚朝正厅走去,关于连梓轩的种种他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个人算的上是平步青云了,非官宦世家出身靠一身血拼出来的军功做到了如今的位置,算是晋朝元帝朱温蘋器重之人了。
当然能让整个江南畏惧的并不是他的累累军功而是当年他初临江南为了平定匪患而火烧城外云雾山,整座山上无论男女老少一概不留的狠绝。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找上他?
总不会是因为他前朝皇子的身份暴露了吧?
他才来江南数月就把底牌暴露人前的话谢泠焉会大开杀戒的。
连大人,你可不要太英明神武了。
李愔一步踏入正厅便感觉到一道坚定如山岳,锋利如刀锋的眼神,四目相对的瞬间李愔心里莫名的安定下来,是不是所谓的镇国将军都有这样的眼神,比如石璞,比如眼前这个人。
李愔的目光落在太师椅上端坐的那人身上,这个人身材魁梧,目光清冽坚定,一看就是行伍之人,然而不知为何他神色中却隐隐可见倦怠。
至于这人身后站着的那四个人却是神态各异,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各异,不见有重复的,倒也十分别致。
此刻房间里的目光全数落在他身上,他便拱手一施礼,浅声说道:“草民李愔,见过连大人。”
不知为何连梓轩在听见他说出名字的瞬间目光一下子深沉了许多,李愔面色如水,战立如松,不动不慌,全然直视连梓轩。
良久连梓轩才哑着声音说道:“你就是这家清都镖局的当家?”
“正是草民。”李愔一垂眸。果然李愔这个名字还是太引人注目了些,初到江南的时候他曾对谢泠焉提过这件事,但是直接被谢泠焉以君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为理由敷衍过去了。“不知连大人驾临寒舍所为何来?”
开门见山,免得浪费时间。这是他长久跟在谢泠焉身边养成的不良习惯之一。
连梓轩目光深沉的看着李愔,这个年轻人虽然一副恭敬的仪态但是他的眼睛却是清澈沉静的,既没有沾染尘世浮华也没有浮现畏惧,清冽如水,无惧无畏。这样的人要么是因为不涉红尘所以不经世事,要么就是自恃有才自认为能够处变不惊。
“你这里是镖局,我来自然是为了托镖。”
托镖?
李愔眨了下眼睛,这可奇怪了,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将军府所运货物都是有专人负责的,再不济各个将军管辖的地方也都有自己的专门的驿站。按常理怎么着也用不上他们这样一个小小的镖局。
不过就连梓轩亲自登门这种事情就已经不符合常理了。
“大人所托之物可否贵重?”
连梓轩眸子一沉,口中发出来的声音仿佛是咬着舌尖说的一般。
“无价之宝。”
李愔一抬眸子,轻声说道:“可要草民到官府立下文书?”
万一途中有所闪失到时候双方也好有个凭证。
连梓轩一摆手,径自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冷声说道:“不必,所托之物现在我府中,价值几何还是请李当家亲自过目吧。”
这是想强买强卖吗?
李愔的眸子微微一沉,看着连梓轩身后那四个身形各异的人瞬间将自己包围忍不住舔了一下舌尖,他突然发现除了谢泠焉他其实不太能忍受旁人的威胁。
于是,他轻笑了一下,一手压在身后的短剑上似笑非笑的说道:“连大人,不知您进门时候可曾看到石墙上的字?”
他家石墙上谢泠焉以剑为笔写下了“三莫入”:骄恣不论于理者莫入;擅欺天虐民之道者莫入;朱氏一族莫入。
虽然第三条多少有因为苏叶修原因而泄私愤的嫌疑但是当谢泠焉咬牙切齿的刻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担心她一怒之下多刻个“李氏一族”呢。
连梓轩的脸色一沉,一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一道无形的杀气扑面而来,带着千钧之势,震得在场之人脸色一白。
李愔一指顶开了短剑的剑鞘,流冰一样的剑气微微倾泻,水一样的游走四方,无形之中便将连梓轩的杀气消弭于无形。
而暗处依稀能听到浅浅的笑声,浮光掠影清冷入寒霜瘦梅,暗香疏影一晃而过。
李愔手指一按,将即将出鞘的短剑按回了剑鞘之中,微微一拱手,浅笑道:“既然连大人所托之物价值连城那草民只好亲自一观了,有劳诸位带路。”
师父呀,你就是喜欢凑热闹就对了。
连梓轩不知道为何这个前一秒还面带笑意、眼含杀意的少年突然就换了一副恭敬温顺的模样,但是既然这人肯前往将军府他便不愿多家追究,冷哼一声,甩手走了。
李愔也只好在四个身形各异的男子的押送下顶着炙热的太阳踏出了清都镖局青石为基的大门了。
院子李繁茂的葡萄架已经爬过了青色的砖墙,砖墙里晃悠悠的秋千索上却没有盈盈俏俏痴痴笑笑的佳人了,即便有也只有一个热的发慌的清冷女子。
李愔摩挲了一下别在背后的短剑,直觉如果他家师父今天凑热闹出门热出了什么毛病的话她十有八九会把这笔帐算在他身上。
倒不是她害怕连梓轩,而是他这个徒弟更好欺负一些。
万般无奈之下李愔被挟持到了镇国将军府,帘幕重重的闺阁绣闼外李愔却是真的怔住了,他自成年之后除了谢泠焉那完全不像女子的闺阁之外还没见过那家女子这般正经模样的闺阁呢,隔着青青珠帘依稀可见绘了慕雪寒梅的屏风,屏风虽然遮挡了房间里的诸多景色但是却遮不住隐隐传来的甜梨香。
啧,这才是一个女子闺阁该有的模样!
李愔心里一笑,无论连梓轩带他来镇国将军府的目的是什么,就冲着这个闺阁之景他一定会好生成全的,因为他知道改怎么布置谢泠焉在清都镖局的房间了。
“这就是我所托之物。”正在李愔想入非非的时候连梓轩清冷刚毅的声音传来,他往屏风里面一指,说道:“我的女儿,连翘陌。”
李愔一皱眉,不解的看着连梓轩。
连梓轩拧了拧眉头,踏步走了进去,李愔愣了愣,看着连梓轩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跟了上去,越过屏风后当他透过隐隐浮动的帷幔看到床上似乎是陷入梦境中的女子时明白了连梓轩找他来的原因了。
“连小姐可连日昏迷不醒、噩梦连连?”
连梓轩听到他这话心里暗暗输了口气,默默的点了点头。
或许李嬷嬷说的对,这个人确实时可以对症下药之人。
他冷声说道:“已逾一月之久。”
李愔揉了揉鼻尖,这房间里到处都充盈着梦魇的腥甜,确实要比寻常人陷得更深。
梦魇,以人的梦境为生。
却不会致使人长久的陷入梦中,除非这只魇已入魔道,就像他和谢泠焉初到江南时候在途中遇到的那一只一样。
可是短短数月就遇上两只修道入魔的魇,是否太过于巧合了?
尤其两个涉事的人中还有一个是镇国将军府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