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三十分马北风送女儿小月亮上学,路上很拥挤,小月亮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搂着爸爸的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小月亮注意着能不能看见林老师,林老师是小月亮幼儿园的老师,小月亮常常对爸爸说:“我真想回到幼儿园去。”马北风知道小月亮的心思,他不说话,小月亮说:“爸爸,你不问问我为什么?”马北风有些尴尬,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小月亮说:“我想林老师。”自从小月亮的妈妈离开以后,小月亮的心慢慢地就被林老师所占据,其实也不仅是小月亮,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林老师对于小马是很合适的……五年已经过去,小月亮上小学四年级了,可是大家希望的事情还是没有结果,林老师的意思是很明白的,她从二十三岁一直等到了二十八岁,她愿意做小月亮的妈妈,问题是出在马北风这里,这些年来,马北风一直以年龄相差太大为理由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马北风比林老师大十二岁,但是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十二岁的差别不应该成为障碍,马北风其实也知道这理由是骗人的,但是既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现在马北风几乎已经进入一种非常为难的境地,一边是林老师的等待和小月亮的期盼,另一边是自己的……什么呢?马北风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心理状态,他只是觉得林老师太象汪晨,他努力过,努力地从感情上去接近林老师,但是每一次总觉得是在和汪晨接近,马北风被这感觉弄得很痛苦,这样的感觉马北风说不出来,即使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相信,从外表看,林老师和汪晨并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是在气质上在某种潜在的内容里,林老师和汪晨确实很象,马北风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这样的感觉。小月亮终于在马路对面的慢车道的许许多多的自行车中,发现了林老师的那一辆蓝色的车子,小月亮兴奋地喊:“林老师!”城市的喧闹声淹没了小月亮的喊声,林老师在对面的慢车道上沿着和马北风小月亮相反的方向远去,小月亮说:“林老师没有听见。”马北风听出女儿声音中的伤感和失望,他没有作声,默默地蹬着车子往前去,这时候马北风看到快车道上一辆大红的摩托车飞驰而来,摩托女郎一身紧身黑皮装,头戴大红头盔,马北风心里不由一动,一念之间,摩托已经飞驰而去,马北风回头看,自行车骑歪了,引来一阵埋怨和嘲讽,小月亮说:“爸爸,你看谁?”马北风说:“我不看谁。”小月亮说:“我知道,你看梁小姐。”马北风脸上不由一热,说:“你瞎说,你怎么知道梁小姐。”小月亮说:“我看到梁小姐给你的照片。”马北风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来,他想,这一大早,她到哪里去呢,马北风想着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七点四十五分。学校到了,小月亮下车,朝学校走去,走了一段,突然又回头,马北风说:“什么事?”小月亮说:“韩奶奶不喜欢梁小姐。”马北风脸上又是一热,说:“你上学去吧。”看女儿进了校门,才慢慢骑上自行车,往局里去,一路想着摩托车上的梁亚静,心里有些异样。
马北风到了刑警大队,值班的小王说:“早。”马北风看看表,七点五十分,说:“出门早了一点。”
小王说:“今天到哪里?”
马北风说:“蓝色酒家。”
小王说:“为那个电话?”
马北风说:“是。”
小王说:“知道是谁打的?”
马北风摇摇头:“不知道,去看了再说,估计是内部的知情人。”
他们一起抽了烟,到八点,小马说:“小孙怎么的?”
小王说:“说好几点?”
马北风说:“说好八点。”
小王说:“刚八点,你急什么。”
马北风觉得自己是有些心神不定,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又等了五分钟,小孙还没有到,马北风说:“小王,你看看记录,小孙有没有来过电话。”
小王看了一下,说:“没有。”
马北风说:“怎么的,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小王看了马北风一眼,说:“你今天怎么了?”
马北风愣了一下,想了半天,说:“没有什么,你觉得我有什么?”
小王说:“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只是觉得你很烦,是不是?”
马北风说:“为什么?”
小王笑起来,说:“你烦你的,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奇怪。”
马北风又想了想,说:“是奇怪。”
八点十分,小孙来了,马北风说:“你怎么才来?”
小孙看看表,说:“不迟呀,你的表快了?”
马北风说:“八点十分。”
小孙说:“八点十分迟什么。”
小王说:“就是,马头今天不对牛头。”
小孙和小王一起笑,马北风说:“走吧。”小孙先走出去,马北风走在后面,正要出门,听到电话铃响,小王去接:“喂!”马北风不知为什么停顿了一下,他看到小王的脸色变了,对着话筒说:“你再说一遍,什么地方?梧桐大街?”
马北风的心突然地跳了一下,梧桐大街?
小孙已经走出去,看马北风停着不出来,又回头来喊:“催得急,怎么不走?”
马北风走出来,说:“梧桐大街。”
小孙注意地看看他的脸,说:“怎么?”
马北风说:“出什么事情了。”
小孙感觉出马北风的紧张,他也有些紧张起来,问:“什么事?”
马北风说:“不知道。”
小孙又看了看马北风,说:“那你紧张什么?”
马北风说:“我紧张了吗?”
小孙笑笑,说:“也不知你做什么。”
他们一起往蓝色酒家去,路上简单地说了说对蓝色酒家这事情的看法,有人给公安局打匿名电话,说蓝色酒家服务员卖淫,酒店老板提供场所,正好这一阵案子不多,杨队长就让马北风去调查蓝色酒家的事情,小孙和马北风是老搭挡,一起破过不少案子,破案率是比较高的,在队里也算是一对好搭挡,小孙工作时间比马北风短些,但他是正牌大学毕业,马北风只有一张专修文凭,但他的工作经验比小孙丰富,两个人互相取长补短,配合默契。
小孙在去蓝色酒家的路上,心中对这个调查还不能有十分的把握,他问马北风:“你准备怎么进行?”
马北风没有回答。
小孙又问了一遍,马北风侧过头看看小孙,说:“什么?”
小孙说:“你今天怎么,在想什么?”
马北风说:“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小孙笑了,说:“那准会出事,谁让你是我们的第一预感家。”小马没有心思和小孙说笑,心里有些沉重,平时在破案的时候,也常常会有些预感,有时那些预感还相当的准确,但是预感毕竟不是证据,不是事实。
他们来到蓝色酒家,原以为这是一座很豪华的大酒店,其实这蓝色酒家真有些名不符实的味道,酒店的房子很旧,装修也很一般,走进去,一股油烟味直呛鼻子,地上墙上桌上到处是油腻腻的,马北风和小孙走进店堂,就有一个涂脂抹粉的女招待迎上来,对着他们做眉做眼,马北风说:“你们老板姓董?”
女招待一笑,说:“是呀,二位找我们老板调查什么案子?”
小孙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找你们老板调查案子?”
女招待又笑,说:“你们脸上写着呀。”
小孙张了张嘴。
马北风说:“你们老板在不在?”
女招待说:“怎么会在呢,知道你们要来,早躲出去了。”
小孙说:“你严肃点。”
女招待仍然一脸的笑意,虽然轻浮,却也笑得很灿烂。
小孙厌恶地看着她,说:“你们知道我们要来?”
女招待先是一愣,随后哈哈笑起来,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要来,你们是做什么的,我根本不知道,你看你们,被我一唬就唬出来了,算什么水平。”一边笑得弯下腰去。
马北风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女招待朝他看看,愈发笑得厉害,一边笑一边说:“你觉得不好笑,可是我觉得好笑。”
马北风和小孙皱着眉头等她笑够,小马刚要问话,就看到一个大肚子女人走出来,对着女招待瞪了一眼,说:“一大早,又痴笑什么。”女招待果然收敛了些,说:“有人找董老板。”大肚子女人朝马北风和小孙看看,说:“什么事?”
马北风说:“你是老板娘?”
大肚子女人点点头。
马北风说:“能不能到里边谈谈。”
大肚子女人说:“行。”先往里走,马北风小孙跟着,又听到女招待在后面笑。
到了里边,坐下来,马北风说:“据我们了解,蓝色酒家有留客嫖娼的现象,我们——”
女老板不等他把话说完,站起来,说:“你把证据拿出来。”
小孙说:“你急什么,自然会有证据给你看。”
老板娘一时有些吃不透,不知说什么好,马北风说:“我们只是来调查调查。”
老板娘愣了一会,自言自语地说:“来找我的麻烦,我们这种算什么,大事情不去管,管我们小屁事。”
马北风说:“你说什么?”
老板娘说:“说什么,梧桐大街出了大事情,你们倒不去管,跑我这里扳什么错头。”
马北风说:“梧桐大街怎么?”
老板娘瞪他一眼,说:“怎么,杀人,你不去管?”
马北风心里突然一刺,痛得有点莫名其妙,他追着老板娘问:“什么人?”
老板娘说:“什么什么人?”
马北风说:“死了什么人?”
老板娘说:“奇怪,你做警察还是我做警察?”
小孙也觉得小马有些不正常,上前叉开话题,说:“你不要说别人的事情,你把自己的事情先说说清楚。”
老板娘说:“我有什么问题,我有问题你们抓我就是。”口气很硬。
小孙朝马北风看看,马北风说:“走吧。”
小孙很不情愿地跟着马北风走出来,说:“这算什么。”
马北风说:“你以为你再问她就告诉你。”
小孙说:“那也不能就这么走呀。”
马北风说:“梧桐大街真的出了事情。”
小孙说:“没有呼我们。”
马北风说:“是没有。”
小孙说:“那就是了,也不管我们什么事,老丁他们会去的。”
他们走到门口,看到刚才的那个女招待从酒店旁边一条小弄堂里过来,小孙上前去问:“那是什么地方?”
女招待说:“是厨房。”
小孙对马北风说:“我们过去看看。”
马北风点点头,跟在小孙后面从小弄堂往后面穿。
到了后面一看,果然是厨房,另外还有一排旧陋的平房,一个小天井,天井里满地都是鸡鸭鱼肉和蔬菜,有一个长得很难看的姑娘在洗菜,小孙和小马站着看看,也看不出什么,正要走开,那个洗菜的丑姑娘突然对他们指指那一排平房,小孙想了想,说:“这是你们住的地方?”
丑姑娘点点头,眼睛亮亮的,声音却很低很低,对马北风和小孙说:“晚上来就能看到。”说过以后,又低头洗菜,好像面前根本没有两个人站着。
小孙顿时来了精神,对马北风使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出来,走到大街上,小孙兴奋地说:“有门。”
马北风看着他,说:“什么?”
小孙说:“你到底怎么了?”
马北风说:“刚才老板娘说梧桐大街怎么回事?”
小孙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马北风慢慢地说:“我真的有预感,出事情了。”
小孙看他那样子,不好再多说蓝色酒家的事情,两人一起回到刑警队,一进门马北风就问:“梧桐大街怎么?”
大家都忙着,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值班的小王人也不在,马北风过去看电话记录,上面写着:梧桐大街18号502室,陈逸芳。马北风看到这几个字,只觉得头脑里“轰”的一声,然后是一片空白。
小孙注意到马北风的神色,也过来看电话记录,一看,小孙也“呀”了一声,说:“出事情了,是韩奶奶。”
马北风愣愣地看着小孙。
小孙说:“你的预感……”
马北风“忽”地站起来,说:“我过去。”
小孙说:“我开摩托去。”
小孙开着三人摩托,很快到了梧桐大街18号,门前果然是人山人海,已经停了几辆摩托在门口,围观的人群见到又来了人,都让开一条道,马北风和小孙进大楼,等不及电梯,奔上五楼,一进502室,正看到小荣脸色苍白,神情恍忽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马北风冲进去,一把抱住小荣,说:“小荣,小荣,奶奶,奶奶怎么啦?”
小荣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苍白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马北风拼命地摇着他,喊:“小荣,小荣,你说话呀。”
接到报案就赶来的老丁走过来,告诉马北风,是他们把小荣从学校接回来的,回来后孩子就一直这样,老丁要他好好跟小荣说说,怕孩子的神经一时受不了这样大的刺激,会出问题,马北风点点头,搂住小荣,说:“小荣,走,我们到那间屋坐。”
小荣突然开口说话:“不,他们要从这里把奶奶拖走,我就在这里等着。”
马北风回头问老丁:“人呢?”
老丁说:“已经走了。”
马北风说:“小荣看过奶奶了?”
老丁点点头。
小荣尖声说:“没有,我没有看见奶奶。”
马北风说:“小荣,你镇静一点,你这样子,奶奶也不会安心的。”
小荣突然“哇”地大哭开来,一边哭一边说:“奶奶已经死了,奶奶已经死了。”
老丁松了一口气,说:“总算哭出来了。”
马北风点点头,老丁简单地把一些基本情况向他说了一下,虽然法医的鉴定还没有出来,但是这桩凶杀案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都很明显,根据司机小董和503室小保姆以及大楼电梯工等人的叙述,陈逸芳的死亡时间是在早晨七点三十分至八点之间,从现场看,很可能是被尖刀从后背刺入左胸致死,其他的死亡原因可能性较小,马北风听老丁介绍情况时,觉得自己完全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之下,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待老丁简单地说过,就向老丁要过现场勘查的记录,死者背对房门扑卧于离门大约半米的地上,身穿米黄色套裙,肉色丝袜,中跟黑牛皮鞋,后背心左胸处有一利器所伤的伤口,死者周围有一大滩血迹,从现场勘查来看,犯罪现场基本上没有被破坏,但是罪犯留下的痕迹却非常之少,少到几乎有些不正常,没有撬门破窗,没有作案工具,屋内也没有被洗劫的痕迹,所有家具都没有移动过,也没有丝毫搏斗挣扎的迹象,马北风看过现场勘查记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头对老丁说:“是老手?”
老丁神色沉重地点点头,说:“很可能。”
现场取到的指纹和鞋印已经带到局里去鉴定,那几乎已经成了最后的线索。
马北风回到小荣这边,看小荣的情绪稳定了些,他在小荣身边坐下,说:“小荣,你早上几点离开家的?”
小荣说:“他们已经问过我了。”
马北风看着小荣苍白的脸,心疼地点点头,轻声说:“小荣你再跟我说一遍。”
小荣点头,说:“和平时一样,七点整。”
马北风说:“奶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小荣说:“没有。”
马北风说:“早晨有没有人来过家里?”
小荣说:“没有。”
马北风停顿了一下,问:“昨天晚上呢?”
小荣说:“爸爸和她来过。”
马北风说:“是你继母?”
小荣说:“是。”眼睛里有怨恨,小马看得出来。
马北风说:“说了些什么?”
小荣说:“我不知道,我没有听,我不要看她。”
马北风说:“什么时候走的?”
小荣说:“我不知道时间,他们走了,后来那个人就来了。”
马北风问:“那个人是谁?”
小荣说:“我不知道,男的,四十多岁,常常来找奶奶,好像是姓姚,我听奶奶叫他老姚。”
老丁插嘴说:“已经了解过,是一个书商,叫姚常川,常常来。”
马北风说:“姓姚的什么时候走的?”
小荣说:“我也不知道,大概九点多,我还没有睡,那人走后,奶奶还到我屋门口看看我……”小荣说到这里,脸上突然有点发红,可是马北风老丁他们都没有注意。
马北风想了想,说:“姓姚的和奶奶说的什么,你也没有听见?”
小荣说:“没有,我在听歌。”
马北风停了一会,再问小荣:“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什么事情,特别的,引起你注意的。”
小荣想了一会,慢慢地摇了摇头。
老丁说:“就这些,我们问也是这些。”
现场勘查工作做完后,老丁他们走了,老丁走后,马北风刚要说什么,小荣突然一把拉住马北风,马北风看到孩子的眼泪滚滚而下,自己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小荣抹了一下眼睛,一字一句地对马北风说:“小马叔叔,你能抓到凶手?”
马北风点点头。
小荣说:“我知道是谁?”
马北风吓了一跳,说:“小荣,你说什么?”
小荣又抹去滚下来的眼泪,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马北风心里一阵狂跳,声音也有些发抖,说:“小荣,你不可以,不可以瞎说。”
小荣说:“我没有瞎说,是她,就是她!”
马北风连忙搂住小荣的肩,说:“小荣,我知道你不喜欢她。”
小荣看看小马叔叔,说:“我恨她。”
马北风说:“小荣,你不能这样。”
小荣说:“我有证据。”
马北风的心简直就要跳出胸膛。
小荣说:“她说过,奶奶死了,她就有好日子过。”
马北风说:“你听谁说?”
小荣说:“小轩说的。”
马北风愣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汪晨,不可能。”
小荣说:“你不相信我?”
马北风说:“小荣,你还不懂,这不是证据。”
小荣说:“但是她恨奶奶这是不是事实?”
马北风说:“我……不知道……”
小荣盯着马北风看了半天,说:“想不到,你会是这样,奶奶是为了我,也为了你,才让她恨的,奶奶喜欢你,甚至比喜欢我更厉害,你不知道?”
马北风没有回答小荣的话,但他的心在说:“我知道,我知道……”
马北风当然不可能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那是一个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日子,马北风和汪晨一起到车站去接韩山岳,火车到站,就在韩山岳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马北风注意到了汪晨和韩山岳互相注视的目光和神情,那一刻,马北风的心突然地凉了,从他看着她和她看着他的眼神中,马北风预感到了什么,一种相当明显的预感……该死的预感。
他们曾经一起远行,插队到一个遥远的山区,在那里,谁都知道汪晨和韩山岳是一对恋人,可是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汪晨先回了城市,就在汪晨回城的时候,韩山岳和当地的一位姑娘结了婚那时候马北风和别的知青他们并不很明白其中的许多纠葛,一直到许多年以后,汪晨成了马北风的妻子,也始终没有说清楚她和韩山岳突然分手的原因,马北风心里很明白,如果不是有特殊的情况,城乡的距离,决不会是汪晨和韩山岳分手的唯一原因,可是汪晨在作了马北风的妻子以后,仍然不愿意将这一段往事当作往事对待,从这一点上,马北风心里一直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感觉,就是汪晨的心还系在韩山岳身上。
韩山岳比他们在乡下多呆了七八年,他和巧珍的儿子小荣从两三岁起就送到韩山岳的母亲陈逸芳这里来,因为小荣的关系,马北风和韩奶奶陈逸芳也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马北风和汪晨的女儿小月亮从此也成了韩奶奶的掌上明珠,这种和谐融洽的关系一直维持到韩山岳和巧珍离了婚从乡下调回来。
在车站上马北风的预感确实是准确的,韩山岳回来后不久,汪晨就向马北风提出了离婚的要求,马北风并没有感到很意外,也许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在他和汪晨结婚的那一天,他问过汪晨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他说要是现在让你在韩山岳和我之间选择,你会选择谁,汪晨反问他,你说呢,马北风没有说,但是他心里已经明白,以后在他和汪晨的夫妻关系中,始终夹着一个韩山岳,马北风开始以为时间长了汪晨会慢慢地淡忘过去的一切,把过去作为往事,可是他错了,就在那个天寒地冻的车站,连空气也是凝结着的,可是汪晨和韩山岳的眼光却在流盼的,那么的生动,那么的有光彩,在那一刻,马北风多年来一直期待着的从来没有真正得到的东西彻底地消失了。
离婚的事情没有费很大的周折,对马北风和汪晨来说,这好像是早就约定的一个合同,只是长期以来一直没有践约而已,没有践约的原因也只是没有到一定的时机,现在终于到了践约的时候,他们是协议离婚,省却了好多麻烦,小月亮归马北风,财产对半分,就是这样,在马北风和汪晨离婚过程中吵闹得最厉害的是韩奶奶陈逸芳,那一阵韩奶奶刚退休在家,儿子回城以后,她正积极为儿子物色对象,可是突然有一天儿子告诉她要和小月亮的妈妈、小马的妻子汪晨结婚,韩奶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百般阻挠,这些年来,韩奶奶早已把小马当作了她的另一个儿子,韩山岳不在家的时候,小马对韩奶奶所尽的孝心比起一个亲生儿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所以韩奶奶即使为了小马,她也要极力阻止这一场在她看起来是没有道德没有良心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但是韩奶奶她不能明白,她没有能力把两颗早已经连在一起的心分开来,其实以韩奶奶的见识和修养,她怎能不明白这一点,只是事情碰到自己头上,老人实在是无法接受,虽然韩山岳和汪晨最后还是如愿以偿,但从此以后,韩奶奶对他们的冷战也开始了,她不让他们和她住在一起,韩山岳刚回城的时候境况很不好,单位没有房子分给他,韩奶奶又坚持要叫他搬出去住,后来还是小马看不过去,出面替韩山岳和汪晨求情,韩奶奶看着小马,两眼泪花花的,半天没有说话,小马说:“奶奶你倒说句话呀。”韩奶奶长叹一声,说:“小马,你呀。”但是韩奶奶并没有松口,小马便带着女儿小月亮从自己家里搬出来,住到单位的集体宿舍,把房子让给韩山岳和汪晨结婚。
后来韩山岳和汪晨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儿子小轩,韩奶奶对儿子媳妇的怨恨也波及到小轩,也有的时候韩山岳带着小轩来看看奶奶,韩奶奶对小轩从来没有过好脸,对小荣却是疼爱倍加,韩山岳和汪晨自然也明白,这不是做给孩子看,而是做给大人看的,也以为时间一长,奶奶的怨气会慢慢地平复,既然木已成舟,也只能当作舟来用了,可是谁也想不到韩奶奶的那股气却是长得很,没完没了,在儿子韩山岳,媳妇汪晨,小马以及小月亮这些人当中,老太太不管看到谁,都会勾引起这件事的阴影,韩山岳因为是儿子,对母亲的一切言行基本上是能够理解的,所以也还能忍受,可是汪晨不能,她做不到,自和小马离婚和韩山岳结婚以后,汪晨应该说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以最大的爱心去对待老太太,可是老太太的铁石心肠永远也不能被感动,汪晨并不是一个容易记恨人的刻薄的女人,可是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心胸里既有宽容的一面自然也就有狭窄的一面。
时间真是很快,马北风和汪晨离婚已经六年,六年过去,马北风一直没有结婚,决不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小月亮的幼儿园的林老师也许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是马北风没有结婚,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有时候小马自己也不能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对于汪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恨?是爱?是得不到而生怨?是离别而更生思念?是宽容?还是不能忘记……
“小马叔叔,你怎么?”小荣看小马发愣,叫了他一声,说:“我们老师来了。”
马北风看到小荣学校来了两位老师,还带着几个学生,大概是来陪伴小荣的,后来居委会也来了人,马北风说:“小荣,我先走,等会再来看你。”
小荣点点头,送马北风出门,小荣眼睛巴巴地看着马北风,马北风的心被他看得又疼又酸,他按了一下小荣的肩,说:“小荣,你放心,会查到凶手的。”
小荣眼睛里又冒出眼泪来,小荣说:“我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