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红影闪过,小男孩被一阵旋风卷起,呼啦一声,撞开酒楼大厅的后门,消失在了帘后。
“啊”的一声大叫,守在后门门口的两名骑士翻身栽倒在地,胸口破开大洞,血如泉涌。大厅中,小男孩和那女掌柜,已经消失不见!
万俟堂捂着腰,缓缓坐倒在地,皱紧了眉头:“命令弓箭手紧守要道,遇到那凶犯,立杀无赦!”
小男孩只觉眼前一黑,一只巨大的黑布袋从顶而降,将他兜入了袋中。女掌柜提着黑布袋,穿过厅后一道漆黑的甬道,越过后院的院落,身如飞鸟,已飘上了围墙,御风而去!
酒楼外呼喝声大起。女掌柜提着小男孩,在乌衣十三巷的层棱檐角上踏瓦飞奔,飘若神人,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街角处神教堂的骑士们齐声大喊,数枝箭羽疾射而来,都被女掌柜在奔跑中避过,却丝毫不影响她的速度。众围观的城民眼中,只看到一袭红裙,如吃饱了风的红帆,呼啦啦作响,飘逸远去。
那青衣客被绑成了团,反扣着双臂,仰着头,看着一人一袋消失在东面,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小男孩在布袋中不能动弹,胸口有些气闷,大声呼叫:“放我下来……”他虽是小男孩,却也觉得被一个女人给装到了黑布袋中,倒提着飞奔,确是有损颜面。他似乎从未将自己当成十岁的小男孩。
女掌柜不理不睬,衣袂飘飞,疾如飞鸟,一直行到锦江江滨,这才缓下步来。“你怎么不叫了?”女掌柜觉得有些奇怪。自出乌衣十三巷时,他叫喊过一次外,一路上就再也没有叫过第二次了。她还以为布袋中气闷,便解开了绳索。小男孩露出头来,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望了望四周,发现两人已到了锦城南郊的锦江江滨。
时维秋末,雪后的太阳西坠,冻水静流。血也似的云彩,将整个江州平原笼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江滨数排火也似的枫树,在积雪掩映下,显得绚烂妖艳!向北望去,夕阳下一抹黯红色的城墙之影,由东向西横陈而过,显得雄浑而壮伟。一道冲天的黄色大旗,在城头上飘展,那是大风帝国的标志──龙旗。
聚三成五的农人,散布于南郊的瓜地里,刨开积雪,挖出冻于地下的地瓜。瓜地边偶尔种有桢树,成串的桢果被积雪和自身的重量,压得直弯下地来。这是一个次序巅倒的奇怪季节,本该是丰收之时,却因为这场突然而来的暴风雪,几乎摧毁了一切,包括人们自给自足的生活。
小男孩望了望那些忙碌而艰辛的农人们,面色凝重,叹道:“酒楼里那个叔叔说得真对,这个冬天,不晓得又要饿死多少人了。”地瓜能重新刨起,桢果也能摘下,但这天气却不足以晒干需要储存的粮食,仍将有大量的的桢果将腐烂于树上,造成难以阻挡的灾荒。
女掌柜对那些苦难的农人并不感兴趣,嘲笑道:“什么时候,小乞丐也变得忧国忧民了?”小男孩并不理会她的嘲讽,也不敢去看她的脸,却低下头去。他本觉得这女掌柜很势利眼,狗眼看人低,但此刻却发觉,她长得还挺漂亮,柳叶弯弯眉,二泓秋水瞳,饱满的唇,圆润的下巴,的是一个风韵可人的美貌女子。
女掌柜见他眼光有异,哼了一声:“盯着我看干嘛?”暗想,这小男孩瘦巴巴的才十岁,竟也想吃老娘的豆腐了。她也不生气,重新审视着这个不一般的小男孩,问道:“看你样子才十来岁,提起来也没三五斤,当真杀得了神教堂的首席祭司端木庆人?”她言语轻佻,似乎对小男孩杀人的事情仍不敢相信。
小男孩抬起头来,一双原本冷漠的瞳眸,亮厉的光芒一闪而没。“你是乌衣巷一个普通的女掌柜,却精通御风术。我一个小男孩儿,会杀个人,又有什么稀奇呢?”
“你为什么要杀他?”女掌柜盯着他的眸子,想看他是否有撒谎。小男孩撇过头去,不敢去看她的一双剪水美眸,摇了摇头,却问道:“那你又为什么救我?”女掌柜一把放脱他的手,怒道:“小兔崽子,老娘为了救你,连辛苦数年开的酒楼都给扔了,你敢跟我耍滑头?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
她寒霜上脸,衣袖翻处,手中已多了一枝银钩短鞭。小男孩一本正经地道:“我不信。你若要杀我,何必这么费劲地救我?”女掌柜那种吓小男孩的把戏被他一语点破,只能无言对对。
一个老农牵着一匹马,沿着雪径从身边走过。马鞍两旁挂着一袋桢果和一袋木瓜。老农凌乱的胡碴上甚至都没来得及除去冰棱,便要赶着将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地瓜和树上摘下来的鲜桢果,卖到锦城的集市,以换取日用钱。女掌柜朝那老农走去,跟老农说了几句。那老农一直摇头,牵着马想要避开女掌柜。女掌柜不耐烦起来,手中的银钩短鞭飞了出去,在那老农的脖子上划过,便将他一颗苍头给割了下来,飞出老远,一腔子血将积雪给染得绯红。
小男孩吃了一惊,飞步上前,瞠目怒问:“你……你干什么?”女掌柜轻描淡写地道:“我想用二百个晶币给他买马。在城南的马市,一匹来自云州的马,都只要一百个晶币。这老混蛋居然不肯,说这是他糊口的工具,多少钱都不卖。这样不会做生意的蠢货,一辈子受穷,活着有什么用?”她不由小男孩分说,一把拉起他,跳上马背。
小男孩拼命反抗,但被女掌柜一双看似柔滑,其实劲力大得惊人的臂膀夹住了,动弹不得,急燥之下,浑没有了对付锦城第二高手万俟堂时的气度和风范,一低头便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女掌柜一声娇喝,松开手去。小男孩在马背上像灵猴一般,一个跟斗跳下马背,便欲逃走。
女掌柜纵马疾冲了过来,扣住他的背领,将他提上了马背。她右掌挥起,一道蓝滟滟的光芒,如锋锐的寒刀,直刺入了小男孩的脊椎。小男孩一阵抽搐,四肢和身体便失去了知觉,再也难以动弹分毫。女掌柜将他横放在马背上,道:“此去路途尚远,没有马匹,恐怕难行。你好好地呆着,两个时辰便到了。”
小男孩嘴巴嚅动了两下,欲言又止。女掌柜哼了一声:“你是不是想骂我?”小男孩道:“我是男人,从不骂女人。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女掌柜咯咯娇笑起来:“你就是一小屁孩儿,还敢自弃男人大丈夫,歧视女人吗?世界上有这样被我夹着走的男人大丈夫吗?”小男孩脸一红,闭嘴不再言语。
“你服不服?你若服了我,乖乖地跟我走,我便放了你。”女掌柜见他不理睬,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她暗想,我若连一个小毛孩都收拾不了,那可真是白混了。小男孩干脆闭上了眼睛,嘴巴紧紧闭上,一声不吭。
女掌柜冷笑道:“你若不服我,我便将这路上的行人都杀光,直到你服我为止。在我的天上人间酒楼,我从不喜欢有人逆着我的性子。”说话间,两个乡农一人牵马,一人牵驴从身边走过。两位乡农仍不知死亡已经来临,其中一人认得眼前这美貌的女子正是天上人间酒楼的老板,憨笑着打招呼:“老板娘,这么大雪天,您怎么到了这乡野里来了?今儿酒楼还需要地瓜桢果不?我这就给您挑了去……”
女掌柜咯咯笑着,杨起了手中的银钩短鞭。小男孩无奈,只得服软:“好,我服了,我服了。”女掌柜娇笑起来,短鞭一挥,两颗头颅飞了出去,血溅如雨。小男孩怒极,两只眼睛挣得通红:“你……你……”女掌柜淡淡道:“你以为我喜欢杀人吗?他们认识我,这会儿挑着地瓜桢果去集市上卖,定会泄露了我们的行踪,引来神教堂骑士的追捕。”
小男孩不再动弹,一字一顿地道:“你若再乱杀一人,我终有一天,会杀你报仇!”女掌柜笑得如花枝乱颤:“我倒是期盼着这一天的早点到来。我最恨别人老跟我做对,因为你这句话,我要杀光这路上我们遇到的每一个乡下佬。”
二人纵马一路南行,直至那锦城的城影,已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线下。夜幕垂降,红色之月与蓝色之月,最先升起,一南一北,斜照着这琼装素裹的琉璃世界。眼前的残墙破垣逐渐增多,高低起伏不平。偶有破败神庙,只留下数根残柱和半壁青墙,为积雪所覆,孤兀地立于月光下。
小男孩突然道:“这……这是旧城……你怎么将我带到这儿来了?”女掌柜点了点头:“你倒还知道这旧城所在。”
锦城是千古名城,古称云锦之城。自九州之盟肇始,云锦之城落于此处,直到二百我年前,这座古老的城市,在毁灭于明域的战火。大风帝国建立,江州分成三郡,始建新城,距此往北不过二十余里。
女掌柜将他夹在腰下,纵身一跃,跳上了最高的一处城垣。立于高处,向南而望,连绵数十里,败墙残柱,沟壑纵横,足有丈许深的杂草矮树,被压在尺深的雪下,却不伏倒,遍布于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