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故事里的同一晚朱莲铸成了终生大错。
朱莲听从了姓山名岩的男同学的建议,当天下午就与他乘上开往安达的火车离开了三棵树。安达不远,四个多钟头吃晚饭光景就到了。但朱莲的家并不在市里,晚间那乡里的长途车又不开,所以朱莲只好跟着山岩到招待所去借宿一夜。山岩的确有公务在身,只是这公务是他自己争取到手而且这出差时间又是他自己安排好了可以跟朱莲同路走一程的。两人来往信中早已约好,山岩办完了公务反正已经靠近了朱莲的老家,干脆就拐个道去那丰饶的北大荒看看,然后陪朱莲一起返回三棵树,公私兼顾,老同学也算是相聚一场。
这么叙述着好像那晚上发生的事就是纯属偶然了。其实不然。这一晚非但是姓山的谋划已久精心安排,而且朱莲心甘情愿所以势所必然。要不然明明可以在三棵树从起点站坐第二天一早的车,中午到安达,下午再上长途汽车,根本没必要在外宿夜。
“这三棵树地方的人,”山岩对朱莲说,“大概难得见到陌生人,走过大街时大人小孩都盯着看目不转睛地行注目礼,简直比我家乡山沟里的人还闭塞还好奇。”
“是的,白荷称这儿是土不土洋不洋的二毛子地方。我们俩好不容易才习惯了些。白荷说,这叫与人民群众水乳交融打成一片了。”
“我可不想在这儿让人当个稀罕物密切注视着。干脆,马上就走吧?”
“有车吗?”
“有。中午十二点三十七分的,开往满洲里的,路过安达。”
“这车……不方便呢!”
“没事!我有介绍信,空白的。给你找个地方住宿不会困难。”
“得跟白荷打个招呼。”
“留张条吧!你不是说她干什么都大大咧咧吗?能谅解你,一定的。回家看爹妈,归心似箭么!”
这么叙述着又好像那姓山的老奸巨猾发动积极攻势而朱莲则是步步入瓮中了圈套似的了。其实这也不客观。朱莲虽文静内向但却聪慧灵敏,况且又不是十四五岁小小姑娘傻乎乎不明世事。朱莲年已二十四五岁了什么事不懂?懂虽懂,但却只能自欺欺人地装作很被动很模糊很为山岩所说服。倒也不是为了骗山岩,只是为了骗自己,为迈出的那一步寻找好可以平衡自己心理的理由罢了。
这事儿又得退回到半年前,甚至退回到几年前,朱莲和山岩还在京都大学里念书的时候来叙说。山岩是少数民族山里人,念书晚结婚早比朱莲等同学要大好几岁而且明显成熟得多。他是班里的团支书,朱莲入团是他当的介绍人。小朱莲把他当成大哥哥况且知道他有老婆所以不存戒心。大山岩却因为本来就并不喜欢族里长辈作主自己软弱而娶下的妻子,很早就暗暗喜欢上了成绩拔尖心地单纯相貌也很秀丽的朱莲。朱莲慢慢地也体会到了山大哥的良苦用心,也动了心动了情但却顾虑着那山里的大嫂所以始终守着防线。防线后来被“文革”冲破了。两人是一个派,更加日夜耳厮鬓磨;串联时两人同走大江南北,不用花钱的旅行更加培养了相依为命的感情。终于有一天,在校园里、于树影憧憧的无人干扰处,山岩以山里人特有的方式一把拥住了半推半就的朱莲,把他的热烈的吻盖满了朱莲的滚热的小脸。
这仅只是第一步。若不是正巧第二天山岩家乡的元配夫人偕同族叔带了大队公社的介绍信找了来,山岩和朱莲不用多久就会迈出后面的第二步的。
山岩的妻子是个地道的山里大嫂。她比看上去已经够老相的山岩还要老相,站在一帮水灵灵的女大学生面前好像是谁的妈要来参加家长会。她几乎不开口,只是痴痴地望着山岩,一脸的亲娘望儿望不够的样子,引得山岩的男女同学转过了脸就想笑,只有朱莲背了人就想哭。没人知道头天晚上山岩与朱莲间精神关系已初步转化为肌肤相亲的肉体关系。众人作证山岩剖白总算送走了放心而去的亲人们。但朱莲从此见到山岩就躲,山岩也一脸的自惭形秽不来纠缠,一直到毕业了各分东西。
可是那情却总也割不断。山岩先来了信。朱莲马上就回了信。信来信往很正常绝对不是情书。但是竟就让山岩争取到了一个往东北出差的机会。朱莲知道后立即表示欢迎来三棵树看看。时间也是双方约定了的。
一切都那么自然。
洁净的招待所,洁净的被褥。小地方旅客少,虽然每间房间两张铺但都只有一个人住。服务员拎进了两个暖水瓶来后就此不见。静谧的夜里广袤的东北黑土地上傍着富有的大庆油田,山岩和朱莲觉得校园里的吻只是昨天,而今天正是昨天的延续。没有一点犹豫,山岩把朱莲房里的两张床推并到了一起;没有一点推拒,朱莲温顺地依在山岩怀里让山岩轻手轻脚地为她解开了衬衫的钮扣。直到山岩伸手去拉电灯的开关,朱莲才一下子睁大了恐惧的双眼,把山岩的手臂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以后……以后……”
山岩吻着她,轻轻地抽出手臂,再次把手伸向那开关的拉线。
“呵——”朱莲把头埋在山岩的胸口,“我怕……”
因为她的眼前竟出现了三棵树女疯子那伤痕累累又紫又黑黄中带青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