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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远方 第三节

这故事里的故事实在不很文雅。

朱莲和白荷迎面遇到疯女人都吃了一吓。白荷一吓就往朱莲身后躲,小小个子的朱莲反倒站住脚跟还用臂膀挡住白荷。其实那女疯子并不伤人,只是直着眼睛向她俩叙述着:

“这么大,这么长……”

宿舍管理员中管白天班的是个很和善的半大脚老太太,见状赶紧颠颠地跑出来,很严肃很诚恳地对女疯子边点头边说:

“是的是的,俺们都知道,你是不情愿的,不怨你,哪能怨你呢?去吧去吧!”

疯子僵直的眼神顿时柔和了下来,比划着的鸡爪般的手指松懈了,软塌了。半大脚老太太顺势拨转了她的身子,指着大路:

“回去吧回去吧,该煮晚饭了!”

疯子撒腿就飞奔而去。刚才跟在朱莲白荷身后的唱诗班连同宿舍门口正进出的人们都笑了起来。只有那半大脚在愤愤:

“王八羔子们笑个屁吧,人都糟践成这个样子了……”

朱莲在呆呆地望着女疯子的背影,白荷却不解地左右四顾。她发现又出现了那种情况:有三两个男人,嘴角微微歪着,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她俩,好像那女疯子的出现,激发了他们的什么,而他们的那个什么,又可以与面前的两个莫名其妙的姑娘产生什么关系似的。

半大脚临下班时到白荷朱莲住着的房间特意走了一趟。“以后遇见了那疯子,”她说,“别站下来听她比划。你们俩是姑娘家,不能听不能看更别跟着起哄笑,要不就让这里的王八羔子们瞧笑话了……”

闪闪烁烁隐隐约约地白荷依然不明白,朱莲问道,大娘呀,她干嘛老比划老比划呀?半大脚笑了起来还是不肯说,白荷眼珠子一转,就向半大脚递上海带来的苏打饼干和奶糖。半大脚这才讲开了:

知道吗,这疯子二十年前可是咱三棵树大屯子的头号美人儿呢!高高的个头细细的腰,题个大眼睛乌溜溜水灵灵的,脸皮白是白红是红,人见人爱。那会儿东北刚解放,屯子里土匪还是多如牛毛,市里在扭秧歌,三棵树还常常听得见乡里在往土改工作队打黑枪。还有不少老毛子(东北乡民对俄国人称“老毛子”,对其与中国人所生子女称“二毛子”。),有的是早几十年就从苏联逃了来的,叫白俄,有的是管中东铁路的,叫苏联老大哥,常在这一带转悠。得了,反正那几年里够乱的。什么样的人在这三棵树里都能见着。

有一天夜里就出了事了。那疯子,咳,那时候不疯,挺好挺温顺一个姑娘,半夜里让人给强奸了。是让人从背后用根绳子勒住了,背到路边上没人住的一间空屋子里强奸了的。还是两个男人一起干的。她后来自己说的。

半夜里她干嘛出去?瞧瞧,连你们也问这个问题。还好问着了我。我可是不肯瞎编了去糟蹋那可怜的人的。她那时候已经订了亲了,男的在铁路上干,上班在双城站。那天托人捎信说,在半夜的车到三棵树,让她去接。刚解放,讲自由恋爱嘛,姑娘家里也挺开通,让姑娘去车站候着了。等到人都从站台上走光了,也没见着那该死的男的,后来才知道是喝了酒误了班次了。该着姑娘倒霉,一个人蔫蔫地出了站回家去,哪料到后面有两个坏蛋跟上了呀!

可是,后来那男的说啥也不要她了,还传话过来说,半夜三更的,跑大街上去干什么?

倒霉事还在后头呢,嗯——说还是不说呢?如今讲文化大革命,这事儿——

上海的奶糖就是好吃。姑娘你别这么客气,哪有又吃又往家捎的呀!行了行了,够了,都装满一兜了!咱这儿出的糖,入了口就沾在牙上掉不下来,我孙子一吃糖就用指头往嘴里抠——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唉,倒霉的是,强奸她的是两个老毛子,而且是老大哥老毛子,不是白俄。说是中东铁路上千活儿的。那会儿不让说老大哥的坏话,姑娘遭了害了还不许多说,叫什么不许扩大影响来着。其实这种事儿瞒得住谁呀?比如今贴大字报还要张扬。那该死的让姑娘去接他的酒鬼,后来宁可找了个一脸大麻子的瘸子,也不要她了。

苦命的姑娘躺在家里再不敢露面。连带着她爹她妈几个兄弟都成了霜打过的秋菜,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不多久又有人传说姑娘生了孩子了,当然是个二毛子,生下来就让一个什么友好协会抱走了,这三棵树地方没人见着过。影响倒是没扩大,不过人人都知道。

再往后——你们俩都是姑娘,说给你俩听,可别怪我老太婆老脸皮厚——可要是不说,你们总不会明白:干嘛以后见着她得快快地躲开。

那姑娘后来总算找着婆家了。还是这地方的人,知道那事儿,用不着瞒,所以一传过话来说愿娶,姑娘家二话不说就忙忙地把姑娘送了去。那该杀的,前头娶过二次,死了一个跑了一个,留下了两个孩子,他急着找个能做饭能带孩子的。他比疯子——嫁他时只是瘦,只是弱,还不疯呢——要大十好几岁,在东棵街一家厂子里烧大炉的,最近听说得了癌了。

成亲那天疯子就疯了。天杀的那男的后来不要脸还跟人说过。一晚上,他就逼着人家说清楚怎么让人给强奸的。他要女的比划给他看,那两个强奸她的人的那玩艺儿有多大,有多长。姑娘哭着不肯,他就掐她,咬她,闷着揍。整整一个晚上哪,比划了一次还不够,他累了歇一会,醒了又揪了女的头发让她再说再比划。到第二天大清早,女的就疯了,先是一头撞在炕角昏死过去,送医院缝了几针,醒过来往后就老比划老比划,逢人便说,咳,你们都见到过了。

咳咳,我这一说心里就难受得不行,我不想再坐了,我得回家做饭去——姑娘们,我们前世里都造了孽,今世里才投胎当了女人哪!

半大脚走了后白荷朱莲都闷闷地不开口。这故事让她们俩都产生了厌恶感压抑感再加恐惧感,一想到去食堂吃晚饭免不了又要踏上三棵树的中心大街免不了又有可能遇到那疯子以及疯子周围的人们,两个人都有点倒胃口。可是,天色毕竟晚了,肚子毕竟饿了,白荷就说我有上海带来的细卷面,还有广式香肠,咱们煮面条吃吧!朱莲说我虽然有电炉,但管理员在门口贴过告示,谁用电炉谁就是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反革命,我可不敢用。白荷说,偷着用,别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你还真这么道地?朱莲说算了吧,我这有饼干,还有我妈给我炒的甜麦粉,泡两碗咱俩将就吧!白荷却不肯,偏要她把电炉拿出来。朱莲犹犹豫豫地怕得很,白荷不耐烦了,发表了一套警世醒言:

“你别这样做贼心虚好不好?这世上真做坏事的未必受到惩罚,真受害的未必会得到同情和理解,只不过看你会不会保护自己罢了!来,把窗帘拉严了,把门锁保险别紧了,有人敲门马上收摊,谁能知道你在干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