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萧萧，一车三骑，在还未透亮的晨曦中向北而去。当这支寒酸的屠龙远征军消失在北方的平原，消匿了身影，树生牵着小女孩渡兰若离的手，额际似乎还残留着未褪的唇吻余香，心头那种苍苍落落的酸楚，寂寞却如地底深渊那扼止不住的凉泉，喷涌而出……

渡兰若离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去，哼了一声：“真没出息……”

树生的眼角，不知不觉中已多了几分泪痕。他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嘲笑，有些尴尬，脸上一红。渡兰府已经被变卖了，两个小孩已是无家可归。对于树生来说，这倒没什么，他从小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渡兰夫人在北去之前，给他留下了一笔钱，让他们在城东找一家客栈安安心心地住下来，等待屠龙远征军的归来。

“我们跟在他们后面，怎么样？”小女孩突然伸过脑袋，在树生面前嘻嘻笑道。树生一怔：“这……你妈妈说过，让我们呆在锦城……”

小女孩歪着头：“你这么听我妈的话？”树生道：“在锦城照顾你，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小女孩很是不耐烦，手一伸，说道：“拿来！”树生一怔：“什么拿来？”

“装什么蒜？当然是我妈临走的时候给你的一笔钱啊。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连数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妈让我监督你，怕你拿钱偷偷溜走……”小女孩一脸的不屑。

树生只觉热血上涌，将怀中的一大沓面值一千的银票啪的一声，递到了小女孩的手上，满脸涨得通红：“你……钱全在这儿，我不需要……”

小女孩白了他一眼，取了半沓银票递还给树生，冷笑道：“真是块笨木头，难怪叫树生。以后我们互不相干，我不用你照顾了。”甩了甩一下脑后的两根小鞭，径自走了。

树生并不愚笨，只是有些寡言少语，难以忍受别人的嘲讽和怀疑。这小女孩的狡诈，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一时竟受激不过被骗了，当下也不再生气，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他心中暗想，这小丫头聪明伶俐，普通的大人估计都不是对手，怎么可能不会照顾自己呢？为什么渡兰夫人要将钱交到自己手上却不交给她女儿呢？

两人从城北走到城南，又从城南走到城东的乌衣十三巷，小女孩始终无法摆脱树生。树生也不着急，总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她，无论她怎么打怎么骂，他都是一副不喜不怒的神情，像成了精的老树根一般死缠不放，阴魂不散。

小女孩沉下脸来，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老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我后面。”树生道：“你妈妈让我照顾你。”小女孩冷笑了一声：“我还要你照顾？你莫非不知道，在家里都是我照顾我妈的？”树生一时哑然，无话可辩，心知这丫头灵牙俐齿，自己木讷寡言，实在不是对手，于是便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

小女孩白了他一眼：“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吗？”树生道：“说不过你，我只能闭上嘴巴。反正都是你有理。”小女孩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右手直指树生，大叫起来：“有贼啊！抓贼啊！他……他抢了我的钱……呜呜呜……”她将几张银票扔在地上，一手抹眼睛，一手抓着树生，大哭大叫，惊动了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树生被路人围在中间。有多嘴的妇人出言斥责：“这是哪家的孩子？这么小就会偷偷摸摸做贼了？”一时众言纷语。树生心知这是小女孩的诡计，要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等费尽力气从人群中挤出来，才发现小女孩已经无影无踪了。

树生站着人流不息的街口，看着匆匆过往的背影，想找寻小女孩的踪迹，却哪里还找得到？他心中慌乱，寻了片刻，仍是杳然无踪。他心中又急又悔，绕着城东的几条街道转了一整圈，都没有找到渡兰若离的身影。他一直敏于行而讷于言，问路人也不得其要领，眼看着太阳西下，却仍然没有半点踪迹。

他想起在乌衣十三巷流浪为生的日子来。街头上被大人们牵着走过的孩子，穿着奢华的新衣，天真烂漫的笑着跳着，可他们怎么知道，这神帝执掌权柄的人世间，却仍有着神帝荣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隐藏着无数饿狼般的眼睛。黑暗，饥饿，是繁华喧嚣的乌衣十三巷留给树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