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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远方 第四节

这故事发展下去竟演出了好几幕闹剧。

闹剧之一:

白荷刚将朱莲的电炉子插头按进分灯头下面的两个窟窿眼,全楼上下三层的灯一下子就统统灭了。

“糟!”白荷在暗中问,“这炉子多少瓦?”

“我也不知道,”朱莲慌张地回答,“我的、我的一个同学送我的,他也没告诉我呀!”

“准在千瓦以上,保险丝崩了!”白荷稀里哗啦地收拾着。

楼下传来了晚班管理员老王头的骂声。

“我操你们祖宗八辈的妈!又是哪个臭他妈老九在使电炉子?今儿个要是没人出来认这个帐,老子可就是守住了不让谁来接这根保险丝了,都他妈的黑今天黑明天一天天黑下去!”

“死老头真凶!”白荷说。

“半大脚大娘不是说过吗,前两年这里住宿的大学生联合起来向区政府控告过他,差点敲了他的饭碗,所以‘文革’一开始,他就又造区政府的反,又造这楼里‘臭老九’的反,厉害着呢!真要命,这回可怎么收拾呢?”

“你管他呢!”白荷摸黑铺起床来,“早点睡不就行了?你的饼干呢?给我几块!”

“他会一直不让接保险丝的……”

“不接就不接……”

“我还要备课呢!”

“你那课还要备?明天去讲一堂‘金猴奋起千钧棒’不就行了?”

“你不是还要画一幅……”

“画鬼吧画!明天放学生回家自己去画去,到处都有,报上、大批判专栏上,临摹本有的是,何苦要我自己动手?”

正这么说着,灯却突然亮起来。三层楼面几十个房间里“噢——”地欢呼声响起。白荷和朱莲却不禁面面相觑。

“怎么……?”

“是谁……?”

老王头的呐喊声好像是在回答她俩:“都下来!都他妈下来!一楼会议室里集中,开批判会!逮着偷电的反革命啦——”

“要命!”朱莲呆呆地,“赖着谁了!”

“有趣!”白荷笑了,“谁当了替罪羊?我先看看去!”临出门时她衣兜里揣了点什么东西。

白荷下楼去不一会儿,老王头的吼叫声竟像关了闸的水坝没了声响。又过刻把钟,她回来了。

“一场闹剧。”她笑嘻嘻地向朱莲叙述,“原来是301室那个傻大个,姓林的,记得吗?四川人,上海铁道学院毕业的……”

“他?”朱莲想起来了,刚住进宿舍时,灯不亮,找老王头,老王头却不理不睬让“修正主义小姐自个儿动手丰衣足食去”。学文科的朱莲白荷都不懂电,正为难,一个刚进大门穿了铁路野外作业大棉猴的大个子,闷闷地问一句:“哪间房?”不一会就拿了工具找了来了。查了线路修了毛病还给安上了一个分灯头,显然是给她们以后用电方便方便的。从头到底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他姓林还是后来白荷从半大脚那里打听到的。

“他怎么认了这个帐?”朱莲疑惑地,“是我们……”

“看样子他猜着了是我们。我一下楼,他一看见我就忙着说‘是我用了电,不关别人事’,很有点挺身而出的中世纪骑士风度……”

“一个宿舍管理员凭什么随便就可以召集批判会?”

“我的莲妹妹呀,你忘了老王头是这个楼的‘管理革命领导小组的组长’了?人家可是苦大仇深响哨哨的红八代!而那姓林的,原来是个地主崽子,如今在工务段里还受着批判呢!”

“他哪年分到这里来的?”

“六五届的,听说当年还是个高材生呢!”白荷看一眼朱莲,“打听这个干什么?你总不见得想找他谈谈吧?”

“别瞎扯——我问你,你怎么灭了老王头这把火的?”

“以毒攻毒。先敬他一支烟。你没看见我刚才揣了一包在怀里?大前门,好烟呢,我带了好几包来,我妈告诉我早晚有用的,果真。然后把整包烟往桌上一撂,好像忘了似地。再往后我就说,王大爷,您还真正开批判会呀?据我所知,这姓林的在工务段马上要‘解放’了,因为专案组查出原来他爹虽然是地主他妈却是贫农,可别整错了整了咱们自己阶级兄弟呀!老王头斜着眼睛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还为他说话敢情你俩有什么特殊关系?我回答说王大爷不瞒您我跟他在上海时就认识,他本来要娶了我的一个表妹可是他建设边疆扎根边疆到这黑龙江来所以两人就黄了。人家以前还是个优秀共青团员呢!老王头抽了一支烟又抽第二支,到第三支时就朝姓林的吼道,滚你妈的蛋,明天问问你们工务段革命派看看你的表现再说。今儿个老子有好烟抽不跟你费这个神了!行了朱莲我都说困了……”

“别忙着睡呀,再吃几块饼干!你跟老王头说的全是你编出来的?”

“半真半假。给我倒杯茶来,你这饼干不好吃!”

“我只要听真的。”

“真的听起来反而像编出来的小说,像假的。姓林的他妈,的的确确是贫农,穷得饥寒交迫,只好去一家林姓地主家做奶妈。做到后来,你猜出来了,让地主给占有了。于是有了他。生下他地主家就不要他的妈了,撵走,只留下地主儿子他。不错,就跟柔石的小说《为奴隶的母亲》一模一样。问题是这故事发生在我们这代人身上了,就得再延续下去了。地主儿子长到六、七岁上,四川解放,恶霸地主的爹就给枪毙了。分土地、分浮财,他的妈跑来把他分了回去。亲生娘嘛,能不惦着?于是他又成了贫农家庭的一员。可是按目前的阶级成份家庭出身划分法,他应该算是地主崽子,对不对?想整他是可以抓住这一条。他在工务段里的日子不好过,跟这枪毙鬼的生身父亲当然有直接关系。好在他的妈还是响哨哨的,实在大难临头了还可以拿出这张王牌来抵挡一阵。我今天不是用了这张牌吗?”

“我的老天,你赶上户籍警了,才来几天,就掌握了人家这么多材料!”

“不瞒妹妹,那天他帮我们修灯,可真给我留下了好印象。你承认不承认?他长得挺帅的。”

“真不怕羞!”

“听我说下去呀!可我一打听到他那复杂得如小说般的情况,就对他毫无兴趣了,特别是今天他这一举动……”

“我不明白。今天他不是很仗义吗?”

“哼!他属于那种先天条件不足容易遭入侵害,后天又缺少自我保护能力的人,谁跟了谁倒霉!”

白荷嘴里含着饼干就睡了过去,朱莲却久久地、久久地睁眼望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