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和酒水,驱走了寒意。
衙差们的脸色也不再像先前那么难看,几杯酒下肚,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也开始肆无忌惮的高谈阔论起来。
他们谈论的只能是一件事,一件近来十分轰动的事。
店小二不知道朝堂,也不知道江湖,但他在这两天之内却听说了一件很不得了的大事。
这一件在迁竹国境内发生的大事,轰动了整个朝廷,也波动了整个江湖,以至于像他这种常鳞凡介的小人物居然也都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名字。
如今,无论是在迁竹国的哪一条街哪一条巷子,都能看见一道通缉令,悬赏金非常诱人,但那个被悬赏通缉的人却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
这人的武功不是最强的,本事也不是最高的,但这个人却是最难拿下的。因为这人本身就是个谜,如一个影,看得到捉不到,像一阵风,触得到抓不到。
店小二事不关己的听着,只是这么用耳朵听着,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对那个人的了解并不多,但他同样觉得这个人既神秘又危险。他觉得那样的人简直比戏说里的人物更加传奇,更加厉害。
这样的神秘危险,令他忍不住向往,这样厉害的人,或许他一辈子都不可能亲眼见到一次。他知道,他和传闻里的那个人,就是处于两种完全相反又都是十分极端的人。
一个是极端的有名,一个是极端的无名。
有名的人做的事都是不得了的,无名的人做的事都是平庸寡淡的。
想到这里,店小二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么,这个有名的人到底做了一件怎样不得了的事情呢?
事情就在一个月前的除夕夜。
迁竹国皇城荥都城内,六皇子的栎王府上遭了贼。
此贼一不偷财,二不偷色,偏偏拿走了王爷的金印。
没有人知道那贼人偷走栎王爷的金印是出于什么目的,有何用意,或许他只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有多么的高强,毕竟他偷走那方金印也并不会有什么大用处。
总所周知的,荥都城里的那位栎王爷是一个闲人王爷,并不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手上也并没有实权,是个只知道吟诗作画的文弱王爷。但即便是这样,栎王爷的身份也还是一国皇子,皇家的威严还是有的。
王爷金印乃皇家身份信物,却在自家王府内院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这无异于是在挑战皇权,打皇家颜面,栎王爷的雷霆之怒可想而知。一怒之下,请了一道圣旨,下了一张通缉令,派出大量人手在满世界大肆追查搜捕。
一时间,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都被那贼人盗宝的事情给闹的沸沸扬扬。
尽管如此,却没有什么用,因为此贼在江湖中只留了六样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分别是:轻功、易容、盗术、好酒、贪色,和名字:白落裳。
若问,江湖中谁人的易容术最高,全江湖的人恐怕会在白落裳和赵青衣之间舌战三天三夜,也分不出上下。
若问,江湖中谁人的轻功最高,全江湖的人又会在白落裳和沈凌波之间舌战三天三夜,依然分不出上下。
若问,江湖中谁人最好色,全江湖的人在白落裳和叶惜花之间继续再舌战三天三夜,也一定分不出上下。
但要问,如今江湖中谁人的盗术最高,那么全江湖的人只会给出一个统一的答案,那便是白落裳。
在古今阁的英雄榜上,对白落裳的评价提笔只有两句话:云谲波诡千面人,醉卧桃花盗中仙。
传言,此人易容之术出神入化,与“千面狐狸”赵青衣不分伯仲,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成什么样,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据说,这人可高可矮、可胖可瘦、可老可少、可男可女,是一个样貌成谜、身高是迷、年龄成谜,甚至连性别都成谜的人物。
此人轻功卓绝,据说就连大内皇宫都能来去自如,曾和被赞为“轻功天下第一”的“凌波仙子”沈凌波比试三次,二平一负,输的那次是因为半路被美人绊了脚。
此人的偷盗手法登峰造极,妙手空空,出手从不落空。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他都能够偷到,也没有他想拿而拿不到的东西,包括活生生的人。据说,此人曾就轻而易举的将伏仙山庄的大公子秋离凤神不知鬼不觉的挟持而走。
盗王之王,此人当之无愧。
试问,这样一个连长相身高乃至性别都不知道的人,谁又能拿得住他?
店小二偷偷瞥了一眼大门。
大门前有两根木柱,一根木柱上面挂着一张酒旗,酒旗在风里“噗噗”的展着,另一根木柱上没有酒旗,却贴着两张纸。一张是画像,另一张是通缉令。
画像上面的人,没有谁能看得出那画像上画出来的画面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个人的脸,但那张通缉令上的确是写着“白落裳”三个字。
这两张纸是五天前才贴上去的,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风吹变了色,墨迹也都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咳、咳……”
一个背影略显弯驼的老头站在木柱下,眼神微散的望着画像上的脸。
扶着老头的年轻人也望着画像上的脸,看了半天,见老头不进客栈,也不离开,就小声问道:“爷爷见过此人?”
老头轻点头,“有幸见过一回。”
年轻人有些好奇,又问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老头沉默了半天,像是在努力回忆一般,过了许久才回答道:“长着一张白白净净脸,瘦瘦高高的身材。”
年轻人觉得老头的描述不够详细,追问道:“具体的呢?脸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老头微微皱了下眉头,叹气道:“要说长相嘛,还真好看。”
年轻人越发感兴趣,“哦?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老头喃喃道:“长得很秀气,很干净,举止神情间甚至还带着几分小姑娘般的羞涩。”
“小姑娘?”年轻人一下子瞪大眼睛,吃惊道:“莫非,他真的是一个女人?”
老头抿着嘴沉默了半天,好像他也为这个问题困扰了许久,却最终得不出答案,只能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却是一个十足的男人。”
年轻人松了口气,喃喃道:“幸好他是一个男人,如果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我实在是对他下不了手。”
说完,年轻人扶着老头离开了这跟木柱。
由此可见,这个白落裳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并没有人敢十分肯定的给出答案。
过了半晌,又有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妇由一个微笑着的年轻女人搀扶着走了上去。
老妇停在了木柱前,抬头望着那张画像。
年轻女人的眼睛里发光,只是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她指着画像的脸,纳闷道:“奶奶,这个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老妇从怀里掏出块雪白的丝巾,轻轻的擦了擦额头,叹气道:“是一个自由的像空气一样的男人。”
年轻女人不解,“奶奶的意思是说他是一个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之人?”
老妇摇摇头,叹气道:“我的意思是说,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薄情浪子。女人遇见这样的男人,就应该跑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和这样的男人说话。”
年轻女人奇怪道:“难道一句话也不能够说?”
老妇道:“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这种男人十分擅长骗人。”
“万一他是一个女人呢?”
“那就更加不能和他说话。”
“为什么?”
老妇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因为女人最会骗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年轻女人歪这头想了一想,觉得老妇的话十分有道理,“如果他是一个女人,那他一定更加危险,幸好他是一个男人。”
老妇看了年轻女人一眼。
年轻女人低声道:“这么好看的男人,我实在舍不得下手。”
老妇摇摇头,然后由着年轻女人搀扶着离开了木柱。
两个人刚走远,只见木柱背后突然走出两个年轻的身影,两个带着银项圈,眉眼颇为相似的年轻男孩。
其中一个男孩正在吃糖,吃得津津有味,好像他的全世界只剩下了手中甜蜜的糖,其他的人和事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另外一个男孩没有吃糖,他好像一点也不喜欢吃糖,因为他在看见糖的时候,面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他虽然不喜欢糖,却很喜欢爬树。因为此时,他就像一只猴子一样,四肢并用的抱住木柱。不过他并不是对怕木柱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木柱上的画像。
只不过因为个头还比较矮,所以小男孩要很用力的抬头才能看清楚木柱上的画像,他一边吃力的看着画像,一边问旁边吃着糖的男孩:“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吃糖的男孩一边吃糖,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道:“反正不管怎么看,都绝对不是一个好人。”
抱住木柱的男孩奇怪道:“你又没见过他,怎么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呢?”
吃糖的男孩反问道:“武功的意义是什么?”
抱住木柱的男孩越发奇怪道:“武功的意义当然是在于除恶救人,行侠仗义。”
吃糖的男孩道:“没错,武功的意义就是在于救人,而不在于杀人,这个人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人,可被他害死的人不少,所以他当然不是好人。”
抱着木柱的男孩似乎没有明白。
吃糖的男孩吞下口里的糖,擦了擦鼻子,懒懒的解释道:“他老是惹麻烦,每次都会有人因为他惹出来的麻烦而送掉性命。那些死掉的人虽然不是他亲手杀掉的,但却是因他而死,那么跟他亲手杀死有什么区别?”
抱住木柱的男孩下意识的松开双手,望着画像呆呆的说:“这么听起来,这个人不仅不是好人,还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大恶人。”
吃糖的男孩牵住另一个男孩的袖子,往门外渺茫的江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反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