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带着湿气，浸润了两人的衣衫、头发和眉睫。

放眼望去，是茫茫的一片白色，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什么都看不见。无所谓天，无所谓地，似仙境，似迷宫，令人迷惑。

树枝在风里缓缓地摆动，影子忽隐忽现，忽近忽远。

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重重浓雾如万顷波涛卷来，浩荡似水，弥漫了大地，变成了一道庞大的屏障挡在周围，好像四面很高的墙壁，烟雾缭绕，如在梦中。

雾海茫茫，谁还知道东西南北。

如果换作平常，白落裳一定会信步徘徊于晨雾中，欣赏着雾的变幻莫测，可惜现在的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这种拉不开又扯不碎的白色，让他觉得不安。

白落裳有些心虚的不敢去看秋离凤的眼睛，心里也渐渐有了一些后悔，如果一开始他就带着人出了山，现在应该是已经翻过这座山了。此时，他也说不出自己心底那一阵阵的不安到底是为何而生，或许是因为眼前的山雾实在是来得太过诡异。

看眼前的情势，没有大半日的功夫，这场雾是散不去的。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尽管他自己并不亲口承认，但不想与秋离凤同行是真的，一开始不想为他带路也是真的。

昨天夜里，秋离凤突然提出要和他一道同行。

白落裳并不知道这位秋大公子正做着何种打算，但他明白，秋离凤提出要同行的目的并不会简单。

秋离凤从来不做没有缘由的事，就像白落裳也从来不做不知道缘由的事。秋离凤说要和白落裳同行，目的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得到凤凰血玉这么简单。只不过，秋离凤的用意到底是什么，白落裳是猜不出的。

就在白落裳费思耗神的猜着秋离凤的用意时，突然察觉到一道劲气从身侧扫了过来。

来势汹汹，快而狠绝。

白落裳先是吃了一惊，最后竟不闪不躲地承受了秋离凤朝他挥来的拳头。

拳头的劲道非常凶猛，从而看得出来，秋离凤显然是一点也不打算留情的。

挨了一记重拳，白落裳直接从马背上摔到地上。就连他胯下的红马也被秋离凤吓得嘶鸣大叫一声，两条马蹄更是高高的提了下来，再落下的时候，差一点就踩在白落裳身上。

好在白落裳的反应比马还要快，在马蹄落下的时候，他已经滚到了一边去。

秋离凤一点也没有担心白落裳会被受惊的红马踩伤，反而态度高冷的俯视着白落裳，冷冷道，“起来。”

白落裳怔懵的望着那张冷漠的绝美容颜，整个人好像呆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的半躺在地，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

他望着的那一张脸，拥有着举世罕见的美貌，也是他最喜欢的一张脸，然而拥有这张脸的人却是他最害怕的人。说动手就绝不留情，随时翻脸，跟这样的人一起行动对自己而言真的是很危险。

“你若是没有被摔死，就赶紧给我起来。”秋离凤扬着马鞭子，“若是正午时还走不出这些山，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白落裳只能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裳，陪笑道：“这个大公子只管放心，马是好马，日行八百，只要我们一路往南，昼夜不停，不出两个月定能抵达凉州。现在时日尚早，我们不妨一路赏花上水，我保证不会错过唐家堡的比武招亲。”

秋离凤皱上的眉一直都没有舒展过，“我看得出来，你好像真的是一点也不着急。”

白落裳听不懂，奇怪道：“我为何要急？”

秋离凤道：“你大费周章的把那些人都引到凉州去，又怎么会不急？”

白落裳一僵，侧过头略带心虚道：“……大公子这话我就更听不懂了。”

秋离凤冷冷道：“不懂没关系，你只要把路带好，等我们出了桐虎山，就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做什么，或者预谋做什么，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只要最后在凉州会和之后，你不要忘了给我凤凰血玉就好。”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有些隐隐的开心，但他的脸上一点也没有变现出来，反而皱着眉道：“你不和我同行？”

秋离凤冷笑道：“你心里估计正巴不得我这么说，何不表现的更开心一点？”

白落裳抬手慢慢地抹了把脸，然后笑容满面地仰头望着骑在马背上的人，“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会给你凤凰血玉，就一定会做到，答应你的三件事，我决不会赖掉。”

秋离凤忽然抬起头来，用下巴指着白落裳，高傲的神情，仿佛在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白落裳却有些热情膨胀，目光炯炯的望着秋离凤，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丈夫当然是一言九鼎，你信不信没关系，我一定办到就行。”

秋离凤冷冷道：“既然我已经说了不会和你同行，你可以带路了吧？”

白落裳苦笑：“其实，我也很想早些出去，只不过现在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很想带好这条路，可是我发现我们已经走不出去了。也许我这样说，你未必会信，但我还是不得不说，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秋离凤道：“你不会又说是雾太大？”

“雾大事一个原因。”白落裳朝前躲了两步，略显忐忑的说：“可要总是这么在一条道上绕圈，就是在是说不过去了。大公子觉得，若是顺着一个方向走山路，最后还能回道起点的可能性有多大?”

秋离凤静静的看着白落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表情至始至终也不见多少变化。

“你不觉得奇怪吗？”白落裳着急道。

“我觉得你才奇怪。”秋离凤淡然道。

“我奇怪?”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白落裳从鼻子里发出两声笑，“你说说，我哪里让你觉得奇怪了？”

“这么长的时间，你就这么领着路让我在这里转来转去，一点也没有想要带路的意思。现在又说是因为雾大，所以迷路。你说说看，到底是你奇怪，还是这里的雾和山路奇怪？”

“你已经认定问题在我，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不是吗？”

看着眼前氤氲的雾气，白落裳心底越来越肯定自己的担忧：“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路上的东西了，或许只有等到雾气消散，我们才可以继续上路。”

道不分，树如失，一场大雾让这片山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阵，他们在其中兜兜转转了几次都找不到出路，可每一次又都能准确无误的回到原点，就好像他们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心思敏锐的秋离凤，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这种怪异的情况？白落裳不信秋离凤丝毫没有察觉，他只是不知道秋离凤为什么不承认。

“你说，传闻中死在桐虎山的人，会不会就是因为雾太大看不清路，才跌下悬崖摔死的?”白落裳猜测道。

秋离凤没理会。

“只是山雾实在是太大，遮天障物，就这样赶路也实在是危险，我们不妨就先歇歇脚如何？”白落裳好心询问道。

“不能。”秋离凤却是连一点考虑的意思都没有。

“秋大公子，就算你再怎么着急，也要看当前形势来做决定吧。”白落裳道，“现在的形势是对我们不利的，我们应该视势而为，要不然也只会是徒劳无功，说不定还会遇到危险。”

秋离凤正待说什么，蓦地听见一声响动，有东西从密林里冲了过来。一声破空的声音，打破了浓雾的屏障，直冲两人袭来。

白落裳与秋离凤皆是一惊，齐齐侧头看了过去。

只见一条绿色的青藤从树丛里飞窜而出，直向两人扑来，竟像是活的，带着神铁一样的力量，在一尺长的荒草丛里划过一道轨迹。

两人都不敢大意，同时从马背上跃起。

只听“噗”的一声，绿藤刺中了秋离凤的坐骑。

秋离凤才刚一落地，便看见那根绿藤又朝自己刺了过来，势如破竹，快如利箭。

眼看就有刺过来，秋离凤见势也不作迟疑，一跃而起，同时拔出竹箫里的软剑。

他紧紧握住剑柄，只有那条绿腾一靠近自己，他就会毫不客气的一剑砍下。

他并不知道一条绿腾怎么会突然活过来，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而袭击自己。不过对于所有威胁到自己的东西，他从来都是先崭为快，一剑取命。

正准备向绿藤砍过去，白落裳已经抢先秋离凤一步跑了上前，一把拽住绿藤，施力猛的将它连根拔起。

“你把它拔了做什么？”秋离凤推了白落裳一把，对他的做法感到不太满意。

“我不拔，你也会用剑砍掉。”白落裳丢掉绿藤，拍了拍手，一点也不把秋离凤的不满看在眼里，“我用手拔掉它，与你用剑砍断它，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你是多管闲事。”

“说的好像跟我没关系似得。”

“当然和你有关系，如果不是你浪费时间，我们现在也不可能还呆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走不出这座山，绝不是我的问题。”白落裳一脸凝重的说道，“你现在应该相信我们走不出山不是我的问题了吧。”

秋离凤收回软剑，扫了一眼密林深处，也没再说话驳他。

白落裳蹲下来，查看了一下秋离凤的马。

绿藤的攻击非常猛烈，几乎是直接穿过整个马肚，马几乎是当场毙命，连一声哀鸣都没有。

不难想象，如果这绿藤刚才击中的是秋离凤，后果可想而知。

“大公子说对了，我们应该早些离开这里，那依你看我们现在该如何？”白落裳看着秋离凤，心想，难道这下要让秋离凤走着出山？这前前后后可是有五十里路，秋离凤肯用腿走着出去吗？

秋离凤似乎看透了白落裳的想法，于是挑着眉毛，高深莫测的说了句:“你说呢？”

白落裳摊开手，无奈道：“看来我们是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