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景阳抬眸,说:“小年醒了吗?”
百里景沛眼神沉了沉,他强压着心里的的怒气回答:“醒了。皇兄,蓝小年唯唯诺诺,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只有那张脸,若是皇兄一不小心毁了他的脸,他便是一点儿进洪升王府的机会都没有了。”
“哦?这么说你是答应这桩婚事了。”
“答应了,不过皇兄也得答应臣弟几个条件。”
“百里景沛,你竟敢跟朕谈条件,你好大的胆子!”
百里景沛看似漫不经心:“臣弟与皇兄乃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臣弟有什么不敢的。”
百里景阳被他这话挠了心窝子,便道:“既然如此,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条件?”
百里景沛道:“这桩婚事既然是由皇兄定下的,当由皇兄一手操持,聘礼嫁妆多多益善。”
百里景阳到:“那是自然。”
须臾,他忽然回过味儿来,抓起一支羊毫毛笔朝他丢去。
百里景阳厉声骂道:“朕缺你吃穿了吗?你堂堂一个亲王竟特地来跟孤王讨银子花?”
百里景沛轻松躲过,见他那么生气,不免新中暗喜,他继续说:“臣弟自十四岁起征战沙场,大大小小的战役打过无数,此番既然要成家,便不想再过刀口饮血一般的日子,免得到时候上了战场一去不回,让蓝小年成了个鳏夫,所以还请皇兄收回虎符,许臣弟做个清闲王爷。”
百里景阳怔了怔,心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效仿张良功成身退?
百里景阳端了端自己东岳王的架子,他道:“边疆大业还得仰仗你,收回虎符之事孤王不能答应。”
“即便臣弟不做这天下兵马大将军,也会为自己的兄长侄子守着百里家的江山。
臣弟儿时父皇便不在了,皇兄在臣弟心里便如同父亲一般,皇兄让臣弟十四岁就进了军营,臣弟遵从父皇教诲,拿起了刀剑保家卫国上战场上杀敌。
承蒙皇兄关怀,做主给臣弟赐婚,可臣弟先后两任未婚妻都无故香消玉殒,想来是臣弟身上杀孽太重,无福消受这温柔乡。
本想这辈子为抛头颅洒热血,若是哪天死在战场上也算全了自己一生忠勇的英名。
可此番兄长偏要将蓝将军之后赐给臣弟,他蓝家满门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若是臣弟也克死了他,怎对的起蓝将军满门忠烈。
是以臣弟只愿做个闲散王爷,不再造杀孽,臣弟会替陛下训最强的兵,筑最强的国防,还请皇兄收回虎符!”
百里景阳心中的某处柔软似给触动,可不过瞬间,他又冷下脸来,他知道,帝王家没有资格心软。
“百里景沛,你当真要如此?”
百里景沛脱下衣服,露出精壮的背部,上面斑斑驳驳尽是刀枪剑戟留下的伤痕,新旧交加,触目惊心。
“若皇兄不高兴,大可以罚臣弟,鞭刑也好杖责也好,罚完了把虎符收回去,臣弟好安心成亲。”
“你……”
他与自己一样都是天潢贵胄,可盛之却是自少年时期起就南征北战,除了脸,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若不是他功高盖主,他也不会如此忌惮他,忌惮到处处防着自己的嫡亲胞弟。
“罢了,你走吧。”
百里景沛说:“皇兄答应了?”
“以后你若有心便帮着朝中其他将军练练兵,其余的孤王不勉强你。”
百里景沛从地上窜了起来,道:“皇兄仁慈,臣弟感激不尽。”
百里景阳看自己的弟弟换脸似的展颜傻笑,道:“你方才说的一番话都是骗朕的?”
百里景沛打着哈哈:“臣弟怎敢。臣弟只是高兴自己沙场征战十载,终于可以卸下身上的担子,好好学学“风花雪月”四个字怎么写。
对了,既然要成亲,婚前得培养培养感情,臣弟想把蓝小年带回府里,等成亲前三天再送回来。”
百里景阳知道自己被套路了,怒从心起怒喝道:“你成何体统!”
“亲是皇兄让成的,人也是皇兄给选的,臣弟不过是想把人带回去培养培养感情,这也不许?”
“人家小年是正正经经的男儿郎,岂容你如此对待。”
额……皇兄是误会什么了,他带蓝岁寒回去又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百里景沛保证道:“皇兄放心,臣弟有分寸。”
“孤王……百里景沛,你给孤王回来!”
百里景沛置若罔闻,他回到蓝岁寒的寝宫,问道:“你没事了吧?”
蓝岁寒:“什么?”
百里景沛:“没事的话就随我回洪升王府,若是身子不舒服,本王便过两日再来接你。”
蓝岁寒猛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小年没有不舒服,现在就能走!”
百里景沛:“……”
蓝岁寒简直就是只狡猾的狐狸……
百里景沛说:“走吧,把药带上。”
“小年去向陛下请个安再走。”
“不必请安,本王已经同王兄说过了。离下月婚期还有二十多天,你便先住在王府熟悉熟悉环境,等成亲前三天本王再将你送回宫里。”
蓝岁寒低头一喜,伸手去勾他的手。
百里景沛的指尖被他握住,他心头忽地一一跳,转头发现蓝小年这小狐狸满面羞红,低着头似个姑娘。
百里景沛拂开他的手,道:“你干什么?”
蓝岁寒微微清醒,他道:“没……没什么,有点头晕站不稳,想拉着皇叔。”
他头上那个鼓包不是假的,就算蓝岁寒再奈摧残,伤就是伤,他不能视而不见。
百里景沛半蹲下,道:“上来吧,本王背你。”
蓝岁寒本想推拒一番,心想着自己那么大个人了,怎能让他背呢,那得多重啊。
可是看着他宽厚的背,便不忍拒绝,他想趴在他背上,让他背着自己回家,然后平平淡淡地度过这一生。
“还愣着干什么,上来呀。”
蓝岁寒顺势趴到他背上,问:“盛之,我重吗?”
“不重,很轻。”
蓝岁寒虽不像上辈子那样骨瘦嶙峋,可较常人还是偏瘦些。
好在这辈子他的肉长在了该长肉的地方,他的脸颊还是有肉的,面色也还算红润健康,上辈子那个面颊凹陷的蓝岁寒他看怕了。
“本王脾气不好,以后若是说了什么重话,那也是有口无心,你多担待。”
蓝岁寒道:“盛之,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嗯。”
接着便是良久的沉默。
百里景沛为缓解尴尬,开口说:“你爱吃什么?到了王府,本王吩咐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
“在宫里总是有什么吃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爱吃什么。”
百里景沛皱眉:他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何其可悲的一个人。
百里景沛说:“那你不吃什么?”
“我不吃姜,不爱吃鱼,不喜欢吃辣。”
百里景沛笑了笑:“呵呵,真巧,我也不吃姜不吃辣,不过本王爱吃鱼,只不过挑刺儿麻烦了些。”
“盛之,以后若是你想吃鱼,我给你挑刺。”
百里景沛说:“不用,你去王府又不是去当丫鬟的,不必做这些。”
“你还喜欢喝甜豆奶吗?本王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喝。”
蓝岁寒顿喜,说:“盛之,你还记得呀。”
“嗯,记得。你喜欢喝豆奶,喝完了又不敢问人再要,只抱着手里的那罐,凉了也舍不得喝。”
蓝岁寒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说:“后来你每次进宫都给我带豆奶喝,连濯释都没有,皇叔从前就待小年很好。”
百里景沛背着他,走过了一座桥,想着他们以后便要相互扶持一起过日子了。
他回头看了看那桥,想起母后还在的时候对他说过一句话:母后第一次见你父皇的时候崴了脚,你父皇便背着母后去了太医院,从桥的这头走到桥的那头,从青丝变白发,一背就是一辈子。
可他对蓝小年究竟算什么呢?
怜悯?后悔?补偿?他无从得知。
百里景觉得自己这个人于感情之上是个缺心眼儿的,他不懂得爱自己,更不懂如何爱别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男人。
百里景沛五内交缠,纠结得不能再纠结,他骂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对你好。你怎能喜欢男人,没出息!”
蓝岁寒轻咬了一下唇,嚅嚅开口,一脸隐忍的忧虑:“盛之,若不是你对我的那点好,兴许这世上就没有蓝岁寒了。”
此话如同麦芒一般扎进他的心里,他对他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好意只不过是随手为之,他对他营帐中的士兵,路边的乞丐、甚至是青楼里的妓子也是这样。
他随手给的一罐豆奶竟让他记了那么多年,甚至用十年的时光去守望一个薄情之人,最后搞得自己遍体鳞伤死于非命。
“蓝岁寒你傻不傻?一罐豆奶就让人给骗走了,若我当初给你的是金子而不是豆奶,你是不是连命都可以给我。”
蓝岁寒笑了笑:“于我而言,盛之你给的豆奶比金子可金贵多了。
陛下将我养在深宫,自是锦衣玉食吃穿不愁,也有不少人想借我巴结太子,金银珠宝我见的多了,可从来没有人向你一样问我一句喜不喜欢。
更没有人记挂着这点小事儿三不五时的给我带一罐甜豆奶。盛之,你对人的好,是没有任何目的的。”
百里景沛越发糟心,他道:“你给乞丐丢一枚铜钱,会想着图他什么吗?你这也能被骗,将来若是有另一个人对你好,你是不是又转而去爱他了?”
蓝岁寒闻言,脸拉了下来,他道:“原来你只拿我当个乞丐吗?”
百里景沛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在别人面前他总是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可偏偏面对蓝小年,一张口就能气死他,真是冤孽。
百里景沛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是说看人需要擦亮眼睛,别被一点小恩小惠就收买了。若本王没有你想象这么好,如果本王将来害你你又当如何。”
“皇叔不会害我。”
谁说不会,我毁过你啊蓝小年。
本王毁过你!
本王用世上这恶毒的言语把你的所有希望打碎,我对你视而不见,误会了你的一片真心。我害得你重病缠身、孤独寂寞地度过了整整十年。
百里景沛说:“好了,到马车了,下来吧,咱们坐车回家。”
回家?
好暖的两个字。
蓝岁寒一进门,门房便亲亲热热地去牵马,道:“呀,王府多久没有来客人了,王爷今日带客人回来了?”
“这是蓝郡王,将来的洪升王妃。”
门房心道:王爷不是不愿意理会这桩婚事吗,怎么大醉一场之后就把人给带回来了。
“下月初五婚期,等郡王入了洪升王府的门,你们待他须得如同待本王一般,听明白了吗?”
“是,王爷。”
百里景沛说:“本王带你去府里转转,你挑一间喜欢的屋子,以后住在那儿。”
蓝岁寒不解:“我们不住一间屋子吗?”
百里景沛瞟他一眼,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两个大男人怎么能住一间屋子。”
门房老五闻言想笑。
“可是……”
百里景沛说:“没有可是。”
蓝岁寒抱住百里景沛的手,他踮起脚尖,靠近他的耳朵,看起来像是在耳鬓厮磨说着什么情话,他道:“洪升王府有陛下的眼线。”
百里景沛怒从心起,忍不住骂道:“老子他娘的……算了,走吧。本王先带你去看房子。”
百里景沛说:“本王记得你小时候本王带你来洪升王府小住过一段时间。王府的布局你还记得吗?
这件屋子最敞亮通风也好,而且就在主卧隔壁,算是洪升王府最敞亮的客房了,你想要什么或者缺了什么本王可以派人去添置。”
蓝岁寒摇摇头:“不用了,就这间。”
“这么早下定论,别的屋子还没看过呢。”
百里景沛说:“这里是北苑,屋子最大,离后花园最近,你瞧着怎么样。”
“不如你隔壁的屋子,我想离你近点儿。”
百里景沛又带着穿过后花园,那是整个王府的最西侧,百里景沛走到那,心猛地一抽,他说:“这是西院,你便不要看了,这儿离本王那太远了。”
蓝岁寒走到这儿,心里没来由地不舒服,他道:“盛之,这儿好冷。”
这儿好冷……
上辈子你怎么没喊过一句冷。
百里景沛将衣服解下披在蓝岁寒身上,道:“逛完了,咱们回去吧,本王去吩咐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
蓝岁寒道:“盛之,你对我真好。”
百里景沛没好气地说:“你再说这句话小心本王打断你的腿。”
蓝岁寒立住不动了:“你打断我的腿我也要说,你就是对我好。”
百里景沛:“不许再说了!”
蓝岁寒道:“你就是对我好,从小就对我好。”
“蓝岁寒,你真当以为本王不舍得揍你吗?”
蓝岁寒把脸抬起来,心说:揍吧揍吧,能与你在一处就算被你揍也是甜蜜的。
百里景沛伸出手,掌风扫过他的脸颊却没有直接落到他的脸上。
这脸长得可真好看啊,他长那么大没有见过这么齐整的男人。
上辈子自己是怎么了,怎么狠的下心去摧残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公子。
“盛之,你瞧,你不会真打我吧。”
百里景沛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恼羞成怒道:“你若下次再敢不听话,你看本王舍不舍得真打你。”
说完,百里景沛就丢下蓝岁寒顾自快步走了。
“盛之,你等等我。”
“盛之,我追不上了。”
“盛之,你理理我。”
每一种唤法都甜甜腻腻,令百里景沛背脊发毛。到了最后百里景沛忍无可忍,回过头单手将他抄起,扛在了肩上。
“盛之……”哇,盛之好大的力气。
“你再叫!”
“最后一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