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
衙差所坐的那一桌依然是最热闹的那一桌,每个人都在尽情地喝着酒,吃着肉,说着话,而他们说的话里,就数骂人的话最多。
他们在骂谁呢?
当然是那个害的他们如此风尘仆仆的贼:白落裳。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咒骂都是毫无用处的,因为那个被骂的人根本听不见。
满脸胡子的领头大汉张青无奈的低咒两句,倒了两杯酒狠狠灌下。
滚烫的酒,倒进胃里,整个人都好像烧了起来,血色上了脸,血在血管里翻滚。此时,他的血是热的,心却是冷的。因为酒水再滚烫,也驱赶不走他心里的阴霾。
白落裳是偷,栎王爷是被偷,一个跑得无影无踪,一个怒震皇都,受苦受累的一定是他们这一帮日行八百里追凶的衙差。
像白落裳这样的江湖人物,就连最有本事的武林人士尚且拿不住他,更何况是一群普通平凡的府衙差役?
从白落裳扬名之日起,不乏有身手不凡武艺卓绝的武林人士竞相追捉,可最后不是无疾而终,就是无功而返。而他们这一群在衙门当差的人,到现在也只不过就是捉过几个小盗贼而已,他们在此之前都没有走出过皇城,甚至没有和真正的江湖人交过手。他们与白落裳之间的差距,就是天和地的距离,光凭他们能拿得住白落裳?
若说他们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捉住白落裳,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就算是天大的笑话,他们也不能不咬牙做下去,因为他们是役,是卒,是不能不听命的小人物。
一张黑旗追踪令,即便是让他们赴汤蹈火,也不敢退缩,既然领了差,就算是刀山火海,哪一个敢说不去?
从荥都出发,他们紧追着白落裳的足迹,这一路上追追赶赶,马不停蹄,风尘仆仆,披星赶月。在过去的短短十五天的时间里,他们几乎用尽了他们一生所学的所有追踪本事,可到了第十六天的时候,他们突然就把人给跟丢了。
然后在接下来的四天里,他们只能沿着这个方向毫无目的的往前走,并且在这四天的时间里,他们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认识到了白落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机会。
因为在这四天里,他们发现,在这条追捕路上,有越来越多和他们抱有相同目的的江湖人出现。从这些江湖人的口中,他们知道了白落裳是一个什么样的贼。越是认识白落裳,就越是能够清楚的看到自己和白落裳之间的差距,他们的差距实在是太大,可是就算他们之间存在着如此大的差距,栎王爷还是毅然任命他们出京拿人。
一道圣旨,就是一把断头刀,如果办事顺利,刀落在白落裳头上,如果办事不成,刀完全有可能就落到他们的头上。所以他们只能像所有的江湖人那样,沿着一个方向,没有目标的赶路。
从荥都出发的第二十天,他们就坐在了这里,和许许多多的江湖人一起,住进了这家客栈。
跟丢了白落裳,这一群衙门的差役自然是懊恼、泄气,还有不甘心。
当然,感到懊恼、泄气和不甘心的人不只是他们,坐在这里的大部分人,也都是因为跟丢了白落裳,才聚集到这里。这其中,也包括刀疤汉子和光头那两个山一样魁梧的男人。
刀疤汉子看了看被几个衙差围着的桌子,低声笑道:“你猜猜看,姓白的现在是就在这酒楼里,还是已经离开了?”
光头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不甚在意的道:“不管他在哪里,也不影响你我在这里喝酒。”
刀疤汉子脸上的那道刀疤又泛出了血红的颜色,看来他心情不错的时候,那道疤就会变红,他朗声笑道:“说的对,如果他在这里,也应该是在四天之前,因为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天,四天之中都毫无动静。我觉得像白落裳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是一个安静得下来的人。”
光头笑了笑,道:“难道你以为这里还算安静?”
刀疤想了想,叹气道:“的确热闹的很,简直比过年节还要热闹。”
光头也叹气道:“若非因为他,这家店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刀疤汉子提着酒壶给光头倒了一杯酒,不急不慢的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是故意让我们都集中到这里来?”
光头接过盛满酒的杯子,不急不慢的道:“说不定是他忽然不想带着我们上路了。”
刀疤汉子愣了下,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带着我们上路的?”
光头喝了一口酒,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不像?”
刀疤汉子忽然答不出话来,因为他知道光头说的实在是没错。无论怎么看,他们都确实是很像被白落裳领着走到这里来的。若非是白落裳有意让人发现他的行踪,哪里还有人跟得上他的速度?若非是他故意给人带路,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江湖人不约而同的走上同一条路。若非是他突然失去行踪,更不会有这么多人住进这家店。
白落裳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用意,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或许他将人都带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被他设了一个很大的陷进,也或许正如光头所说,白落裳只不过是忽然不想再带着他们上路了。
刀疤汉子当然也猜不透白落裳的用意,他只是感慨道:“白落裳不愧是白落裳,我实在是服气,也不得不服气。只是我还有些好奇,荥都的那位王爷是在认真要拿人的吗?”
说完,他便望向不远处的一张桌子。
光头也回头看了看那一桌衙差,缓缓笑道:“我也有些怀疑,如果那位王爷是真的很想要抓住姓白的,怎么会就派出这么几个小蚂蚁出来?鼻子不够灵,脚力也不够快,就连爪子都没有,要靠他们抓住姓白的,除非有人把姓白的给杀了送给他们。”
在他们眼里,那一群在衙门当差的男人,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可就是这么没本事的人,手里却掌握着栎王爷的黑旗令,难道这还不算是一件令人感到奇怪的事情?
刀疤汉子不禁觉得奇怪,还觉得可笑,所以他忍不住笑了两声,道:“就是把姓白的捆好了交到这几个人手里,估计也看不住。不过,那面黑旗追踪令可不是假的。”
光头点点头,笑着说:“所以那位王爷是认真的,不过为什么会选这么几个人掌旗,就实在是令人想不通了。”
刀疤汉子凝住远处那一面黑旗,眼睛里忽然闪出一道怪异的光,只听他沉声道:“听说,那位王爷一共有两张令旗。”
光头夹了一块牛肉丢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着:“不错,一面黑旗,一面白旗。”
刀疤汉子喝了一口酒,抹嘴道:“若只是黑旗,说明这位王爷要活人,不要死人。”
光头点点头,邪气的笑了两声,道:“如果是白旗,那么掌旗的人一定不会是这几个人。因为光凭他们的本事,根本拿不动那面白旗。”
刀疤汉子笑道:“据说,在这个江湖上还没人见过那位王爷的那面白旗追杀令。”
光头端起酒杯,一口饮下,然后才不快不慢的说道:“或许也不会有人希望见到那张令旗。”
白旗追杀令一出,江湖一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如今这个江湖已经被白落裳搅得够乱,因此也没有几个人希望那面白旗令真的出现在江湖。
“这也说明,这个世上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让那位王爷觉得是该死的人。”刀疤汉子回头来,端着酒杯继续喝酒,“虽然那位王爷没有下追杀令,可那位纳兰府的大富人却下了一道追杀令。”
也是在一个月前的除夕夜,同样是在迁竹国皇城荥都里,还有一个地方被白落裳夜闯盗物。这个地方就是第一富人的府宅:纳兰公府。
说起这个地方,简直比栎王府还要难闯。
所有人都知道,荥都的栎王府是铜墙铁壁的大宅院,整个王府明处有士兵巡逻,暗处还有影卫守护。任何人想要闯进去,真的就像是闯皇宫一样危险,一样困难。
可是纳兰公府却比栎王府还要危险,还要困难,这不是因为纳兰公府里面的守卫比栎王府森严,而是因为纳兰公府有两道门。
想要闯进纳兰公府的大门不是一件难事,可是要闯进大门里的下一道门,却是九死一生。因为这道门是一道名叫“七仙阵”的阵法门,九死一生的生死阵。
想要活命的人,都不愿意进那道门,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进去之后还会不会活着走出来,然而白落裳进去了,还从里面偷了东西活着跑出来。
一夜之间,两个最难闯的地方都被白落裳闯了。
也是一夜之间,从荥都发出了三道令。
其中两道令是栎王爷的发出来的,一张是朝廷的通缉令,一张是遣派江湖人的黑旗追踪令。还有一道令是纳兰大富人发出来的,是一张江湖追杀令。
栎王爷和纳兰大富人,若是从权上而谈,当然是栎王爷更有权,若是从钱上而谈,当然是纳兰大富人更有钱。
栎王爷的通缉令和追捕令上公布的赏金是一千两白银,纳兰大富人的追杀令上的赏金却是一千两黄金。单从赏金上来看,纳兰大富人想要白落裳性命的决心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