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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远方 第六节

闹剧之三:

这一幕实在很短促。学期眼看要结束了,大家都盼着放暑假。尽管那新来的队长宣布只放十天假,完了统统来办学习班搞“一打三反”,但十天也好哇,当教师的“臭老九”也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聊以自慰的优惠了。白荷决定回上海,写信通知了爸妈。朱莲也在加紧赶织两件毛衣,说是给弟弟妹妹的见面礼。两个人把旅行袋都打点好了。

这时候来了一个客人,是朱莲大学里的老同学,姓山的,很怪的姓,少数民族。关于他的故事,朱莲曾与白荷说过,说了个大概,因为那个后来再不敢用的电炉子正是他送的。朱莲把电炉惹祸的事写信告诉了山姓同学,山姓同学回信道真对不起,考虑不周,现已亲手做好了一只煤油炉,以后有便当送来。朱莲很高兴,对白荷说你不知道呢,这个人手特别巧,什么活儿都得拿起来,连我这只手提箱,你瞧瞧,跟秋林公司卖的有什么两样?都还是他自己买了人造革零头用一个礼拜功夫就做了出来的呢!白荷说他这么好你怎么没跟他?朱莲红了脸道又胡说八道了,人家是有妻子的,然后就把那秦香莲偕同族叔盘夫索夫的故事说了,惹得白荷哈哈大笑,未了评论道,要是我是那男的,一定把这老婆休了,谁爱说什么让他说去!

姓山的是找到学校里来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矮个子,皮色黝黑,额头还好几道灯芯绒,一看就是山里人。朱莲一见他就红了脸而且一直红到脖子里,讷讷地说了半句“不是跟你说好了……”就住了口,因为一办公室老老少少的同事们都瞪大眼睛看着这陌生人,大家都知道白荷朱莲是外乡人在三棵树地区是没个亲戚朋友的。那姓山的倒一副很沉着老练的样子,对大家点头微笑,与白荷握手,又对朱莲说:“我是到佳木斯出差去,在这里倒车,顺带着看看你老同学。”朱莲像是恍然大悟般,嗑嗑巴巴地忙着点头:“是的是的,你顺道过来看看,顺道的……”白荷这半年已深知朱莲,什么是真话佧么是谎话这朱莲的脸皮上一看就可以看出来,一瞧两人这模样就明白关系是有点非同一般的了。

白荷原打算晚上与朱莲单独相处时干脆来个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料到吃晚饭时就没见她的影。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却又不期然迎面遇到了那疯子。疯子瞪着眼望着远处,一边走一边比划着:“这么大,这么长……”几个小孩笑着跟她一路走。因为在三棵树呆长了,更因为白荷如今在学校里已属一派小头目,三棵树的顽童对她好像已失却了兴趣,尾巴般的唱诗班早已自动解散。白荷已经许久没见到了这帮子小孩跟在人身后走了。今天一见到,想起半年前的羞恼,不禁怒从心底起,憋不住吼了一声:“都滚!都当他妈的跟屁虫哪!”

话出了口发现已是很地道的东北腔,又见几个孩子一溜烟地跑了。白荷自己也禁不住笑出了声。

回到寝室拉亮了灯,白荷不由得吃了一惊。朱莲的床铺卷了起来,她那只人造革手提箱也没了。白荷环顾室内,见到桌上赫然一张纸条:

白姐:

我有事,先回安达去了。周队长批准我早几天走。我一定按时返校。祝你也一路顺风。煤油炉捎来了,还有一桶油。你这几天先使着。什么地方不好使留张条,他会修。

妹 朱莲 即日

白荷读了条子心里突然感到一阵不舒服。说不出是担心还是厌恶还是烦躁还是寂寞还是什么别的,她把字条又看了一遍,知道这不舒服的感受来自于那最后三个字上:“他会修。”一个“他”字,何等亲昵何等信赖何等自豪!这关系已决非一般了!“会修”,怎么修?什么时候修?这背后显然隐藏着这么一个事实:他们俩是约好了一起去安达(谁知道是不是安达!)而且还要一起回这哈尔滨来的!天哪,这朱莲,她要走哪步棋,又打算把棋走到哪一步为止呀!

白荷正这么心烦意乱地想着,手忙脚乱地点着了煤油炉煮着面条,听见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新上任不久的周队长。

于是就发生了一出闹剧。周队长一身的酒气。没说上几句竟然就一下拉灭了电灯。他是机务段里的钳工,两条臂膀粗壮有力赛铁扳头。“你敢喊!我就说是你腐蚀工人阶级!”他压住白荷时竟然还很政治挂帅。白荷纵然很有心计很能写大字报却很不是他的对手,身子被挤在墙角床边根本就动弹不得。挣扎显然是无效的,角斗力量太悬殊厂。白荷脸上糊满了粘乎乎滑腻腻的口水,恶心得直想吐,手脚顿时就瘫软了下来。一阵眩晕中,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拉扯得只剩下了敞开了胸的衬衣和内裤,迷幻之中她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那男人在甩脱他自己的外衣外裤甚至在努力蹬下他那条遮羞的裤头。白荷的快要模糊了的意识里,蓦地闪现出了疯女人的面孔。“这么大,这么长……”她比划着。白荷咬紧了牙关,把全身的力量运集到自己的一条手臂上去。她终于抽出了自己的右臂。她不打不抓不挠,竟是以飞快的猛烈的动作一下子把自己的手插向压住自己的男人的裤裆。她的手指如铁钳般一把抓住了那块地方。她听到“嗷”的一声惨叫,那座压在身上的沉重的山顿时就塌了。

工宣队长捂着自己的那地方蜷成一团滚落在床下地板上。

“好你个……臭娘们!你……你他妈的真下得了手哇!”他咬着牙哼哼着。

白荷跳下地。她拉亮了电灯。她喘了几口气,扣住自己的衬衣钮扣,套上外衣外裤。做这一切时她竟一声不吭,像看着一头狗一头猫似地看着翻身坐起但一直站不直身子的那男人。明亮的灯光下男人揉着自己的受伤处嘴里只敢嘶嘶地咒骂着,也听不明白他在骂什么。

白荷然后就接着煮自己的面条,不再去看那人怎么捡了衣裤一件件很快地穿上身。一直到她听见门“砰”地一响知道那人已滚了蛋了,她才扑到门上把保险别上又扑到床上蒙着脑袋痛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