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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踪之岛 第二十五章:秦家小传

不久后,县二中恢复了平静,朗朗的读书声再次响彻校园。

校长见了我,依旧那么平易近人,又是给我倒茶,又是安慰。

我知道他还想让我回去继续教书,但此时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目标——下海从商,做一名商人。

于是,我忍了忍,但还是交出了那份儿准备好的辞职报告。

当时校长很是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顿了顿,笑着说了些诸如有空常回学校看看、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之类的客套话。

办完离职手续,我步出学校,回头一望,我一脸释然,龙尾煞这块笼罩在心头的阴云总算散去,不知前方将是怎样的一番广阔天地,我心里满怀憧憬,似乎已经看到了我光明似锦的前程。

然而,此后的时间却证明,那只不过是一条更为漫长而惊险的不归路罢了。

后来,在父亲的支持下,我在城中心开了一家小书店,其实当初我并不喜欢干这行,老觉得吧,这小店儿干得再好,也只能糊个口,养个家什么的,哪有外面的天地风光啊,是爷们就应该出去闯一闯,什么下下海,挖挖矿,一不小心就能一夜暴富,衣锦还乡,多好的事儿啊!哪有窝在家里的主儿?为此,我和我爹争论了好久。

我爹吧,属于那种老实巴交的人,对人处事总喜欢按老黄历整,你说他古板吧,但这关于经营的小算盘倒挺多,用现在的话说整个一闷骚男。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家能熬到今天,全仗着老爷子的那点儿生意经。

在民国那会儿,咱们秦家在万家港可算得上头顶头的大户,不说良田千亩吧,也有那好几块私家山头和滩地,当地有名的秦家山就是证明。

那时候,秦家光店铺就有上百间,几乎垄断了万家港的各行各业,到了钱论秤称,铺子论街算的地步。

不管你是渔户、流氓还是官爷、兵痞都得给我们秦家三分薄面。

可能这会儿就有人要问了,你们秦家咋就那么大个势力呢。

这啊,还得夸一夸咱们勤劳精明的阿公,他早年跑码头、下南洋,挣了不少银子,一还乡就经营起了坐地买卖,手挣钱难上难,可这钱生钱就一点儿不算难,光码头买卖赚的银子就哗啦如流水,没几年功夫,秦家就这么起来了。

再加之我阿公人品极佳,与三教九流打成一片,又在省里攀上了一帮大员,自然官商一体,财源不绝。

不过,到了我爹那辈儿,我们秦家这一脉便开始走上了下坡路,谁也逃不过富不过三代的邪咒。

俗话说鸟多了就吵,树大了就得分丫。

当时,我爹算是秦家老大,按老黄历,阿公升了天,理应我爹当族长,掌管秦家的经济大权。

然而,也不知怎么的,我爹那会儿好读书,一脑袋的秀逗,对族长这块肥肉居然不敢兴趣,整天读着圣贤书,游山玩水,对生意的事儿根本就不在乎,气得我阿公直摇头,据说摔坏的茶杯能堆满一箱。

现在想来,我爹让我开书店估计和他年轻那会儿的小资情结有关。

面对不争气的老大,阿公自然有了新想法,渐渐把希望寄托在了三叔的身上,别看三叔小时候偷鸡摸狗的,大字儿不识几个,但这脑子在秦家五兄弟中算是最好使的。

三叔见我爹铁定与族长无缘,就磨尖了脑袋拼命往里面钻。

为讨阿公的欢心,赶紧收起了市井气儿,竟人模狗样的念起了书,还经常跑到阿公的房前读得是摇头晃尾,有不懂的地方呢,还不忘找我爹请教。

这么一来二去,阿公渐渐对三叔改了看法,整天三儿啊三儿的叫,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据说那会儿,阿公就开始给三叔开小灶,传授起自个儿的生意经。三叔自然是乐得屁颠屁颠的,这样下去族长之位肯定非他莫属。

果然,我阿公一升天,便立了遗嘱,指名点姓地让三叔来继承族长之位,包揽了家族的所有特权,也就是说只要牵扯到秦家的大事儿都得通过三叔这关,成不成全他说了算。

族里的人见大局已定,自然是唯三叔是从,哪家哪户有什么好酒好菜的总不忘先给三叔尝尝,我心说这哪是三叔啊,整个就秦家的新爹。

这阿公一死,分家产这事儿自然提上了议事日程。

三叔呢,特别抠门儿,依仗着自己是族长的名头,把秦家最大的几个买卖都划到了自己名下,像什么码头贸易啊、赌场青楼啊、一个不纳。

起初,他怕众人不服,就说这也是为咱们秦家的整体利益着想,既然老爷子能让我当族长,就有他的道理,无非是想让我带着大家发展好秦家的事业,以后买卖做大了,绝对少不了你们的那份儿。

得!既然族长都发话了,你再怎么说也是白搭,那都是规矩上的事儿,不服不行,还不如顺水推舟混张好脸。

如果你是真心不服,二叔流氓惯了,给你一盘小菜就得让你兜着走。

最后,几个兄弟只得照单全收,我爹呢最背,只分得几间不痛不痒的店铺和田地,整得我爹当时肠子都悔青了,心说这也太不靠谱了吧,搞得跟打发闺女出嫁似的。

其实呢,我爹也不全傻,阿公卧床的那几年,我爹就专门去找过三叔,说老爷子一旦升天,就把族长之位让给他,到时候家产平分,全由三叔来把持,有了好处每月分点红钱就行,绝不插手其他事务,只图个快活无忧的小东家。

三叔呢,当时一心想当族长,拍拍我爹的肩膀,二话没说也就答应了。

可这些都是嘴上的买卖,也没个白纸黑字儿红手印儿。三叔当上族长后,可就没咱爹什么事儿了,开始那会儿对我爹倒挺好,每月也按成数发来红钱,但到了最后就被涮了。

三叔以什么经营不善之类的屁话搪塞我爹,也就不再进贡了。所以说,至今我们家人对三叔那房都有偏见,很少来往也就在这情理之中了。

一个文人,一个吃惯了闲饭、不懂经营的文人,下场都是极其可悲的。

我爹见生计没了着落,只能自己养活自己,自然是MM不能泡了,小酒不能喝了,赶紧娶了个小媳妇儿过起了安稳日子。

可论特长,他只有那几本破书拿得出手,于是在当地做起了私塾先生,整点儿油盐小钱儿。

可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小日本又来了,搞得战火纷飞,鸡犬不宁。这国家都垮了,小家自然也保不住。

最后,我爹的小媳妇儿跑了,竟成了茶馆里走穴的说书匠。

三叔呢,也没得意多久,见鬼子来了,没了立足之地,赶紧卷摊走人。

去了哪儿,至今没有个确切说法,有的说去了国外,也有说上山当了土匪头子,更有甚者,说投靠了鬼子当了汉奸,反正说啥的都有,总之都变着方地编故事,看他的笑话。

日子转眼八年过去了,小日本日落西山,扛不住老美的狂轰乱揍,只能嗝屁投降。

秦家人总算也熬到了头,几个兄弟齐聚万家港,准备重操旧业。

三叔呢,那会儿也来了个自我检讨,说以前不懂事儿光顾着自个儿苦了众人,现在一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讲一根筷子易折断,一捆筷子拧不断的理儿,意思无非是让大家精诚团结,共兴大业。

当时,听得所以人是内牛满面。于是,大伙儿贡出钱财,捐出房产,搞了个秦家海运股份公司,靠几条洋船帮人家运输货物,有点像今天的物流。

我爹呢,那会儿钱财都消磨光了,一点儿股份也没有,俗话说“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因我爹心细好琢磨,所以就在海运公司里面当了个账本先生,打打算盘,盘盘货什么的。

那时候,我爹都三十好几了,还一直没娶媳妇儿。几个早已成家立业的兄弟看着也不是个滋味儿,好歹也是一奶同胞,老大不成婚总觉得理亏。

按以前的老规矩,这老大不娶妻,其他兄弟根本就甭想娶媳妇儿的好事儿。

为什么呢?无非是怕坏了规矩,乱了辈分儿。

几个兄弟一合计,说老大吧,虽有点古板,但心思却很细密,找个贤妻良母型倒是不错。

于是,三叔擅自做媒,几个兄弟做东,也不管我爹对不对眼儿,把万家港一渔户的女儿许配给了我爹,也就是我现在的老妈。

然而,这媳妇儿有了,我爹的底子却很薄,整天靠他的那点算盘钱度日,总是紧巴巴的。

有人说了,你爹管着账本,只要做做账,沾沾油,怎么也能过个小康,咋还能算凑合呢。

但我爹生来就是个死脑筋,压根儿就不会去动这些歪门邪念,几个兄弟之所以让他来看账本,也是看中了我爹的这份美德。

然而,日子过长了,我妈也就有了说头。

每次和我爹吵架,总拿这个说事儿,以前的女人嫁人无非就是图男方的那点家底儿,至少也得图块好身板儿。“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儿了。

可我妈自从进了秦家门儿以来,连一天舒心的日子都没过,整天忙里忙外的,还要回家伺候老爷们儿的衣食住行,老觉得自个儿吃亏。

于是,我妈隔三差五地就往族长三叔那儿跑,总想讨个说法。说你们秦家好歹也是万家港有头有脸的大户,你们就忍心看着你大哥过穷日子。这海运搞了两三年了,收成也不错,不分点出来,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别看我妈是个没文化的小村姑,但说的全是正理儿,我三叔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就把他的一间店铺分给了我爹。

明说是分,倒不如说是甩破烂。第一,这店铺位置就不行,远离市集和码头,只挨着一条闭塞的乡间小道,做做渔户的生意还行,根本就别想染指码头那边的大主儿。

这第二,品相不行,我爹刚去那会儿,惊得半天没说话,说这老三也太抠门儿了,这哪是什么店铺啊,整个就一个垃圾场。什么烂菜叶子,鱼肉干儿堆得满屋子都是,害得我爹妈足足打扫了一天一宿才算干净。

虽我妈还有怨言,但有总比没有强啊,另外三叔还是自个儿媒人呢,所以说就不太好发作了。

这店铺能做啥呢?最后我爹妈一合计,开了一家饭馆儿,专为来来去去的小商小贩服务,由我妈全全掌管。

一开始,因店铺离港口太远,生意一直冷清,但我妈是一个特别较真的人,就不信这个邪,来了个主动出击,将这些吃食拿到港口一带贩卖。

这一来二往都知道秦老大媳妇儿卖烧饼的事儿了。起初,我爹特没面子,见有人拿这事儿打趣自己,只说媳妇儿是乡下人贱性不懂规矩。

可没想到的是,我妈这一卖竟一下子火了。

第一先把这些竞争对手给整迷糊了。张老太,李二娘几个老婆子见我妈来港口抢生意,以为是受我三叔的指使,全都让出了自己的黄金口岸给我妈,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在别人的地界儿讨生活,懂规矩那是必须的。

第二,港口上的小老板听说我妈卖烧饼后,都大包小包地抢着买,甚至有全包的,可把我妈乐坏了,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手艺好呢,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老板们买烧饼是假,讨好三叔是真。

就这样,我妈的烧饼卖得风生水起,店铺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每月一敲算盘,嘿!比我爹还挣得多的。接着,我妈又将这些钱折成股入了海运公司,小生活开始过得有滋有润。

然而,好景不长,内战爆发,不久全中国人民便翻身做了主人,斗地主分田地,割一切资本主义尾巴。

秦家的海运公司散了架冲了公,连我妈的小饭馆也没保住。

最后,秦家一个大字儿没留,只留下几栋破房子,算是唯一产业。

几个兄弟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全都鸡飞蛋打地散了,三叔也不知了去向,族长之位自然而然地回到了我爹的身上。

可惜年头变了,这族长变成了个空衔,不仅没好处可捞,还让我爹沾了不少倒霉事儿。今儿个老五被批斗要死不活的,明儿就是老四家里揭不开锅,吃不饱肚子。

零零总总的事儿总离不开让我爹去处理,据说那会儿我爹的头发一夜之间就变白了。

好了,说了那么多,咱们秦家的光辉岁月就此打住,再来说说我开书店儿的这档子事儿。我父亲让我开书店,其实也费了很多周折,不仅将大半辈子的积蓄全拿了出来,还一反常态地求人托关系为我办理各种手续,这才有了这“万家书店”。所以说,有时候听老人的一句话总要少走半辈子的弯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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