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地暖起来,马北风脱了冬装,换了一件春天的茄克,人显得很精神林老师乍一见他,眼睛一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里真是五味俱全,这些年来,她对马北风倾注的情感,倾注的努力,始终没有能结出果实,林老师并不怨恨马北风,她能理解他也能原谅他,她知道感情这种东西不能勉强,所以当林老师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她的心反而觉得宽松了许多,她并没有因此而中断和他的联系以及对小月亮的关怀一如既往地帮助马北风、照顾小月亮,虽然林老师要比马北风小十二岁,但奇怪的是,常常林老师会觉得自己是马北风的姐姐,马北风就像一个要人照顾要人关心的小弟弟,她应该而且能够承担起照顾马北风以及他的女儿的责任,这很奇怪,马北风对林老师实在说不上怎么的好,但是林老师愿意,愿意,这就行了,也许,这是女人的天然的母性在起作用,或者,这也是一种缘份,只不过不是爱情的缘份,而是另一种缘份罢了。
马北风到幼儿园的时候,林老师正在教大班的小朋友唱歌,马北风站在走廊上看了她一会,没有打扰她,一直到下课后,林老师走出来,才发现了马北风,虽然她早已经明白了马北风的心,而且她也另有所爱,并且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情,但是这一切并不妨碍林老师对于马北风的始终如一的情感,每次见到他,林老师的感情都会有一种冲动,这并不奇怪,一个人活一辈子,不可能只爱一个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人,也许反倒是不正常的人,应该并且也可以爱许多人,这爱,包括着广泛的博爱的意思,也包括着狭隘的男女之间的爱情,林老师对于马北风的爱,大概正是这样的一种意思。
马北风看林老师注视着他的脸,不由把眼光避开一些,每次见到林老师,他都会有一种内疚感,他避开林老师的注视,有些尴尬地说:“下课了?”
林老师说:“是。”
马北风说:“能到办公室坐坐吗?”
林老师说:“走吧。”
他们一起到幼儿园办公室,幼儿园主任也认得马北风,见他们进来,点了一下头,就让出去了,林老师说:“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马北风说:“上次托你的那事情……”
林老师想了一下,说:“什么事情,是不是18号送小轩上幼儿园的事情?”
马北风看她口气很轻松的样子,说:“你忘记了?”
林老师说:“没有忘记,早就了解了,你们局早已经来人,我告诉他了。”
马北风说:“是老丁?”
林老师说:“我也不记得姓什么,大概是姓丁吧。”
马北风说:“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情况?”
林老师有些怀疑地看了马北风一眼,说:“怎么,你的同事没有告诉你?”
马北风愣了一下,说:“你再跟我说说。”
林老师说:“是韩山岳送小轩来的,时间大概在七点四十五分左右。”
马北风精神一振,说:“有证人?”
林老师说:“是。”
马北风说:“那上次调查的时候,怎么都说不知道?”
林老师说:“是幼儿园烧饭的老太太,上次大概没有想到问她吧,后来她说那一天确实看到韩山岳送小轩到幼儿园。”
马北风说:“她怎么知道确实时间?”
林老师说:“老太太时间观念很强,每天六点半钟出门买菜,七点四十五分左右回来,从来不出差错。”
马北风听了,偷偷地出了一口气,停了一下,又问:“已经过了些日子,她还记得?”
林老师说:“她记得的。”
马北风站起来说:“你能领我去见见她?”
林老师说:“好。”
他们一起到幼儿园食堂,见到烧饭的老太太正在洗菜,林老师上前叫了她一声,老太太抬头看了看马北风,说:“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小月亮的爸爸。”
马北风说:“老人家记性很好。”
老太太说:“那是,我在这里做了几十年了,你小时候要是在这地方上的幼儿园我也照样能记得你。”
马北风笑了一下,说:“那是。”
林老师说:“有件事情,还想请你再说一说,就是——”
老太太说:“你不用说,我就知道,就是梧桐大街18号的事情,我跟你们说,那一天早晨七点四十五分,我确实看到韩小轩的爸爸送韩小轩来的。”
马北风说:“你记得清楚?”
老太太有些不满地看看他,说:“怎么记不清,那一天我特别的不顺,一早上出门时听家里人说今天是18号,好日子,心里就想着能不能撞上好运气,谁知好运气没有撞上,却和卖菜的吵了一架,回来的路上又和别人撞了一下,拌了几句嘴,到了幼儿园的巷子里,一头正撞在韩小轩爸爸的自行车上……”
马北风说:“怎么样?”
老太太说:“他人真好,明明是我撞的他,他却先开口说对不起,弄得我倒不好意思。”
马北风说:“你能肯定是在七点四十五分左右?”
老太太又有些不满地说:“你不相信我?”
马北风说:“我不是不相信你。”
老太太说:“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关系,还有一个人可以作证的,那是,那是萍萍的妈妈,她送萍萍出来,也在巷子里遇上我的黄鱼车,我,她,还有小轩的爸爸三个人一起堵在巷子里的,她会记得的……”
马北风点了点头,继续说:“你怎么会认得韩山岳,韩小轩的爸爸,幼儿园这么多学生,这么多学生家长……”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说:“幼儿园这么多学生,这么多学生家长,也不是个个抢了别人的老婆结婚的呀。”
老太太一出口,林老师想阻挡也阻挡不住,看马北风时,果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林老师突然想,怪不得,原来他对往事还是耿耿于怀的呀。
马北风没有再继续问老太太话,他和林老师又回到办公室,问清了萍萍妈妈的地址,就走了,林老师送他出门,马北风说:“真是,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林老师宽宽地一笑,没有说话。
马北风找到了萍萍的妈妈,和烧饭老太太说的完全一致,马北风问她怎么记得那是18号,萍萍妈妈说,那一天是18号,萍萍爸爸的公司开张,本来早就可以开的,特意等到18号的,讨个吉利,所以我一早就急急忙忙,差一点和老太婆的黄鱼车撞了。
从萍萍妈妈那里出来,马北风的心一下子松懈了许多,好多天来一直压在心上的一副千斤重担,此时觉得轻得多了,虽然没有完全搬走,但是毕竟已经不那么压抑,不那么沉闷了,好多天来,他甚至不能轻松地呼吸,现在他可以深深地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春天的天气真好,马北风抬头看看天,觉得脚步很轻快,韩山岳的嫌疑基本排除,至于汪晨,无论她有多么大的可疑之处,马北风始终不相信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她决不会杀人,虽然她是一名外科医生,也许每天都要在病人的身上用刀划开一个口子,但那是救人,不是杀人,汪晨只能做救人的事情,她不做杀人的事情,马北风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当韩山岳的嫌疑基本被排除以后,马北风的心真是松懈下来了。
在杀人现场留下指纹和鞋印的四个人中,已经有一个人被排除了,另外的一个人,汪晨,也许一开始就应该排除她?现在只剩下后面的两个人,姚常川和金正明,其实,现在看起来,排除韩山岳这实在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情,找一下幼儿园的全体老师职工,这事情就很快能明了,为什么拖到今天?马北风的心虽然松懈了些,但是他的内心却反复地问着自己,你到底是希望排除韩和汪,还是不希望排除韩和汪?
马北风这一天回家的时候,看到小月亮在门口站着,马北风觉得奇怪,平时不管他回来多么迟,小月亮一般都不到门口等他的,由小荣带着在家做做作业,或玩玩别的什么,马北风看小月亮脸上有些激动的神情,走过去说:“小月亮,你怎么不进去,天快黑了,小荣哥哥呢?”
小月亮说:“小荣哥哥说今天学校有活动,要晚一点回来。”
马北风说:“那你等在门口做什么?”
小月亮期待地看着父亲,指望着父亲能够猜出她站在门口等他的原因,可是小月亮失望了,马北风根本没有细想孩子的心思,只是拉着小月亮的手,说:“进去吧。”
小月亮的情绪低下去,跟着父亲一起进屋,也不说话了。
马北风一进屋,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大蛋糕,马北风回头看了小月亮一眼,小月亮低下头,轻声说:“今天是妈妈的生日。”
马北风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小月亮对妈妈的感情,一直没有变,他自己呢,他能不变吗,他能在妻子丢下他和女儿跟别人结婚好多年以后,心里还爱着她,或者还记着她?马北风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听到女儿说:“蛋糕是我到店里去买的。”
马北风没有说话,他看着女儿,小月亮好像在犹豫着什么,过了半天,她又说:“下午,妈妈来过。”
马北风心里一跳。
小月亮看着父亲的脸色,说:“妈妈来叫我们晚上过去吃晚饭。”
马北风不大相信,说:“怎么会?”
小月亮说:“是真的。”
马北风想了想,说:“她来的时候,你看她样子怎么样,我是说看上去她身体还好吧,神态怎么样……”说着马北风停下来,他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已经超出小月亮的回答能力了。
但是小月亮能够明白父亲的意思,她说:“妈妈看上去很好,一点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马北风想了想,他不知道汪晨确实是恢复了正常,还是掩饰着什么,他又问小月亮:“妈妈来的时候,小荣哥哥在不在家?”
小月亮说:“在,他开的门,看见是妈妈,脸就变得很难看,没有理她,就到自己屋里去了,后来妈妈走了,小荣哥哥就出来跟我说他要到学校去活动。”
马北风想了想,问小月亮:“你说我们到不到小轩他们那边去?”
小月亮看着他的脸色,不说话,但是马北风明白她的心思,马北风看看桌上的大蛋糕,说:“把蛋糕带上,走吧。”
马北风带着小月亮到韩山岳家去,汪晨开门,看到马北风父女俩,有些意外,也许她想不到马北风会来,这些年来,每一次的生日,她的,小月亮的,韩山岳的,马北风自己的,以及小荣的,小轩的,这两家人从没有走到一起过。
汪晨愣了一下,说:“你,你们来了。”
小月亮把蛋糕递过去,汪晨没有接,倒是小轩过来把蛋糕接过去。
马北风朝屋里看看,说:“韩山岳还没有回来?”
汪晨说:“没有。”
马北风有些犹豫,不知怎么办好,看小月亮已经和小轩玩在一起,很开心,也不忍去打扰她,只有呆坐着,汪晨拿来烟让他抽,他木然地点了一支烟抽起来。
汪晨说:“你坐一会,我那一边马上就忙完了。”说着就进厨房去。
马北风坐在外间听得厨房里炒菜的声音,一种浓浓的家庭气氛在屋里弥漫开来,马北风心里酸酸的,这种气氛他已经好多年不能有所感受了,这一切,怪谁呢,怪汪晨?怪韩山岳?马北风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念头摆脱掉。
马北风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汪晨围着围裙正在忙着,马北风不出声地看着她,看了一会,汪晨才发现马北风站在那里,汪晨好像有些不自在,说:“以为你不会来的。”
马北风说:“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来的。”
汪晨说:“但是你来了。”
马北风笑了一下。
汪晨说:“奶奶的案子进展怎么样了?”
马北风想不到她突然问这个话题,想到前些时汪晨情绪不稳定时的表现,心里还有些后怕,一时没有说话。
汪晨看马北风不说话,她也没有再提这个事情,沉默了一会,等炉子上的菜烧好了,她端下锅子,解下围裙,对马北风说:“其实,我有证人。”
马北风盯着她看,不作声。
汪晨说:“你不相信我。”
马北风还是看着她。
汪晨说:“18号早晨,我上班时,碰到同事,一起骑车过去的。”
马北风一下子跨进厨房去,一把抓住汪晨的手臂,激动地说:“你说什么?”
汪晨说:“就是刚才说过的,我有证人。”
马北风把汪晨的手臂抓得更紧,汪晨咧咧嘴,但是没有挣扎,马北风盯着汪晨的眼睛说:“谁,是谁?18号早晨是谁碰到你的?在哪里?什么时间?”
汪晨也看着马北风,说:“是张医生和小徐护士,先碰张医生,后来又碰到小徐,我们一起骑车进的医院大门。”
马北风说:“什么时间?”
汪晨说:“大概是七点四十五分,我从家里出门是七点三十五分,骑了大约十分钟,先碰到张医生。”
马北风打断她,说:“以后就一直和张医生小徐一起?没有离开过?一直到八点缺五分到医院?”
汪晨点点头。
马北风再一次抓紧了汪晨的手臂,说:“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
汪晨迎着马北风的盯注,慢慢地说:“我不想说,我不愿意——”
“为什么?”
汪晨停了一会,说:“你,你们,一开始,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看我?”
马北风愣了一会,说:“我,还有谁?”
汪晨的眼圈慢慢地红了,说:“还有谁,还有他……”
还有韩山岳,确实如此,韩山岳甚至为汪晨作伪证,从一个方面说,这是韩山岳对汪晨的爱的表现,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看,也正是他对于汪晨的不信任。马北风呢,虽然他反复地告诉自己,汪晨不可能是杀人犯,汪晨不可能杀韩奶奶,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难道不正和韩山岳怀着同一样的念头?
马北风不由得避开了汪晨的注视。
这一对从前的夫妻正处于这样一种状态,马北风一手紧紧地抓着汪晨的手臂,而汪晨,正死死地盯着马北风看,就在这时,外面的门开了,韩山岳走进来,他手里提着一只包装得很精美的礼品盒,走进来就大声说:“汪晨,你猜我给你买的什么……”话音未落,他看到了厨房里的那一种情景,愣了一下,连忙说:“小马,你来了。”
马北风放开汪晨的手臂,大家都觉得有些尴尬。
韩山岳一笑,说:“真好,真好,大家聚一聚,好长时间没有碰在一起了。”
汪晨也说:“菜都好了,可以开始了。”
于是大家一起帮着搬菜端碗,摆好了桌子,把小月亮和小轩也叫起来,小孩子只是知道玩,别的没有心思,让他们吃就吃一点,吃了两口,也算是应付大人一下,就走开了,三个大人坐成一个三角形状的圈子,举着酒杯,韩山岳和马北风先祝汪晨生日愉快,汪晨举着酒杯的手微微抖动,嘴唇也有些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个男人看着都心疼,韩山岳喝干了杯中的酒,眼睛就有些发红,回头看着马北风,看了半天,说:“小马,我告诉你,汪晨没有事情,汪晨有证人。”
马北风点点头。
韩山岳说:“你明天就去找他们,张医生,内科门诊上的,小徐护士,外科病房的,你去找。”
马北北说:“我知道。”
韩山岳又回头看一眼汪晨,汪晨说:“他知道了。”
韩山岳说:“不调查核实,谁会相信你?”
马北风说:“今天不说这件事情好不好,说说别的。”
韩山岳说:“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谁的心里不想着这件事,要把这事情放下,除非案子破了,要不然谁也放不下这份心思,你不承认?”
马北风说:“我承认,但是今天——”
韩山岳说:“今天也一样,哪天也一样。”
马北风说:“那是。”
韩山岳还要说什么,汪晨挡住了他,说:“吃菜吧。”
马北风给韩山岳烟抽,说:“听说你公司的事情也好转了?”
韩山岳说:“是。”
那一笔被骗的款子追了回来,韩山岳的事业渡过了一个难关,又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马北风说:“事情会慢慢的好起来。”
汪晨去炒了一盘热菜,把小月亮和小轩都叫出来吃菜,小月亮坐下后,吃了几口菜,看饭桌上的气氛蛮好的,她叹了口气,说:“都到齐了,就差一个人。”
大家知道小月亮说的是谁,也都希望小月亮不要再往下说,可是小月亮不明白大人的心,偏要把话说明:“要是小荣哥哥今天学校没有活动就好了,我叫他一起来,唉,怎么这么巧,偏偏今天有事情,只缺他一个。”
大人谁也不说话,小轩突然插嘴说:“缺两个,还有奶奶。”
小轩的话更是震得大家的心发颤,汪晨连忙叫小轩和小月亮到小屋里玩去,可是小月亮偏不肯住嘴,对着小轩说:“你还小,你不懂的,奶奶没有了,奶奶已经死了。”
小轩说:“奶奶也是一个人。”
小月亮说:“死了就不好再算了。”
小轩说:“怎么不算,就算。”
童言无忌,大人的心却被这些童言弄得支离破碎。
汪晨把小月亮和小轩哄进小屋里,回出来,发现韩山岳和马北风的脸色都像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霜,铁板冰冷,汪晨心里一抖,正在这时,听得有人敲门,汪晨去开了门,大吃一惊,竟然是小荣站在门口,手里托着韩奶奶的遗像。
韩山岳和马北风听汪晨“呀”了一声,同时回头,看到小荣托着韩奶奶的遗像笔直地站在门口,两人也同时“啊”了一声,马北风过去把小荣拉过来,要接他手里的镜框,小荣往后一退,冷笑一声,说:“奶奶的尸骨未寒,你们,好开心呀,大吃大喝。”
韩山岳上前去,说:“小荣,你不要误会,今天是你妈妈的生日。”
小荣说:“我妈妈?你说沈巧珍吗?是沈巧珍的生日?”
韩山岳拿小荣没有办法,正要发火,马北风说:“小荣,不要这样,你爱奶奶,我们大家也都爱奶奶。”
小荣又是一声冷笑,指着汪晨,又指指韩山岳,说:“他们,也爱奶奶?”
马北风说:“小荣,不要胡说。”
小荣说:“我不说,你叫他们说。”
马北风说:“小荣,你怎么可以这样。”
小荣离开马北风远一点,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过了一会,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马北风走近去扶住小荣的肩,说:“小荣。”
小荣用力甩开马北风的手,说:“我也看透你了。”
韩山岳再一次上前,看样子要打小荣,小月亮突然从小屋里出来,一看到小荣,高兴得叫起来,说:“小荣哥哥,你活动好了呀,你正好赶上呀。”
小荣说:“我就是要赶在这时候来。”
小月亮说:“正好,正好,我妈烧的菜好吃,你快吃吧。”
小荣说:“我早饱了,被不要脸的人气饱了。”
小月亮还要继续发问,无意中看到韩山岳的脸色,被吓了一跳,急急地跑回小屋里去,小荣看韩山岳要打他,并不躲避,反而把身体送过去,说:“你打呀。”
韩山岳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小荣不饶人,说:“你下不了手是不是?心肠怎么变软了呢,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的软心肠,奶奶还会死吗?”
马北风说:“小荣,你越说越不像话。”
小荣说:“到底是我越说越不像话,还是有些人越做越不像话?”
马北风说:“奶奶已经死了,再怎么也活不过来,现在正在全力以赴抓凶手。”
小荣打断马北风,说:“全力以赴,谁全力以赴,你?”
马北风说:“也包括我。”
小荣说:“你在这里庆贺生日大吃大喝,大概也是破案的需要吧。”
小荣的话,一个十七岁的半大孩子的话,把在场的三个大人的心都搅得乱乱的。
韩山岳突然觉得满心里涌出一种深深的愧疚,这愧疚是对死去的母亲的,同时也是对小荣的,这愧疚在韩山岳的心里搅动翻腾。
马北风,也一样被小荣说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小荣的怨,小荣的恨不是没有道理,小荣希望他真正全力以赴地去抓杀害奶奶的凶手,马北风不由问自己,你是全力以赴了吗,你如果是全力以赴,那么你今天跑到汪晨这里来祝贺生日到底是为什么,出于什么目的?马北风忽然地对自己也生出一些怀疑来了。
汪晨听了韩小荣的话,头脑里第一个信号就是怀疑马北风,小荣说你在这里庆贺生日大吃大喝也是全力以赴吗,小荣无疑是说的反话,对马北风表示不满,但是在汪晨听起来,这话却很现实,马北风,这么多年,她每次过生日都去叫他,或者让韩山岳去请,他来过吗?没有,一次也没有来过,找一个借口,就推托了,这一次怎么突然来了呢,她只是和小月亮说了一下,也是意思一下,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带着小月亮一起来,但是他来了,难道,像小荣所说,又是为了案子?汪晨一想到韩奶奶的死盖在她头上的阴影,一想到这阴影今生今世不知能不能消除,汪晨那种不可控制的恐惧感又弥漫开来,在她的心间,在她的全身,她突然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人直想往地上瘫。
小荣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对自己说的话可以不负责任,他也不很明白他的话会在大人心里引起些什么样的变化和反应,他只是说他心里想说的话,说过就算了,此时小荣仍然托着奶奶的遗像,他看三个大人都不说话,就把遗像往桌上一放,说:“这个,送给你们,我是特意为你们做的。”
说完转身就去开门,马北风和韩山岳都想去挡住他,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小荣孤零零地走出门去。
小荣走了,可是小荣给这个屋里留下一种浓得不能再浓的气团,这气团压抑着屋里所有的人,他们的眼前,已经没有了小荣那倔强的样子,可是在他们的心里,小荣的样子永远也抹不去。
小荣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孩子,是谁造就了这样一个孩子?
是韩山岳?
是汪晨?
是韩奶奶?
是马北风?
或者,是生活?是命运?是一种无形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