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满面欢喜的仰起头来说:“谢小姐赏。这也本是奴婢分内应该的事。”
“你的差事的确当的不错,在新来的里头算是拔尖儿的。”谢韵然见她脸色抑制不住的喜色,故意顿一顿道:“以前在哪个小姐那里当差的,你们小姐竟也舍得放你出来?”
她听谢韵然说完后面的话,脸色微微一变,俯首道:“奴婢粗笨,如今能在三小姐这里,是奴婢几生修来的福气。”
谢韵然走近她身侧,伸出小手指轻轻在在她脸上划过,冰冷尖利的指甲尖划过她的脸庞的刺痛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谢韵然并不用力,只在她脸颊上留了一条绯红的划痕。谢韵然轻笑道:“六小姐那里也算不得什么坏地方吧,你竟然舍得离开?”
白芷趴在地上,声音也发抖了,“奴婢以前是伺候六小姐的,可是奴婢实在不懂小姐在说些什么。”
谢韵然的声音陡地转变森冷,厉声道:“你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吗?那我煎药的药罐盖子是怎么会事?”
白芷见谢韵然问到盖子的事,已吓得面如土色,只动也不敢动。半晌才哭泣道:“奴婢实在不知,奴婢是忠心小姐您的呀!还望小姐明察!”
谢韵然再次恢复之前淡然的样子,瞟了她一眼,冷冷道:“好,算我错怪了你。既然你说对我忠心,那我就给你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谢韵然唤青柳:“把炭拿上来。”青柳用夹子夹了几块热炭放在一个盆子里搁在地上。谢韵然轻声说:“既然你对谢韵然忠心,那好,只要你把那炭握在手里,我就信了你的清白和忠心,以后必定好好待你。”
白芷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木雕一般,青柳厌恶地看她:“还不快去!”
满屋子的寂静,盆里的炭烧的通红,冒着丝丝的热气,忽然“噼啪”爆了一声,溅了几丝火星出来,吓得白芷猛地一抖。晚春午后温暖的阳光隔着窗纸照在她身上,照得她像尸体一样没有生气。
谢韵然无声无息的微笑着看她,白芷浑身颤栗着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炭盆挪过去。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她。
谢韵然知道是白芷干的,但是,她只是个服从命令的人,谢韵然要她亲口说出幕后的指使者。谢韵然徐徐笑道:“不敢么?如此看来你对我的忠心可真是虚假呢。”
白芷胆怯的看谢韵然一眼,目光又环视着所有站着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救她,她低声的抽泣着,缓缓的伸直蜷曲着雪白的食指和大拇指,迟疑的去握那一块看上去比较小的炭。她的一滴眼泪落在滚热的炭上,“呲”的一声响,激起浓浓的一阵白烟,呛得她立刻缩回手指,落下更多的泪来。终于,白芷再次伸出两指去,紧闭着双眼去捏一块炭。在她的手指碰触到那块滚热的炭时,她厉声尖叫起来,远远的把炭抛了出去,炭滚得老远,溅开一地的炭灰和火星。
白芷的手指顿时变得血肉模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皮肉的焦臭。她嚎啕大哭着上来抱住谢韵然的腿,哭喊着“小姐饶命!”青柳和青曼一边一个也拉不开她。
谢韵然皱起眉头道:“我以为你有多大的胆子呢,连在我的汤药里下药的事也敢做,怎么没胆子去握那一块炭!”
白芷哭诉道:“小姐饶命,奴婢再不敢了!”
谢韵然沉声道:“那就好好的说来,要是有半句不尽不实的,立刻拖出去打死,打死了你也没人敢来过问半句!”
“奴婢……也是一时糊涂。求小姐原谅!求小姐原谅!”说着又是哭又是磕头。
谢韵然语气冰冷:“你只管说你的。这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若还有半分欺瞒,我决不饶你!”
“六小姐说别的不用奴婢操心,只需在小姐服用的汤药饮食里下了药就行。奴婢进了小姐这里的当晚,就按着六小姐的吩咐在墙角下发现了一个小洞。六小姐有什么吩咐,要递什么东西进来,都会有人在墙角洞里塞了纸条,奴婢按着去做即可。”
莲婶木着脸问:“那药可是这样传递进来的?也是六小姐教你用盖子放药水里煮这种奸诈法子?”
白芷哭着点头承认了。
谢韵然抬头冷笑道:“你们可听听,一出接一出的,就等着置我于死地呢!要不是发现的早,恐怕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见咱们糊涂到了什么地步!”
众人齐刷刷地跪下,低着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谢韵然道:“起来。吃一堑长一智。你们有几个都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竟被人这样撒野而不自知,可不是咱们太老实了!”
谢韵然转脸问白芷:“还有什么同党没有?”
白芷吓地“砰砰”磕头道:“再没有了,再没有了!”
“那六小姐什么时候会给你递纸条递药进来?”
白芷略一迟疑,身侧的青柳立刻喝道:“曼姐姐,掰开她的嘴来,把那炭全灌进去!”
青曼应了一声,作势就要掰开白芷的嘴往里灌炭。白芷吓得面无人色,又不敢大哭,只得满地打滚得去避,连连嚷着,“我说我说我说”。谢韵然这才吩咐青曼放开她,淡淡的说:“那就好好的一字一句说来。”
“六小姐每隔三天会让人把药放在那小洞里,奴婢自去拿就行了。”
“每隔三天,那不就是今晚?拿药是什么时候,可有什么暗语?”
“一更时分,听得宫墙外有两声鸟儿叫就是了,奴婢再学两声鸟叫应他……”
“你可见过送药的那人?”
“因隔着墙奴婢并没见过,只晓得是个女人的手,右手掌心上有条疤。”
谢韵然朝白芷努努嘴,对青曼说:“捆了她进库房,用布塞住嘴。只说是偷我的玉镯子被当场捉了。再找两个力气大的小厮看着她,不许她寻短见,若是跑了或是死了,叫看着她的人提头来见我!”
白芷一脸惊恐的看着谢韵然,谢韵然瞥她一眼道:“放心,我不想要你的命。”安云手脚利索的收拾好她塞进了库房。谢韵然让青曼关上门,看着莲婶说:“今晚你就假扮白芷去拿药。”又对青柳沉声道:“叫上几个得力的小厮,今晚上咱们就来个守株待兔。”
如此安排妥当,见众人各自退下了,青柳在谢韵然身边悄声道:“已知是六小姐下的手,小姐可想好了怎么应付?”
谢韵然望着窗外渐渐向西落去的斜阳,庭院里有初开的木芙蓉花,那花本就灼红如火,在泣血样的夕阳下更似鲜红浓郁得欲要滴落一般,几乎要刺痛人的眼睛。风吹过满院枝叶漱然有声,带着轻薄的花香,有隐隐逼迫而来的暑意。谢韵然身上却是凉浸浸的漫上一层薄薄的寒意,不由得扶住窗棂长叹一声道:“纵使我放过了别人,别人也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青曼细白的贝齿在嫣红的唇上轻轻一咬,杏眼圆睁,“小姐还要一味忍让么?”
谢韵然拨着梨花木窗棂上缠枝牡丹花细密繁复的花瓣枝叶纹样,轻轻的“吧嗒吧嗒”磕一声了一声,只默默不语。晚风一丝一丝的拂松方才脸上绷紧的茸茸的毛孔,天色一分分暗淡下来,出现蒙胧的光亮的星子。谢韵然静静的吸了一口气,拢紧手指道:“别人已经把刀放在了脖颈上,要么引颈待死,要么就反击。难道我还能忍么?”
青柳扶住谢韵然的手说:“小姐心意已定就好,我和青曼一定誓死护着小姐。”
谢韵然缓缓的吁出气道:“若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能拼力一争了。”
谢韵然轻声道:“传膳吧,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应付今晚的周折。”
时近一更,院子里已是寂静无声。如往常般熄灭了庭院里一半的灯火,只是这如往常般平静的深夜里隐伏下了往日从没有的伺机而动的杀机。谢韵然依然毫无睡意,在蒙胧摇曳的烛光里保持着夜兽一般的警醒和惊觉。谢韵然开始觉得静谧的夜里有了异样的血腥的气味,夹杂着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的阴谋和诅咒。
更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洪亮的梆子捶击更鼓的声音不知会不会惊破旁人的春梦。而对于谢韵然,那更像是一声声尖锐的叫嚣。谢韵然带着青柳青曼悄无声息的走到院中,墙下已经埋伏几个小厮。莲婶悄悄走近谢韵然,指着门上伏着的一个人影极力压低声音说:“他们在上面,单等那贼人一出现,便跳下去活捉了他。”谢韵然点了点头,伏在宫门上,若不是仔细留神还真看不出来。
只听得外面有两声鸟儿的叫,莲婶提着灯笼也学着叫了两声,果然在墙的洞里伸过一只手来,掌上托着小小一个纸包,掌心正是有条疤痕的。莲婶一点头,旁边小厮立刻掩上去一把扭住那只手。那只手着了慌,却是用力也扭不开。再听得墙外“唉呦”几声,小厮高声道:“禀小姐,成了!”
转瞬间灯都已点亮,庭院里明如白昼。众人扭了那人进来,推着跪在谢韵然面前。却是个小厮的模样,只低着脑袋死活不肯抬头,身形眼熟的很。谢韵然低头想了想,冷哼一声道:“可不是旧相识呢?抬起他的狗头来。”
青柳用力在他后颈上一击,那小厮吃痛,本能的抬起头来,众人一见皆是吃惊,继而神色变得鄙夷。那小厮忙不迭羞愧的把脑袋缩了回去,可不是从前在谢韵然身边伺候的安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