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岁寒说:“濯释,我带了糖圆子,清热解毒味道又甜,你要不要吃一颗?”
“呵呵。”百里承泽哭笑不得:“你拿我当小孩子哄啊?”
蓝岁寒说:“谁说大了就不能吃糖圆子,你若想吃三岁能吃,十三岁能吃,三十岁也能吃。苦中一点甜,聊以慰藉,难道不好吗?”
百里承泽结果装着糖圆子的瓷瓶,他说:“也就你想的开。”
“想不开又能怎么样呢,人走茶凉,人终归是不能与天斗。怎么样,我的糖圆子味道不错吧。”
百里承泽将一颗糖圆子含在嘴里,他说:“清清凉凉的好像有中药的味道。”
“味道不错吧,我让刘太医特地给我做的,既能解药的苦味,又清热解毒。你若喜欢吃,这瓶就送你了。”
“好奇怪的味道,不过倒挺像人生的,苦中带点甜甜中又带着苦。”
“是啊。你近来火气太大,这糖圆子你就留着吃吧,对你的身体百利而无一害。吃完了我再给你送来。”
门外的宫人端来一碗解酒汤,他道:“郡王解酒汤来了。”
蓝岁寒将戒酒汤端了过来,他对百里承泽说:“你是要自己喝还是要我喂你。”
百里承泽苦笑不得:“孤王都多大了还需要你喂?”
“那你慢点喝喝完了解酒汤再吃点东西,吃完了就好好休息。濯释,你是一国之君,朝堂上还需要你主持大局。”
百里承泽点点头:“小年,做东岳王真累啊,若能回到从前,本王宁可不要这皇位。”
“这没办法,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没人能替你。”
今日的药丸药效似乎快过了,他看着百里承泽喝完了解酒汤,他说:“濯释,我乏了,我先回去了,桌上有一些点心,你吃了垫垫肚子,我先回去了。”
“好。”
蓝岁寒:“有什么事你随时来找我。”
“好,去吧,我让宫人送送你。”
“不用了,一共也没有几步路,那糖圆子是个好东西,你可以多吃几丸。”
蓝岁寒一出宫门,便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人,全身软绵绵的,百里景沛看他勉强穿进轿子里,整个人裹在大氅里瑟瑟发抖。
百里景沛多怕他把自己的骨头架子给抖散了。
百里景沛的魂坐在他身边,他将他抱在怀里,可惜魂魄是没有温度的,他暖不了蓝小年。
蓝岁寒回到自己的寝宫里,又吃了一颗药丸,那药丸只是补气养血的药,吃完之后,蓝岁寒觉得自己的似乎精神好了那么一点。
他从床底下掏出一块木块,大约是块还未刻字的灵位,上面已经刻了两个字:百里……
显然灵位没有刻完。
他要刻什么呢?
蓝岁寒拿着锉刀和刻刀小心翼翼地刻着第三个字:景。
“皇叔,没人祭你我来祭你,我若胜了,便替你洗刷冤屈,我若败了,便陪你烂在乱臣贼子的史书上。”
百里景沛心阵阵揪紧:“病秧子我不用你帮本王洗刷冤屈,世人怎么看本王本王不在乎。给我好好活下去,活下去,你听到没有!蓝岁寒,是本王欠你,是本王薄你啊。”
牌位上的字横平竖直,蓝岁寒每一笔都刻得极其小心。
他说:“盛之,我们成亲十年,生未与你同寝,等我死后你让我跟你待在一块儿好吗?你别嫌弃我……”
“皇叔,我多想抱抱你,就像离岸濒死的鱼渴求水一样想抱你,可我终其一身什么也没得到……
别怪我死皮赖脸,若是我放弃了洪升王妃的身份,我这一生所求就全部烟消云散了。
小年所求不多,只要死后能入百里家的坟冢,哪怕是魂魄陪着你也好。”
床底下有另一块灵位,这是他早两年就为自你刻好的。
他总是反反复复地矛盾着,有时候想想:要不就算了吧,自己这辈子是没办法得盛之青眼了。
可是合眼前又觉得不甘心。
人都是如此,当自己掏心挖肺地对一个人好时多多少少都会期待对方给点回应,便是他蓝岁寒也不能免俗。
他总觉得自己为他做了那么多,皇叔就是应该看自己一眼,哪怕是只有一眼也行。
蓝岁寒道:“盛之,我有好多话想说给你听,可我怕我说了,你更加厌恶我。”
“病秧子,你说,本王听着呢。”
蓝岁寒说:“昨日跟你说到哪儿了,对了,我说到夜苍跃故意接近濯释。
呵呵,你一直说自己讨厌那些娘们唧唧的男人,其实一点儿错都没有,你看夜苍跃长得雌雄莫辨,心肠也坏,害了你也害了濯释。
我是去年才发现夜苍跃不对劲,那时候你总是不在府里,我让轻霞去请你,你对轻霞怎么说来着?
你说你在忙是吗?我想你一定说了什么更难听的话,只是那丫头不敢告诉我。”
百里景沛心中如凌迟一般,绞痛着,渐渐泪流满面。
他觉得好像自己这个人生来就是为了东岳国打仗的,如果无仗可打,他连自己的人生意义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是东岳国的一把刀,战乱时刀光森森,杀尽来袭的贼寇,仗打完了,天下太平了,这把刀又藏回匣子里,沉默地像磐石一般,
没有战乱的时候他无事可做,有几年时间无处可去,一直醉生梦死地在烟花柳巷酗酒,不为别的,烟花柳巷的酒最烈,最能醉人。
轻霞来请他的时候他醉醺醺地回了一句:“怎么,他不是被陛下接到宫里好好将养了吗?怎么还来烦本王!
你们瞧见没有,洪升王府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这儿就是个吃人的魔窟,本王就是个不祥之人,跟本王沾了边儿的,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你们不怕你们的主子也被本王克死吗?
回去吧,别再来了,他的事本王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濯释不是能护着他吗?那就好好留在宫里别再来烦本王。”
轻霞那丫头是个急性子,听到这句话便吃了炮仗似的摔门走了。
蓝岁寒便知求他也没有用了。
“是我太过自负,还以为能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却没想到却害了你。
盛之,你别怪我亲手杀了你,你既是我的夫君,便谁也不能碰,我更不会由着他们折辱你。
等我到了地底下你再跟我慢慢算账,你吃我的肉也好,喝我的血也好,都随你,我是你的人,你拿我怎么样都好。”
“不算了,我不跟你算账了,你停下吧,我错了病秧子,是本王错了。”
强烈的痛楚拽着他轻飘飘的魂魄往下坠,泪眼里满是绝望的凄凉与悔恨。
天下兵马大将军,苟活三十四载,自以为自己对得起天下人,却负了那个唯一真心待他的妻子。
蓝岁寒又道:“太后娘娘已经知道此事,如今又有刘太医的解药,你重旋营的将士们也愿意听我号令为你洗刷冤屈。
皇叔,你相信我,我能够做到,我蓝岁寒一天是你百里景沛的人,便一辈子忠于你。
皇叔,您等着,等我给您报完仇,我就去陪您,我去向您赔罪。”
百里景沛:“蓝岁寒,你这又是何必,本王我从来没有对你好过。”
“景”字刻完之后,蓝岁寒精力便消耗得差不多了,他撑不住了便抱着那块冰冷的木头睡了过去。
次日蓝岁寒一醒,蓝岁寒腹内陡然升起一股血腥味。
“噗嗤”一声,床头散开一滩血花,最后几滴血从他瘦削的下巴缓缓流淌了下来。
还来得及吗?
他必须加快速度了。
蓝岁寒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旧衣服将地上的血迹一擦,随手将染着血的衣服往床底下一塞。
“来人啊,替我更衣。”
轻云轻霞端了水进来,蓝岁寒细细洗漱过之后,看起来居然比先前精神了很多,倒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
蓝岁寒问:“陛下今日去上朝了吗?”
轻霞道:“去了,听说陛下今日宣判了王爷造反一事。”
蓝岁寒合了合眼,忍着心中剧痛,问道:“是五马分尸还是挫骨扬灰?”
轻云道:“陛下说王爷为东岳国打下大半疆土,是以以功抵过,况且王爷又已经畏罪自尽,他便不殃及洪升王府的其他人。只是命人将他逐出皇族,将他的尸体丢在乱葬岗。”
“乱葬岗?”
“是啊。”
蓝岁寒道:“我去找他。”
轻云道:“奴婢就知道主子您要去找王爷,奴婢已经偷偷出宫去找王伯了。王伯会将王爷从乱葬岗里带出来的。”
轻霞不满道:“人都死了,如今主子也是自顾不暇,主子又何须再管王爷的尸身。
他生时也没有对您有半分好,王爷死了主子也不必再为他殚精竭智。”
轻云喝止道:“好了轻霞,不必再说了,王爷既然是无辜的,便不能任人羞辱诋毁,哪怕是尸首也是一样的。”
蓝岁寒笑了笑,道:“还是轻云深知我心。今日出太阳了,你们两个陪我出去晒晒太阳。”
他跨出宫门走到门前,外头日头正好。早春太阳光不热不冷,正适合坐着晒着。
还记得儿时他像个小书童似的跟着濯释,濯释从小便不喜动。
百里景沛却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十几岁时总是来找濯释,将他从太傅那挖出来去校场玩。
“小侄子,太傅那的板凳是生了钉子吗?你怎么这么坐的住,来来来,皇叔带你晒太阳去。”
百里承泽嘟囔道:“皇叔,我还有功课没有做完呢。”
“切,谁不知道你上课时偷偷开小差。来来来,反正你也不认真听讲,不如跟皇叔一起去蹴鞠啊。”
百里承泽道:“不去,若是父皇知道了会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