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轻声一笑,慢吞吞的继续说道:“这个人不是一般的有名人,他的通缉告示贴的满城都是,连我家丫头用来裹馒头的纸,都是用那个告示来包的。”
“哦。”白落裳恍然大悟,心道,难怪刚才见到那张裹着包子的纸会让他觉得眼熟。
老头又道:“名,有的时候就是枷锁,名声太大,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白落裳点头表示赞同。
老头继续讲道:“过多的谀诃和夸奖,往往能让人丧失自知之明。”
白落裳又点头,赞道:“老伯所言甚是。”
老头瞥了他一眼,道:“在这世上,根本没人能做到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
白落裳叹道:“没错,这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老头转过头,直直的盯着白落裳,问他:“那你呢?”
“我?”白落裳指着自己的鼻子,无奈的苦笑道:“我也做不到。”
老头不动声色的调开视线,“都说那人狡如兔,滑如狐,没有人能抓得住他。”
白落裳笑了笑,“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凡事都是一物降一物,传言也只是传言,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老头摇了摇头,“他没有弱点。”
“有。”白落裳肯定的说,“但凡是人,就有弱点。”
老头看着他,“他的弱点是什么?”
“他的弱点是什么,我怎么可能会知道。”白落裳弯着眼睛笑眯眯说着,面上虽然装着傻,但他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一些蹊跷,也因此他对老头的戒心也越来越重。
这老头无论是言语还是举止,都透着一种莫名的古怪。
白落裳知道这个老头透着古怪,却并没有多想,他自己本身也是一个古怪的人,甚至还比这个老头更古怪,所以他一点也不想多花心思去琢磨这个老头。
无所事事,白落裳就盯着跳动的火苗发起呆来。
老头看出白落裳已没有兴致再和他聊天,自己也失去了谈话的兴趣。
荒草丛生的院子里,有许多飞来飞去的虫子,它们围着火堆不停的扑动翅膀。
白落裳用手往脸上扇了扇,但是他赶不走那些恼人的飞虫,他只能抱怨道:“这些虫子真讨厌。”
老头笑了笑,道:“习惯就好。”
白落裳反问道:“难道你已经习惯了?”
老头回答道:“早就习惯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习惯。”白落裳困扰道,“我实在是非常讨厌这些虫子,成天围着你飞来飞去,赶也赶不走,打也打不完,甩也甩不掉。不管你走到哪里去,他们总是能阴魂不散的跟着你,无孔不入,无缝不钻。”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明显是意有所指。
如果老头只是一个乞丐,或许就会听不懂白落裳的话,然而此时从老头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显然已经听懂了。
那些追着白落裳满世界跑的人,不正如这些飞虫吗?
白落裳微笑道:“你说这些虫子讨厌不讨厌?”
老头神色莫辨的回视白落裳,一双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着精明的光泽。
白落裳正在等着老头说些什么,可是老头什么也没有说。白落裳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着,却不料老头突地跳了起来,让枕在他腿上的丫头猝不及防的在地上滚了几圈,直到撞在墙脚才停下来。
白落裳莫名其妙的看着老头,正要问话,突然看见老头的眼神一黯,随后捂住胸口就往地上栽。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人已经躺在地上,砸起一地的灰。
变故毫无征兆。
白落裳惊讶的跳了起来,赶紧就要去扶人:“老伯,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老头捂着胸口,脸色早已经苍白,咬牙道:“我感觉,我好像心里不怎么舒服。”
刚搀扶上老头的手,白落裳就住了手。
因为他看见,从老头破烂的袖子里伸出来了一双老树枝一般的枯白手掌,带着一种枯木逢生的诡异气息,“呼”的一声,反手成掌,直往白落裳脸部拍去。
出手神速,势如破竹,一掌落下只怕是要把那张风采俊逸的脸打碎,好在只是扑了个空。
白落裳脚下轻点,已经后退两步。
老头的手上功夫,显然略落后于白落裳的脚下功夫。老头忍不住惊讶于白落裳灵巧的手脚,如此快速,很少见。同样的,白落裳也不得不心有余悸,这次快,若是稍有不慎,他的脸岂不是就毁了。
老头在出手之前就知道白落裳的轻功了得,没想到会这么好,不过他也不认为自己的身手就会输给对方,于是旋身一脚就朝白落裳踢了过去,攻击的目标,依旧是他的那张脸,结果还是扑空了。
一个腾空,白落裳已经稳稳落在老头身后,动作干净利落,他也不敢大意,盯着老头的后脑门,盈盈笑道:“原来老伯心里不舒服是因为晚辈张脸呀。”
站在一边的丫头几乎只能看得见一团暗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人就出现在老头后背,若是此时他手里握有一把利刃,也许被杀的那个就是老头。
白落裳抚着胸口,顿觉有惊无险,吐了一口气,拍手叫好道:“身手好快,差一点,我就毁容了。原来你不是瘸子,我都被你骗了。”
老头的眉头拧了起来,越拧越紧,最后几乎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那些干枯的皮肤好像坏死的树皮,龟裂斑驳,布满沟壑,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脱落下来。原本只是苍老的脸突然变得比先前更加丑陋,更加凶恶。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凶神恶煞的真面目。
老头恶狠狠的踢腿,一脚踹断了旁边一颗碗口大的树。
这是多厉害的一踢。
白落裳受惊的瞪直了眼睛,看着老头,问道:“原本你不仅不是瘸子,腿脚还比一般人还要好。”
若是他真的被这一脚踢中,想比是不会有好结果。
老头哼了一声,收回脚,面色凶恶的盯住白落裳。
如果一个人心中已起了杀意,那么他的眼神就会暴露他的戾气。
白落裳盯住老头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无奈的笑了笑,道:“我与你也是素不相识,你竟对我下如此重手,想来老伯是心里有无明火。”
老头冷着脸道:“老子一遇你便觉得见你的人不顺眼,听你的话不顺耳。”
白落裳缓缓的摇了下头,叹道:“只怕这是你的业障。佛说,人的嗔恨心重,障习气也就很重。我和你素不相识,第一次见面你就对我抱着这么深的敌意,可见你的障习气有多重。”
老头冷笑一声,浑身上下罩着一层杀伐之气,他就这么定定的看着白落裳,看了很长的时间,然后才“啪啪”拍了两声手,冷笑道:“云谲波诡千面人,醉卧桃花盗中仙,白落裳不愧为白落裳,当得起英雄榜的这句评价。轻功好,易容高,就连嘴皮子功夫也是一流。”
白落裳眉眼弯弯的摇头,朝老头俯首拜了一礼,回道:“说来惭愧,在下实在当之不起。怎么?二位不继续装疯卖傻了吗?”
丫头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从老头身后走上前来,眸中也溢出了杀意,冷声道:“原来你早就已经看出来了。”
白落裳苦笑道:“若我说我看不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
“没有错,我们这么拙劣的表演,怎么可能骗得过白落裳的眼睛?我们原本就知道自己的演技瞒不过你,因为我们还不会笨到以为你真的就被我们骗过去了。”丫头冷笑道,“要说到演戏,天底下谁能赢得过你白落裳,说起来还真是难为你陪我们演这么长的一场戏。怎么样,公子可觉得好玩?”
露出了真面目,两个人都不再掩饰杀意。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好玩是好玩,只是我有点不明白?”
丫头戏谑道:“世上还有你想不明白的事?”
白落裳道:“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们知道骗不住我,为何还要演这么一出戏?你们又不是笨蛋,当然不会做只有笨蛋才会做的事。”
丫头反问道:“既然公子早已看出我们在演戏,又何必陪着我们演戏?这样岂不是也在浪费时间?”
白落裳想了想,答道:“因为我发现你们比较适合用来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丫头眉头一皱,冷声道:“可好玩儿?”
“不。”白落裳摇头道,“因为你们是无趣的人。”
这么一听,丫头脸色显得更加难看,沉思片刻,方道:“彼此彼此而已,公子也不是一个有趣的人。”
“哦?”
“你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却并不打算继续陪我们玩下去。公子是玩不起吗?”
白落裳叹笑道:“在下比较忙。”
丫头讥诮道:“忙着偷东西?”
白落裳尴尬的转了转眼球,苦笑道:“是忙着赛跑。”
丫头更加嘲笑道:“难道不是忙着逃命?”
白落裳摇头道:“我只不过是在逃避麻烦而已,毕竟我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
丫头冷笑一声,道:“你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招惹麻烦的人,怎么还敢说自己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