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开开开
落落落
华北
农历三月初五
宜纳彩,宜订盟,宜开光
忌开仓,忌动土,忌造屋
唐家村,马颊河畔。
一个老人在前面走着,一个孩子背着包裹在后面跟着。
他们在赶往唐家村的渡口,他们要过河。
那个孩子,就是我。
那一晚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就算是现在仍旧还历历在目。
那一晚,当老先生踢翻第二个香炉的时候,香炉后面的那根蜡烛也随之灭掉。阵中的那九具尸体竟然惊惧的嘶吼了起来,他们不停地向外冲撞着。不过,那六十团火焰就好像一面面实质的高墙一般,不管那九具尸体怎样冲撞,仍旧逃不出旗阵中央的那块铺满百家木灰空地。
那时候的我,年纪不大,自打记事起就没有出过镇子。长到了八九岁,见过的人也不过几百个。那晚虽然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我一只在流泪。自打父亲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流泪,很难说清一个九岁的孩子为什么在哭,惊惧,担心。好多年了,早就忘了当时为什么在不停的流泪,只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流了好多的泪。
老先生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旗阵中央面色狰狞不断嘶吼的那九具尸体,他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我,然后说:“娃娃,害怕?不怕不怕,习惯就好了。”
盐山县境内,远郊义庄。
中年道士来不及擦掉嘴角的血迹,伸手抓过祭坛上的一罐公鸡血慌乱地倒在了那九个正在不断颤抖的草人上面,每一个草人上都冒起了一股白烟。
“你不让俺好过,俺也不让你好过!”中年道士自言自语地嘟囔道。
森白的牙齿,阴鹫的眼神,几具满装着腐尸的棺材,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诡异。。。
顾家村,打谷场。
异常疯狂的九具尸体毫无征兆地着了起来。我看得很清楚,那火,不是来自那六十面小旗子。因为那九具尸体上面的火光是蓝的,而且蓝的让人心底发凉。
老先生皱起了眉,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轻松的笑意从这个老人脸上消失不见。他从挂在我脖子上的包裹里拿出了一面小旗子。而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像旗子一样的东西不叫旗子叫‘幡’。
“欺负小孩儿喽。”老人自言自语的拎着旗子走到了小奇门阵的东面。
老人将旗子插在了地上,所有的蜡烛在这一刻全部熄灭。‘站’在打谷场外观望的那几道‘人’影,匆忙地躲到了一间破屋子的房檐上面。
远郊义庄内,中年道士吐血了。尽管如此,手里的桃木剑还是不甘的死死按着棺材板上九个被公鸡血染红的草人。
打谷场。
老先生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在那里,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打着剑诀,嘴里念着咒语:“幡悬宝号,普力无边。诸神卫护,灭罪消灧。经完幡落,云释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
念完咒语之后,老先生右脚跺地,我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老先生在跺地的时候,此方天地都在震动。
插在地上的旗子在老先生跺脚的那一刹飞了起来,老先生将旗子抓在手中极富规律的挥了几下,然后用旗子指着阵中喊了一句:
“开!”
六十面旗子上面的红色火光,连带着九具尸体上面的蓝色火光全部熄灭。
“开!”
八根蜡烛再次燃起。九具尸体全部睁开了眼睛,眼睛里露出的全部都是恐惧的神色。
“开!”
九具尸体脚下的草木灰迸出了火光。九具尸体各自头顶上被逼出了一道没有面目黑色的影子。
“落!“
火光消散,草木灰消失,六十面小旗子再次燃起,九道看不清面目的灰黑色影子撞在小旗子上消失于天地之间。
“落!”
八根蜡烛熄灭,六个香炉翻倒。
“落!”
打谷场再没有火光,只剩下了九个不再动弹的死人和一老一少两个活人。
盐山县境内,远郊义庄。中年道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不知死活。棺材上面的九个草人自己着了起来。祭坛上的香炉里,五根长香折断两根。。。
顾家村,打谷场。
老先生用手里的旗杆在我头上敲了一下,哇的一声我发出了声音,也能动了。老先生没有阻拦我,我跑过去趴在父亲的尸体上哭了起来。父亲很懒散好高骛远,而且有时还会对我的母亲动手。但是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骂过或者是打过我,而且还总是告诉我说:“丁子,你得给俺做个好人,得有出息,不能跟俺一样。。。”
那时候的我很小,也不知道伤心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只知道父亲已经不在了,我不想父亲离开我,所以我就趴在父亲身上大声的哭,大声地喊着‘爹爹’。
老先生就站在我的身后,我记得他没有安慰我。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哭。
“俺娘呢?恁不是说俺能见到俺娘吗?”蹲在地上,我回头问道。
老先生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看向了‘站’在远处的二爷,摸了摸我的头老先生对二爷说道:“老伙计啊,你是这孩子的长辈,你说他随我去可好?”
二爷飘了过来,二爷停到了一具尸体的旁边,我在二爷虚幻的脸上看到了痛苦的表情,那具尸体是隔壁三叔的。
二爷没有回答,而是直直的看着老先生,先生笑了,然后说道:“老伙计啊,咱这世道乱了啊,我不能保他一个富贵终生,但给他一个寿终正寝不用此生为奴还是可以的。”
二爷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饱含了挂念和关切,二爷点头了。我至今都记得那个虚幻的眼神,因为这个眼神让我在以后的行程里结识了很多特殊的朋友,这些朋友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万物皆有善恶,人心险于鬼心。
“二爷,恁。。。恁咋了?俺。。。俺娘不见咧。”那时候的我对于‘鬼’这个概念模糊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