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离凤到底去了哪儿呢?
他正坐在一处临崖峭壁上,他的对面是一棵巨型的古木,古木下正倚着一个杵拐的黄衫老头,这个老头正是楼千云。
楼千云头顶上挂着几根稀疏的银色发丝,在风里凌乱的颤动,衰弱的好像被风轻轻一刮,就能将那仅存的头发丝刮掉。他叼着一根大烟杆,烟杆里袅袅的冒着几缕青烟。透过青烟,可以瞧见楼千云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似乎是遇到了一件令他十分困扰和担忧的事情。
秋离凤瞧着楼千云满脸凝重的瞥着山崖的对岸,忍不住一声讽刺的轻笑。
隔着袅袅的雾,对岸有些什么根本就无法看清楚,但是秋离凤也学着楼千云的样子,举目望向了茫茫白色的彼崖。
山里的风有些大,刮得古木嗖嗖作响。
秋离凤用手撑着下巴,目光一动不动的盯住前面白茫茫的雾色,那认真的样子,好像对面随时会走出一位世外仙人。
两个人都看着对岸,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过了许久,直到楼千云的烟烧完,他才慢吞吞的说了一句:“你的朋友已经醒了。”
秋离凤冷冷的没有说话,鲜红的衣裳不知在何时被露水浸湿。
南夏国的天气实在不让人喜欢,早春冻,雨水重,瞧着从远处卷来的一朵黑云,只怕还有一场大雨将至。
楼千云将烟灰抖落,将烟杆子收起来,“你们应该下山了。”
秋离凤冷冷一笑,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本来天气还不错,可惜雨云已至,看来这里就快要变天了。”
楼千云瞥了秋离凤一眼。
只听秋离凤又冷笑着道:“我不喜欢下雨天,我觉得我应该在下雨之前,尽管离开这里。”
楼千云道:“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朋友下山。”
秋离凤扶着竹箫道:“可是我还不知道我想要的答案。”
“什么答案?”
“那个人,在何处?”
楼千云抖了抖烟杆,道:“你还是带着你的朋友早些下山吧。”
秋离凤眨了眨眼睛,淡然道:“可是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楼千云盯住秋离凤看了一会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回答你,只有两种原因,一,是我不知道答案,二,是我不愿意回答你。无论是哪一种原因,你都不会从我这里听到你想要听到的答案。”
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
秋离凤似乎早已知道他会这么说,所以并没有生气,“我以为你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应该更加慎重才是。”
楼千云叹息道:“我以为你想要找我的原因,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秋离凤冷笑着反问:“我想要确认何事?”
楼千云将烟杆别在腰带上,答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秋离凤懒懒的挑着眉毛:“然后呢?”
楼千云道:“然后你已经确认了那个人还活着,也可以确认你之前得到的消息也应该是准确无误。”
“可是我想要从你的口里确认一遍。”秋离凤道,“楼千沫他现在究竟在何处?”
“若是我不肯回答,你准备下山后去哪里?”楼千云这样反问一句。
秋离凤冷笑一声,他并不打算回答楼千云的问题,也无需回答楼千云任何问题。
楼千云知道秋离凤根本就不会回答自己,所以他只能叹气,“若是我坚持不肯回答你,那你准备如何?再用这些人的性命要挟我一次?”
秋离凤恶毒的笑了一笑,“你以为我不能这么做?”
楼千云也恶毒道:“你用这些人的性命威胁我,难道不怕我也用你朋友的性命威胁你?”
“你威胁不了我。”秋离凤自信满满的笑道,似乎对方说出来的话并不是一句威胁,而是一句不痛不痒的笑话。
“难道你想要告诉我你根本不在乎他的性命?”楼千云反问道,话里听不出他的情绪。或许,他并不相信秋离凤的话,因为秋离凤之前可以为了救白落裳而自己纵身跳下枯灵鬼洞。又或许他已经相信了秋离凤的话,毕竟秋离凤是伏仙山庄的公子,在伏仙山庄长大的人,又有多少感情呢?
不管秋离凤的话真假如何,楼千云都问了这么一句,因为他有些想听秋离凤将如何回答自己。
而事实上,秋离凤却意外的回答了他:“不,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根本没有本事以他的性命为要挟。”
这句回答很有意思,令楼千云都忍不住笑了两声。
“因为他的身手还不错?”楼千云笑着问道。
“是因为他的运气好不错。”秋离凤也笑了两声,口气也听不出是在得意还是在讽刺,“这个混蛋什么都不好,就运气比一般人的都好,有时候甚至好到让人感到讨厌。所以,你想要用他的性命做要挟,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你有比他更好的运气。当然,他除了运气特别好之外,也确实有一些本事,若非如此,今天的江湖也不会这么热闹了。”
楼千云笑了笑,“如今的江湖早已不再是我们的了,我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脱身于江湖,从此不想再踏进这趟水。”
不管如今的江湖如何,好像跟他也不再有任何关系。他就好像这座埋于地下的尸洞,早已在时间和风雨的沉淀中,渐渐封尘,他不在江湖,江湖也不再有他。
秋离凤却对楼千云的话表现出很深的冷嘲,“这二十多年来,你虽然隐身于江湖,却从未抽身于江湖,在这二十多年里,你究竟杀了多少人,就不用我说了吧。”
听完,楼千云的脸色立刻变了一变,他知道秋离凤说的并没有错。他虽然一心想要隐于江湖,却从未停止干江湖事。若说他现在已脱离江湖,显然是在自欺欺人。
楼千云的脸色已渐渐变得有些悲伤,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的脸色不满了时间的刻痕,他的眼里也满是世事的沧桑。
好像在这突然间,他又老了许多。
或许是感到了疲累,楼千云顺着古木坐了下来,拐杖横放在膝盖上,伤感道:“陛下让我找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难道还是不能放过我?”
秋离凤一点也不可怜眼前这个岁暮老人,冷冷道:“既然答应过你的事,当然不会不算数。你花了二十多年帮陛下找到了那支军队的墓穴,陛下自然是不会再要你的命,这一点我已经证明过了。”
是的,秋离凤并没有取楼千云的性命,他也没有要砍掉楼千云的那一条腿,腿是楼千云自己砍下来的,而楼千云之所以要砍掉自己的一条腿,是因为他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找到了这个墓穴,却隐瞒萧鞅至今日,对此,他砍掉一条腿作为向萧鞅谢罪的代价。
秋离凤久久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作为宴影楼三大战力的楼千云,百感量多。秋离凤听过许许多多关于楼千云的故事,也对这个人的实力佩服不已。
之前,白落裳有说过,幻术和蛊术本是同宗同源,身为蛊术一派的传人,秋离凤当然对精于幻术的人怀有特别的兴趣。从小,他就对这个早已经脱离宴影楼的男人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他以前总想着,这个传说颇多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如今见到了本人,他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也说不清到底算不算的上是失望。总之,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差别实在太大。
楼千云也久久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后辈,对于秋离凤,他知道的太少,仅有的一点了解也是从他随身携带的摄魂箫找到的。
秋离凤虽然年少,可是从他能够带着宴影楼的人行动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很受萧鞅重视的,既能得到萧鞅的重视,可见能力与伏仙山庄的现任庄主秋承千年轻的时候能够相媲,更何况他还已经继承了摄魂箫。
想到这里,楼千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被秋离凤别在腰带上的摄魂箫,最后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他并没有告诉秋离凤,关于楼千沫的任何消息,他知道秋离凤已经掌握的一些消息,他并不想知道秋离凤到底都掌握了哪些消息,也不想知道楼千沫会不会被秋离凤找到。他现在只不过是希望秋离凤可以放过他,放过这里所有的人,从此再不来打扰他们,这才是他如今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
可是看着秋离凤脸上的表情,楼千云的心底实在是没有丝毫把握,秋离凤那些半真半假的威胁,是真的令楼千云感到不安起来。
楼千云望着秋离凤精致的侧颜,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管他再如何渴望抽身江湖,他都无法真正摆脱江湖,因为早在很久以前,他已注定要生在江湖死在江湖。
身在江湖,又如何能够抽身江湖?
秋离凤仰头靠上一棵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而身在城隍庙里的白落裳,这时也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