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还有一间空屋。
这间客房在前一天还住着客人,只不过这个人现在已经走了。大摇大摆住进来,又无声无息离开,房间的窗户还开着,三炷焚尽的香还插在香炉中。
从屋檐滴落的雨水被风吹进了房间,窗前的地面湿了一大片。
屋里的空气是凉的,屋里的床铺也是凉的,看来屋里的人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桌上只留着一只空掉的酒坛子,和一只被摔坏了的酒杯子。
这间客房无疑是冷冰冰的,而隔壁的客房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暖气迤逦的紫金香炉,让屋子里的空气温暖如春。
铺着厚棉被的床上,正躺着一个人,一个年纪不大,却长得像个狐狸的青年男人。
青年穿着一身锦绣蓝服,头戴珠冠,腰悬翡翠,一看就是身份金贵之人。
青年悠悠的晃着腿,玩儿着手里的一方淡红色的印章。
这块印章并不是什么价值不菲的宝物,不过雕工很精巧。
貔貅身,方正底,刻有“天宝归宗”四个篆字。印身纹理精致,色泽均匀,又是用的极为稀少的黄玉石雕琢而成,可算的上是印章里的上品。还镶嵌了金饰,看起来极其精致绝妙。
只可惜,这样的玉镶金印章却入不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眼。
这块玉镶金印正是外面被无数人争相寻找的东西,栎王爷丢失的皇家信物。在众人眼中,这块印章无疑是王权贵族的象征,自然也算得上价值无穷,只可惜到了一介平民的手里,也并不值钱。
一块王爷的印章,既不能调兵遣将,又不能呼风唤雨,更不能换来金银无数。如果有白落裳那样的易容术,说不定还可以假扮成那个栎王爷,到处招摇撞骗,倒也是可以的。不过这种无聊的事,谁有时间和心情去做?
白落裳没有,这个青年男人更没有。
“什么不值钱玩意儿,白白花了三十两。”青年抱怨了一声,随手就将印章丢到一边去,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笑纹。那一双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缝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玉面上有一条青灰色的腾龙图纹,色调尚清尚淡,退尽火气,整块玉看起来雍容华贵,让人回味无穷。
这块玉正是广有盛名的“龙纹佩”。
这也是白落裳卖给他的“赃物”,可这块玉与栎王爷的那块黄玉镶金印章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此物才是真正价值不可估量的宝贝,却只花了十两银子就收入囊中。
十两能做什么?换一匹马都不够。
这块玉能值多少钱?十座城也换不来。
青年不禁暗暗窃喜,他想,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为之垂涎,却终其一生不能亲眼目睹一次玉容。就是这么一块天下人望而不得的宝玉,从今往后,便成了他的贴身宝贝。
龙纹佩,原为过去最强国夜帝的传国宝物,相传夜帝国第一代皇帝便是含着这块玉出生的。
那时,这块玉还是十块光滑圆润的白玉,因为佩戴的时间长了,玉面竟生出一条飞龙的青灰色图纹。
含玉而生,化身为龙,乃皇权征兆。
夜帝国的皇帝野心强大,预一统中原,称霸四方,随以“天授皇权”的预言自立为王,在建立夜帝国后,夜帝国君便将此玉奉若奇珍,视为国之传国宝。
建国后的夜帝国国力强大,四海征战,无往不利,雄霸四方。一时间,“得此玉可得天下”的传闻传的沸沸扬扬,龙纹佩也因此盛名广播。
所有欲谋天下的诸侯都对这个玉虎视眈眈,奈何夜帝国力太过强大,星火之辉如何能撼动日月?
在惨烈的战场上从未有过败绩的夜帝,雄兵百万,愈战愈勇,开疆扩土,横扫整个南部大陆地域,称霸一方,国力鼎盛,四方来朝。
直到三百年前,最后一位夜帝国君因内忧外患亡了国,引火自/焚于皇宫。此后,龙文佩也不见了踪迹。直到十年后,出现在一个国力薄弱的小国。
玉一现世,便招来无尽血雨腥风。
国力薄弱的小国如何承受得起群雄举兵进犯?不过短短半年,便招来了兵败投降的结局,最后不得不依附大国求存。
所有欲谋皇权争夺帝王之位的人为了这块玉你争我夺,血洗沙场,有的人为此亡了家,有的人为此亡了国。龙文佩也屡易其主,辗转于乱世之中,数隐数现。
渐渐的,这块玉已经不再是强大繁盛的象征,而是天下大乱的预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会阻止那些人想要夺取玉佩的野心。
历经千年的龙文佩传说,扑朔迷离,渐渐的,后世也无人再见过龙文佩真容,但就在一年前,突然传出龙纹佩被迁竹国的一个富人寻得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得此玉可得天下”的传闻是真是假,但很多人都知道,此玉一现世,必定是会引起一场生灵涂炭的争夺战。
那位富人有没有窥觎天下之心无从知晓,但他对这块龙纹佩的保护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明抢还是暗偷,从未有人得手过,只除了这一次。
白落裳不愧为盗王之王,如今,恐怕除了这天下的疆土和至高无上的权利,恐怕再没有他偷不到手的东西了。
然而,这人虽然会偷东西,却不识宝贝,简直就是有眼无珠。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宝贝,竟然如此草率的易手于他人,别人求一辈子也求不来的东西,到他眼里却变得不再值钱。
青年眯着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一面玩着玉,一面重复念着:“白落裳大傻子,白落裳大傻子,白落裳是个大傻子……”
但他口中的“大傻子”真是傻的吗?
很明显,他是被白落裳摆了一道。
这块龙纹佩既然有着这样神秘而又强大的来历,自然是会引起无数人的窥视。而且还是从一方巨富那里顺来的,既然是首富,那背后的实力一定非比寻常,请出的武林高手也自然是多不胜数。
一趟京城行,白落裳惹来了一堆麻烦,朝廷和江湖,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可就是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白落裳竟能来去自如。被两路人马追着一路赶到这里,还在神鬼不知地把东西转卖,同时也把一路的麻烦买一送一打包给他。
想要他帮忙引开追兵?
青年冷哼两声,将玉佩合着王爷印一并收进包袱里。
白落裳的用意,他不是看不出来,他也很乐意帮这个忙。毕竟两块宝贝就只花了他四十两银子,帮忙引开那些追兵,也算是他对白落裳卖个人情,日后还有好东西,他也好再讨个便宜。
他是什么人?
他可不是一个笨蛋,他是一只狐狸,一只专门藏金的狐狸。他这只狐狸什么都吃,唯独不肯吃亏,就算是和白落裳那样的人做交易,他也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这笔交易,不用说赚到的那个人一定是这只狐狸。但问题是,白落裳确实是有本事让自己来去无踪,上天入地,而狐狸却不敢肯定自己也能如白落裳那般做到全身而退。
毕竟这两个东西都是相当危险的,一个是曾被天下诸侯争相抢夺的传国之宝,一个是当今迁竹国栎王爷的随身金印,无论哪一个都可能让自己断送性命。
既然那帮人已经追到这里,他就不能再待下去,而且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须要去做。
提了包袱下楼,不意外的看到了那一桌子胡吃海喝的衙差,各个面红耳赤,狼吞虎咽,跟十天没吃东西似的。被丢在桌上的那面黑旗,在暗淡的光线里,失去了光辉。
青年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看来白落裳是把这群人折磨的够惨。
不只是这几个人,那些跟踪白落裳而聚集到这里的江湖人没一个好过。
天寒地冻,又阴雨不断,就好像老天都在帮着白落裳逃跑似的。
雨天,绝对不适合赶路,所有人都不得不留下来继续住宿。错过这个镇子,再往南边走就是望不见尽头的崎岖山路,几乎所有人都选择在这里多留一日以养足精神。
从倚花阁那群女人的口中,他们大概也都想出了白落裳的去向。
白落裳去了南方,可究竟是南边的南夏国还是莒国,却没有确定的消息。只不过,单凭这一条消息,就足够让这里大部分的人下决心南下。虽然也是去南方,但他们绝不会走白落裳选着的那一条路线。因为白落裳走的那一条路,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条不归路,是一条人间的黄泉路。
不谋而合的,所有人都决定绕道南下,去莒国。
众人低声议论着,没有人去留意一个刚从二楼走下来的青年男人。就好像这个青年住进客栈时,也同样没有一个人留意过他。
青年大摇大摆地在官差面前走过,他几乎完全不把这几个官府的小衙差看进眼里,在他看来,这几人也不过是一群酒廊饭袋而已。他更不会去在乎其他的人,因为他的眼睛根本看不见那些人。
这个时候,他也变成了一个瞎子,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去看,因为他不去看别人,别人也都不会来看他。
别人好像也都变成了瞎子,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这么招摇的青年男人,他们敏锐的注意力已经全部留在了二楼的一张桌子上。
倚花阁的女人带来了白落裳最新的行踪,很显然,此时此刻但凡是有关白落裳的消息,俨然已经成为他们最在意的事情。
青年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走近了大门。
却不料在即将跨出门的时候,被一个衣着黑色锦服的男人拦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