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不过是一命抵一命,事情还没有定论,你便想着来讹我们家的银子?哼,想的美!”林丹瑶一声冷哼,目光灼灼的盯着刘氏,总觉得自己气势不够,又补充道,“也不打听打听,民告官哪里有告赢的。”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便是有错处的,刘氏算是揪住了把柄,猛然起身,尖叫一声,“这是什么世道,做官的杀人便不偿命了?这要我们平民老百姓怎么活?”
声音之洪亮,辽阔,直刺的一旁的谢韵然耳膜生疼。
林丹瑶被气的面皮紫涨,扶着紫缎的手也在不停颤抖,显然战斗力颇为不足,见到刘氏这种骨灰级的流氓俨然黔驴技穷,无计可施。
紫缎的是林家老夫人千挑万选送来的陪嫁,自然是见过阵势也颇有些本事的。她瞥见夫人林丹瑶嘴唇颤抖,两眼翻白,便自顾做了主张,一招手唤来几个身材壮硕的粗使婆子,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这等下作之人公然撒泼,没得毁了谢家门楣,还不快仍出去”
几个人婆子互看一眼,挽了袖子,便疾步朝刘氏走去。
那刘氏哪里是吃素的,见阵势不对,脚底抹油,一面踉跄向外跑着,一面高呼着,“什么药杀人偿命,什么虚伪之类不堪入耳的话。”
吵闹声渐渐远去,夫人却依旧浑身抖个不停,偏头看了一眼紫缎。
那紫缎的自小跟在夫人身边,自是知晓她此刻用意,一扫方才凌厉,平静却极具威严的扫了一眼来不及藏起来的下人们。“不想领罚的,都快去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别出来惹夫人生气”
话虽并不严厉,却胜在气势和音调上,哪里还有人敢多说一句,皆垂首抚胸,逃之夭夭。
林丹瑶现在顾不得去安抚本应该被吓的不轻的谢韵然,扶着紫缎的手,往自己院子走去。
莲婶抚着胸口,脸色苍白,依旧心有余悸,转头见谢韵然并未在身侧,忙不迭的拉着傻站在一旁意犹未尽的青柳匆匆往屋子里赶。
孩子不安且断断续续的哼唧声,从暖阁里传了出来。莲婶脸色焦急,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进去。方才转过紫檀木的插花小屏风,却见谢韵然坐在炕上,很是专业的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耐心的哄着。听闻有脚步声,忙挑眸轻轻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发出太大响动。
谢韵然一身桃色掐丝绣花裙子,圆胖的小身子端坐着,煞有介事的抱着只穿中衣的弟弟,伸手抓了绣了连理枝的锦被往孩子身上裹,一张小脸上挂着与年纪不符的郑重。本是及怪异的神色,却因她卖相不错,竟有那么几分装小大人的可爱。
莲婶看着这刚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鼻头一酸。往前探了一步,伸手想要将孩子抱过来,却不料,手指不过才碰到被褥,就引来孩子一顿啼哭。那小子皱巴巴着一张脸,也不睁眼,只咧着嘴哼唧,拼命的往谢韵然的怀里靠,似是认定了这位的怀抱才最安全。
低头看着怀里小小的人儿,谢韵然的思绪拉回了前世,心里忍不住酸涩。摇了摇胳膊,晃动着怀中的孩子,道,“弟弟既是喜欢我,便要我哄他睡吧。”
莲婶无奈,也只能依着,可总不放心要说几句。“小姐还小,身子又弱,这般操劳,少不得又要生病。”
谢韵然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碍事的。”
抱着怀中的谢安宁,谢韵然总是能想起来上一世自己那苦命的孩子,还未能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就命丧黄泉。
暖炉里飘出缕缕青烟,屋子内只能听得见沙漏的轻微响声。林丹瑶躺在临窗的摇椅里,微微合着眼睛打盹儿,紫缎手执蒲扇,小心翼翼的扇着。
林丹瑶的脸上充满了厌恶,“想我也是见过不少市面的,竟没遇到过如此不要脸皮的女人,当真是让人恶心!也不知道老爷当初如何应了这门亲事的?”
紫缎接口道,“夫人说的极是,既是这般,何苦和他们计较,徒增烦恼。”
“我怎能不气?”林丹瑶猛然坐直身子,咬牙切齿,“今次这种种祸事,我倒真希望那破落户刘氏闹的沸沸扬扬,揪出那善施诡计的贱人给敏姨娘偿命。”
夫人中气十足,声音又颇为尖细,十足是能传音三里。紫缎的被虎了一跳,忙压低声音,道,“夫人好生糊涂,这话哪里能拿出来说?现下老爷正是考核之时,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忠勇侯府,想找披露来搬倒老爷,夫人怎能在这节骨眼上犯糊涂?且不说老爷仕途如何,夫人难道就不替大少爷打算?老爷官运亨通,少爷才能平步青云不是?”
林丹瑶蹙了眉,看着紫缎的目光闪烁,显见是对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后悔。紫缎最是知道林丹瑶脾气,便又挑了她爱听的话,道,“自古能者多劳,夫人是这府上的主母,又颇有手段,老爷自然放心将这宅子里的事情交给夫人。那位不过是老夫人院里抬上来的妾侍罢了,就是翻了天也不过是老爷身边的玩物,夫人才是同老爷举案齐眉的妻子。老爷看中的是谁,不消说也一目了然。”
林丹瑶自是觉得这话说的顺耳,略一思索也便信了,重新又躺回摇椅之中。神色稍平静了片刻,又猛然瞪大眼睛,道:“他哪里是敬重我是妻?素日里他怎不将事情都交予我管?给庄田铺子让那贱人傍身,使得她比我这正头夫人在府上更有威信,哪个耀武扬威能敌得过她?现如今出了乱子,倒一并都归罪到我的头上。我如何能叫他们好过?”
紫缎的见她愤恨神色,便知道她又起了执念,忙安抚道:“老爷如今将事情都交给夫人办,岂不就是剥了那位的权?夫人休要恼怒前事,只将眼前这件办好,既要保住谢家名誉,又要将那位赶出府去才好。”
“说的容易,哪里就能办了?便连老夫人那般精明之人都拿那贱人没办法,我再大能耐,能大过身经百战的老夫人?”林丹瑶哭丧着脸,不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敌人实在太强大。十年来都将她这正头夫人排挤在外,连素以狠辣文明,战斗小三经验丰富的老夫人都拿她没辙,自己又如何能赢得了?
“老夫人哪里能管的了儿子房里的事情?总该是夫人自己想法子,抓住老爷的心,方才是上策。”紫缎的叹气,若不是林丹瑶时而消极抗战,时而盲目战斗,也不至于让那女人羽翼丰满,如今独霸后院。
林丹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微微坐正了身子,正要兴起说些什么,忽而又似泄了气的皮球般靠了回去。“我哪里会那狐媚子功夫?且不说我不精通胭脂水粉之事,单只说说那能酸掉人几颗门牙的诗我也是断然写不出的。”
紫缎的心中叹气摇头,脸上却依然恭敬有加,“夫人只先将这件事办妥办好,再做后面的打算。夫人想想,新婚之时,老爷同夫人是何等亲昵?怕是对夫人的情谊,不比对月姨娘的浅。”
但凡失败的婚姻,总有其失败的原因,绝非偶然,也不见得都属于必然。紫缎的虽然知道,可却不是时候直言不讳,只得又将话题绕开。原是想要替夫人分忧舅夫人之事,却哪里料到这位夫人消极怠工,并不想说。合着眼睛,只想午睡。
刘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连几日都上门造访,且有恃无恐,吵嚷着必定要见到敏姨娘尸体才肯罢休。夫人被气的半死,几次三番都不能在言语上战胜刘氏。
所有这世间的争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大抵只有一个,那便是用武力解决。可但凡是用武力能够解决的争端,似乎也不能叫做争端了。
刘氏每每被家丁扔出去之后,总能瞬间原地满血复活,站在打门口破口大骂,引来路人围观。因碍于自家名声,夫人最后只得对她的造访视而不见,执行冷处理策略。
“怎么?你那大伯母却是不敢见我,让你来了?”刘氏挑了挑眉,看着规规矩矩在自己对面站着的谢韵然,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唯恐自己轻蔑之色表现的不够淋漓尽致。
谢韵然牵着莲婶的手,不慌不忙的在刘氏旁边坐下,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一副懵懂神色望着刘氏。“您说的什么?然然怎听不大懂?难道您不是思及姨娘方才过世,弟弟孤苦无依而来慰藉一二,却是来找夫人要商量要紧事吗?”
莲婶强忍着笑意,偷偷挑眸看着刘氏的脸,在白色和青色之间不停转变,过了半晌方才听她轻轻咳嗽一声,道,“我自然是来看你和宁儿的。你表哥一直惦念着你,怕你过的不好。”
“劳烦表哥记挂着。”谢韵然脸上闪过一丝绯红,伸手拿了桌上点漆缀花小瓷盘上摆成花状的桃酥小点心递给舅母,“昨日伯父派人送来的点心,味道极好。因想着舅母今日要来,便特意留了给舅母尝尝,另又包了一些给表哥,还烦请舅母一并带回去。”
刘氏听了这话,脸上乍然绽放笑容,伸手接了做工精致的小巧点心,满意道:“果真是个惹人疼的好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