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府历年来可是第一次没有相熟的班子，这临到跟前确实不好找。兰叶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就为了寻找有谁家被人遗忘了的，就算是没有戏班子有个没人瞧得上的角儿也好呀。开平府的丫鬟、小厮盼了这么些年头终于见着了希望的火苗，兰叶可不想那朵小火苗被自己的手掐灭。

“这些事也确实难为她一个大姑娘了，有些事还是得找个精明可靠的男子帮衬着才好办。如今事务繁杂也只能等到年后闲暇些再做定夺。”杨错想到另一个时空的妈妈在除夕夜也将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守着不禁有些伤感。

“姑娘凡事都考虑的周到。自上次提起兰叶就在暗地里物色可用的人，只怕是不那么好找。”兰花也知道兰叶的不容易也是帮她在杨错面前打打预防针。

兰叶一个内宅女子的确很多事情不好出面，因是姑娘吩咐的只能硬着头皮去办。这事引得她不止一次在兰花面前牢骚说哪日哪次干了什么把她的脸皮都臊光了。上次杨错只是提了一句便兴高采烈的去寻合适的人去了。

兰花劝她，“兴许姑娘就是这么一说，你这么急赶着到处打听，小心姑娘怨你不想为她做事。”

兰叶苦笑着回道：“姐姐是不知道妹妹的苦楚，再说姑娘已不再是那个小心眼的糊涂虫了，我看如今的姑娘可是明白得很。找人事大其他的找个机会同她说道说道就成了。”

临除夕夜还有两日时间，兰叶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是夜杨错净了身也不忙着歇息，吩咐兰花等兰叶回来便叫她过来回话。之后便搭了褥子歪在榻上看《百叶集》等着。

兰叶那边的事情已有些眉目本就想着过来回禀，听守门的丫头说姑娘还在屋里等着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屋。

杨错见兰叶进来放了手中书籍，稍稍正了身子道：“事情办得怎样了？”

兰叶微喘着道：“这戏班子实在不好找，就连平时无人问津的小班子都成了香饽饽早就被人预定了。好在今日我无意中同杨管家说起此事，他便举荐了从旅良上来的一户柔姓人家。奴婢今日下午去看了那家人虽不是正规的戏班子，可是当家的那一手花鼓打的可真是漂亮。还有那五岁的小孩扮的丑角不输长庆班里的大家，除夕夜定能嬉笑四座。”

杨错迟疑道：“这样四处旅居的人家是否可靠？”

这个问题兰叶早就考虑到了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娘放心先前奴婢也是由此顾虑，那当家的是个见多识广的早已向旅良府衙讨了证明身份的牌子。”

杨错放下心来，“那明儿个引近府里看看再做定夺。”

兰叶笑容更加明快了，“我已拜托杨总管安排他一家人在外院厢房歇下，明儿一早就能进来拜见姑娘。”

杨错给了她一个赞赏的微笑，她最讨厌凡事一棒一跳的下属，从来是鼓励下面的人在不逾越红线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兰叶做事很明显符合她的口味。而兰花则有些小心谨慎从不去揣摩上意，这种人就适合交办一些私密的事务。

第二日一早杨错就在自己的小花厅里接见了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江南细梭布直缀却十分干净整洁的柔良。四十开外的柔良长得白皙文弱完全不像四处旅居的人，说话斯斯文文却很是健谈。

一个时辰的时间柔良从旅良说到上淮，到北芷再到京都，都能一一道出当地的地产文物、人文风情，显然是个对生活很细心的人。中间提及一家人的不齿遭遇却是平静柔和，不抱怨、不乞怜，像是这些本就是生活中该有的一般，让人是佩服他的豁达。

杨错仔细聆听着，对他的谈话抱有极大的兴趣，时不时还插上两句完全忘了自己见他的最初目的。柔良走后杨错才自嘲道：要是以前肯定早就定了机票一路飞了过去，如今也只能落了个听人说说以*。

除夕夜守岁杨夫人才由人用软轿抬了进正厅。举行了接灶仪式、祭拜了祖先之后便在正厅摆了饭菜，杨错做主叫了有头有脸的婆子、丫鬟全都入了席。

“这世上哪有下人同主子同坐一席的道理。”余妈妈说着不肯入座。这余妈妈都没坐其他人更是不敢有任何行动。

杨错劝解道：“规矩都是人定的，再说这桌上从来就只有我和母亲两人也怪冷清的。这大团年的还留了你们在府上我和母亲心里也过意不去，请你们入席也当感谢一年来你们对开平府的付出。”

杨错一席话说的余妈妈都生了几分感动，世上下人服侍主子是天经地义从来不敢奢望哪个主子能从心里感激的。感动归感动还是没有人行动，直到杨夫人挥手准了众人才扭扭捏捏的按次入座。其他的人也赏了桌席在厅外享用。少了服侍的人杨错就亲自给杨夫人布菜。全府人兴高采烈的吃完饭饮了屠苏酒，丫鬟们迅速的撤了碗筷桌椅，杨错便吩咐了柔良一家人上来。

柔良先是用了吉祥的顺口溜给众人拜了年。俏皮的言语，押韵的调子惹得十几日来都愁眉不展的杨夫人脸上也挂了浅浅的笑容。接下来他娘子用软糯甜美的声音唱了一曲江南小调。再是一出一家人自编自演的折子戏，其中尤其以那五岁小孩的表现最为出众，逗得厅里上上下下都失了规矩笑声连绵不断。

之后便是柔良最拿手的花鼓。柔良席地而坐身边围放着六个材质、大小各异的花鼓，就凭一双手敲出了音色各异高低不同的调子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旋律。这还不是最大的看点，那让人眼花缭乱的手势才最为让人赞叹。

杨夫人却说太吵了要回屋歇下。杨错想着杨夫人这心病越是躲着人胡思乱想越是严重，便留她道：“这正是出彩的地方，母亲何不多留会儿？女儿还备了烟火，燃放起来可漂亮了。”

“这些都是小孩子玩的，你就同那些小丫头们乐呵吧，我这边由余妈妈一人陪着就行了。”杨夫人执意不肯留。平安等几个在杨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听说有烟火看又听杨夫人许她们留下观看很是纠结。

犹豫了半晌平安、平和两个亲近的还是跟着杨夫人回去了。平心、平静两人则大胆的留了下来。毕竟开平府十几年没有放过烟火，每每除夕看见满天的火光这些童心未泯的小丫头羡慕的不行。今日自己府里燃放，可近距离观看他们哪舍得离去。

柔良一家真称得上多才多艺，五口人换着方表演了一个时辰才得了赏钱下去。之后大家又在杨错的示意下不分主次的肆意谈论了一番。胆大的觉着这是史无前例的开放明主，也有谨守规矩的认为杨错罔顾纲常伦理有失身份水准。赞同的不免大肆赞扬，反对的却只能默守自觉不敢言明。

七嘴八舌间时间过得到快，不经意就到了新旧更替时。新年的更锣一响时刻准备着的杨总管第一时间点燃了开门红炮仗，噼里啪啦的炮鸣声后便是那五颜六色的烟火冲天而起。十几年来每逢佳节就蒙了一层暮气的开平府头一遭如此热闹，最高兴的便是那些玩耍心性的丫头、小子们。

杨错看着烟火爆发的光照亮了一张张兴奋激动的脸庞时不禁莞尔，淡淡的笑容中夹杂着无尽的悲伤。不知道另一个时空是不是也是新年时分，不知道那边的人儿此时是不是同她一样孤寂。

杨错的悲伤兰花看在眼里，只以为她同杨夫人一般是思念从未见面的父亲了。兰花没敢劝解，这个话题在开平府从来都是禁忌。

再热闹的场面都有散尽的时候，烟火燃尽之后守岁也算正式完成。杨错吩咐兰枝挨个打赏了早就备好的八分一个的银锞子按品级八个、六个、四个不等。众人接了赏叫兰枝代了吉祥话才意犹未尽的或是回自家；或是回屋；或是按班当值各自散去。

杨错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屋里，对于一个日日准时上床入眠的人偶尔如此折腾到夜半三更确实有些吃不消。刚才气氛热闹还不觉得，众人一散气氛一冷杨错就止不住呵欠连连，眼泪也跟着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

“姑娘累着了吧？奴婢服侍姑娘歇下。”兰花语气中有还未退却的兴奋。

“嗯。”杨错捂着嘴呵欠道，“我这夜里也不用人服侍，这边弄完了你也回屋好生歇着不用时刻悠着我这边。你也累了一年了趁着这举天同庆的时候也该歇歇了。”

兰花听主子这么一说心里甜的跟蜜似的，微笑着道：“姑娘费心了，瞧姑娘这话说的我全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没合眼似的。只是这夜里更深露重的，姑娘身边怎能少了服侍的人。奴婢还是歇在外屋的好。”

杨错假愠沉声道：“这是主子的意思，难不成你要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