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姚常川看上去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物,走在大街上的人流中,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穿着打扮都有些过时,走路微微低着头的中年人,是一个靠出“畅销书”发了大财的角色。
姚常川在七八年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老师,教语文的,平时比较喜欢动动笔杆子,写点小说散文之类的文章,也常常向各种刊物报纸投寄,但是多年来几乎没有什么成就,很难得在某家地方小报的报屁股上发一小篇,就已经很满足了,很有了继续不断写作的热情和决心,他生活清贫,人也有些迂腐,却又活得自得其乐,如果不是碰到那一次的事情,很可能姚老师还是从前的姚老师,一个被同事甚至也被学生看不上眼的老夫子。
但是命运没有让他沿着那一条路走下去,有一天,像铁路上的扳道工突然扳错了路轨,把姚常川扳向了一条与他的本性相去很远很远的路线,从此,姚常川也就在另外的一条路线上越走越远,并且越走越快。
七年前的一天,姚常川的一个文友,领了一个人找到姚常川家来了,这人是一个刚刚出道的书商,刚承包了一期刊物,因为不熟悉文坛的人,一时找不到能写写的人帮他赶任务,急得团团转,知道姚常川平时能动动笔头子,也有时间写,也愿意写,于是找上门来谈判,一进门,看到姚常川家的境况,心里一喜。
姚常川那时候确实正处于很困难的境地,上有老下有小,老的已经老得不能动,要人服侍,小的已经长大,事情不能做,花销却很大,这是困难之一,第二,姚常川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发表作品,对一个热爱写作的人来说,就像演员不能上台演戏一样,是很痛苦的,所以书商一来就抓住了姚常川的这两个特点,书商的要求并不过份,题目由他定,他给姚常川的题目是《残酷的爱》,体裁是中篇小说,内容由姚常川自己去编,没有具体要求,只说编得越复杂,越离奇越残酷越好,姚常川听了书商的话,先是摇头摆手,说自己不是那块料,写不出那样的文章,后来书商向他摊牌,说千字给五十,看姚常川没有表态,又加了十块,千字六十。
姚常川的文友看姚常川愣在那里,以为姚常川还嫌少,连忙说:“老姚,差不多了,这个标准,你到哪里找得到,现在给到千字十五二十算是很好的了。”
姚常川想,你还有千字十五二十呢,我连这十五二十也有好长时间拿不到了,姚常川说:“我写。”
书商笑起来,说:“好,老姚够朋友,帮我渡过这一次难关,以后我不会忘记你的。”
文友也说:“那是,姚兄是讲义气的人,你放心。”
姚常川说:“我问一句,我写了,到底用不用?”
书商说:“用,只要你按我这个题目写,写三角、四角恋爱,能写五角六角更好,一定用。”说着拿出一份合同书,交给姚常川,姚常川也没有看合同,站起来,说:“那就写。”
书商说:“再有一条,时间限得比较紧,要求五天之内完成,并且要一次成功,没有修改的时间了,因为五天以后就要发稿下厂。”
姚常川想了想,说:“好,既然答应了你,我一定完成。”
姚常川按时完成了那个题为《残酷的爱》的中篇小说,基本上是胡编乱造了一通,再加上自己的生活中的一些感受,还有自己的朋友熟人的一些爱情故事,拼拼凑凑,写出来,救了书商的急,在那一期刊物中,他这一篇还上了头条,据说后来还有些反响,这真是姚常川预想不到的,刊物出来的那一天,文友把稿酬送过来,姚常川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那么多钱,手都发抖,文友说:“你点一下数。”
姚常川说:“不点了。”
这就是开始时的事情。
谁也想不到姚常川从此以后一发而不可收,先是给别人承包的刊物写畅销小说,后来又写畅销书,再后来,他自己也做了书商,从倒腾书号开始,也干过包刊物的事,越干越顺手,有一次投资二万元包的一期刊物,一下子发行几十万份,一个月之间就给他尽赚了五十万元,从此,姚常川也成了这一个行当里的“大亨”。
在两三年中间,由姚常川出题目,请人写书,稿酬出到千字八十,许多靠写书过日子的人都知道姚常川的大名,其中也不乏一些当年的姚常川,他们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往往托人转碾找到姚常川,讨了个题目去写,写一次,能快快活活地过上一段日子,姚常川给他们出的题目已经大大超过七年前那个小书商的题目,像《少女横尸街头》,《一夜风流》,《疯狂的爱欲》,火爆了一阵子,后来,这一类的书开始走下坡路,姚常川凭着他灵敏的嗅觉,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开始寻找新的热点作者,所以,当别的书商还没有意识到纪实文学将走红一阵的时候,姚常川已经把纪实文学的事情做了起来,手里已经捏了好些重磅炸弹,当纪实文学一开始走红,他的重磅炸弹立即扔出来,又赶在了时代的前面。
再过些时,姚常川越来越体验到打擦边球的困难和危险,很难说哪一天就栽进去了,姚常川又开始想新的点子,他把目标对准了一些已经是社会名流的知名作家,他知道这些知名作家的社会背景都比较复杂,说穿了就是他们中间的有些人可以作靠山,要搞他们一时半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和知名作家打官司的事情近来常有发生,但是不管谁胜谁败,要沾上这些作家,即使赢,也让你赢得元气大伤,得不偿失,所以姚常川要找他们,让他们给他做靠山,当然姚常川也知道这些作家一般不会为了千字八十的稿酬给他写那些下三滥的“畅销书”,事实上他如果需要出那样的书,他也决不会去找名作家,因为他知道名作家写不了那些东西,即使他们愿意,他们也写不好,只能写出些不伦不类的货,俗又俗不起来,雅又雅不上去,前不搭村后不搭店的,放在书摊上,像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所以姚常川不会请他们写这些东西,他是要靠他们的大名,写什么无所谓,主要在于他的宣传,他一发动宣传机器,作家们的书就热起来,这真是各得其所。
但是姚常川的名声不好,知名作家怎么肯跟他牵挂起来呢,姚常川在经过了大量的调查了解以后,终于把工作重心放到了陈逸芳老太太身上。
陈老太太在出版部门工作了几十年,和许多作家有过许多往来,她德高望重,出过许多知名作家的好书,这正是姚常川所需要的重要条件。
姚常川的名字,陈逸芳也是知道的,过去没有见过此人,但是听说过他的种种事情,应该说陈逸芳对姚常川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但是那一天姚常川找到陈逸芳家,陈逸芳一见之下,第一印象却不错,姚常川决没有一般的暴发户那种盛气凌人的腔调,见面就称陈逸芳为“陈老师”,这使陈逸芳觉得这个人身上多少还有些文人气质,所以开始就有了以后发展的可能性,接着姚常川跟陈逸芳谈起自己的过去,在中学教书,家庭怎么困难,生活怎么艰辛……
陈逸芳退休已有几年,平时在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只能把过去的一些旧书翻出来看看,也曾经有人提议,让她出来找点事情做做,可是介绍了几次,陈逸芳都不满意,觉得不合适自己,后来姚常川就来了,陈逸芳听了姚常川诉说自己的经历,她点着头说:“知道,我能理解你。”
姚常川想,开始了。
果然就开始了。
陈逸芳始终认为姚常川虽然成了一个商人,但是他身上的铜臭味比起别的商人不知要少多少,就凭这一点,陈逸芳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信任他,何况,姚常川需要陈逸芳帮的忙,也正是陈逸芳自己很想做的事情,联系一些知名作家,把姚常川介绍给他们,由姚常川帮他们出书,陈逸芳作他们的责任编辑。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
一两年时间,他们配合得很不错,出了不少好书,经济效益也很不错,当然,这些对于陈逸芳来说,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她觉得在自己的余生居然又重新找回了工作的热情和干劲,这对她来说,恐怕比经济的和其他的收获更重要些。
当然在他们的合作中也不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前不久就差一点惹出一场官司来,一位作家写了一位企业家的传记文学,在里边提到了另一个企业家,态度和用词都有些不当,也可能犯了些偏听偏信的病,那位被褒的企业家自然很高兴,但是被贬的那一位却动了怒,要告侵犯名誉权,姚常川很明白其中的关系,如果告成,对作家来说,是一种损失,但是同时也不失为一个扬名的好机会,但是对他来说,却是一笔很大的经济损失,他不能让这个官司打起来,所以他调动力量尽量把这官司压下去,调解,姚常川成功了,不仅官司没有打起来,那本书照出不误,而且由于这一场起而又未起的风波,把这本书的名气也扬了出去,结果销量看好,姚常川又算准了,他把这消息告诉陈逸芳,陈逸芳也很高兴,在17号晚上,他们谈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可是陈逸芳没有等到下一步行动的开始,就被人杀了。
姚常川是在18号上午十点钟左右被敲门声吵醒的,起来开门一看,两个穿警服的人站在门口,姚常川吓得一抖,腿打软,差一点要站不住了,他以为是什么事情犯了,哪一只擦边球打歪了,踩了线,一边想着一边朝警察看,警察说:“有件案子,要调查一下,请你配合。”
一听这口气,姚常川松了一口气,说:“好,好,一定配合。”
警察说:“希望如此。”
于是告诉他梧桐大街18号发生了凶杀案,死者是陈逸芳老太太。
姚常川一听陈逸芳被人杀死,惊得“啊”了一声,从警察警惕的眼神中,姚常川看出了他们对他的怀疑,姚常川心里有些紧张,脸上也不自在起来,说:“陈,陈逸芳老太太,怎么会……”
警察说:“现在问你几件事,你最后见到陈逸芳是什么时候?”
姚常川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昨天晚上的事情能说吗,说了他自己能洗干净吗,不说会怎么样,昨天晚上他到陈逸芳家的时候,陈逸芳的孙子已经在自己屋里睡了,虽然房门是开着的,但是没有看到小荣出来,小荣会不会看见他呢,小荣没有看到他,陈逸芳事后,昨天晚上或者今天早晨,总之在陈逸芳死之前,会不会告诉小荣他来过呢,姚常川一边动脑子,一边察看警察的脸色,从他们脸上他实在看不出什么,心里骂着,他妈的,看起来年轻轻的,却也老辣,这样想着,他突然明白过来,隐瞒是不明智的,反而会坏事,所以他说:“我最后见到陈逸芳是昨天晚上九点钟左右,我从她家出来,她送我到门口。”
他看到警察交换了一下眼光,知道自己说对了,确实是应该说的,从他们的脸色看,他们大概已经找了小荣问过了,姚常川又偷偷地出了一口气。
警察接着问第二个问题:昨天晚上到陈逸芳家是什么事情?
姚常川现在沉着了些,说:“我们合作出书的事情,前些时有些问题,牵涉到打官司……不是我和陈逸芳打官司,是我,陈逸芳还有张行来,张行来你们知道吧,全国著名作家,现在最走红的,他的小说改编成电视连续剧……”
警察说:“我们知道张行来,你说你的事情。”
姚常川说:“好,其实我的事情就是张行来的事情,我们一起出书,陈逸芳是责任编辑,张行来是作者,出了一本书,被人告了,要打官司,陈逸芳也很生气,后来终算平息下来,没有打起来,昨天晚上我就是去告诉陈逸芳官司不打了。”
警察说:“别的还说了什么?”
姚常川看着警察的脸色,警察说:“看我们做什么。”
姚常川说:“我大约坐了半个小时,说的话也不算少,主要是说这件事,别的么,别的么,也就是随便说说了,还说了经济上的一些事。”
警察说:“说具体一点。”
姚常川说:“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就是这本书的责任编辑费应该是多少,我跟陈逸芳说了一下。”
警察说:“她是什么意见?”
姚常川说:“这是事先都定好了的,其实不说也无碍,她不会有别的想法,嫌少嫌多都不可能,因为我们做事现在都是有合同的,正式合同。”
警察点点头,停了一下,又问:“今天早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姚常川说:“我睡觉。”
警察说:“你一直在睡觉,我们来之前你还在睡觉?”
姚常川说:“是,多年来养成了习惯,晚上睡得迟,早上一般要到十点起床。”
警察说:“有没有人证明你早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在家睡觉?”
姚常川愣住了,过了好一会,说:“没有,我老婆七点钟就走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警察又交换了一下目光,说:“好吧,今天就这样。”
姚常川送他们到门口时,只觉得手心里汗津津的。
这就是说,陈逸芳老太太死了,死在18号早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姚常川一想到前一天晚上还活生生地坐在沙发上和他聊天的陈逸芳突然就这么死了,被人杀死了,姚常川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愣了半天,越想越后怕,警察会怀疑他吗?从警察的眼睛里他看得出他们对他的不信任,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对他这样的人,人家还只愁找不到把柄,现在出了这样一件事情,还能轻易地放过他吗。
姚常川想,我怕什么?
是我杀的陈逸芳?
不是。
既然不是,你怕什么?
他想不明白。
一直到中午老婆回来他还在那里发愣,老婆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有跟老婆说,却神差鬼使般地拿了些现金,跑到梧桐大街18号,到502室一看,只有韩小荣和一个老太太在家,于是他问了问小荣情况,小荣说了,姚常川想警察果然怀疑到我,果然问到过我的情况,幸亏我没有说慌,他很想和小荣说几句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慌乱之中,似乎已经忘记跑到小荣这里来是做什么的,后来就把钱拿出来,给小荣,小荣没有要,居委会的老太太斜着眼睛看他,他知道这一下糟了,老太太准会去报告警察,他想要是真的是我杀了陈逸芳,我要杀的第二个人说不定就是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太太,或者就是小荣这孩子,我和陈逸芳的所有的事情,小荣也许都知道,所以应该杀他灭口。
可是,我并没有杀陈逸芳,而且,我和陈逸芳之间,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即使给小荣和居委会的老太太知道,又怎么样,致于要杀人灭口吗?
当然不。
姚常川收回了那些现金,放在口袋里,劝慰了小荣几句,就走了。
以后好些天,他一直等着警察再来找他,可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倒让他心神不宁,坐卧不安,想去打听打听,却又不敢,怕惹些事非,只能白白地坐在家里无尽地懊丧。
姚常川的懊丧并不是为陈逸芳的被害,当然,对陈逸芳的死,姚常川也不会无动于衷,他也不能不伤感,不能不为陈逸芳感到可惜,陈逸芳是一个很有能力也很有能量的老太太,虽然年近七十,却还是大有作为的,不仅她自己对自己很有信心,连姚常川也很希望通过陈逸芳再拓展自己的事业,所以对于陈逸芳的死,姚常川确实懊丧,这懊丧不是因一件具体而实在的事情引起的,他正准备和陈逸芳办一件大事,虽然到陈逸芳死之前的17号晚上,老太太还没有松口,但是姚常川有信心,他自以为已经很了解陈逸芳,所以他很有把握,说动陈逸芳,看起来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人一死,一切都烟消云散,这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姚常川并不死心,陈逸芳死了,还有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韩小荣,韩小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许他已经知道他和奶奶正在谈着的那件事,姚常川以为,只要把韩小荣拉住,那件事情,还是有希望的,所以他会做出那一件令他自己也不能明白的蠢事,在韩奶奶被杀的当天中午,跑到韩小荣那里去给他一大把的钱,他忘记了一个最根本的事实,陈逸芳是韩小荣最亲的亲人,韩小荣是陈逸芳一手带大的,对于韩小荣陈逸芳确实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奶奶,当韩小荣冷冷地看着他拿出来的钱,又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时,姚常川才明白自己犯了错误,犯了一个急躁的错误,他还不知道,他这一急躁,以后还会把梧桐大街18号的凶杀案引向一条歧路,当然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马北风是在一个个体户的书摊上找到了姚常川的,姚常川正和那个个体书商谈一种新书的价格,双方各执己见,互不让步,进入僵局,这时候,就听有人说:“你是姚常川?”
姚常川回头看,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站在那身后,姚常川一开始没有判断出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他说:“我是。”
马北风说:“你不认得我?”
姚常川飞速地搜索着记忆中的储存,怎么也想不起来,姚常川有点尴尬,也有点不甘心,干他们这一行的,记忆和才能几乎有着同等的重要性,可是他记不起这个人来。
马北风说:“我叫马北风,也许陈逸芳跟你提到过我。”
姚常川“啊”了一声,陈逸芳确实是提到过马北风,姚常川了解马北风的也许要比马北风了解姚常川的更多一些,他曾经想请陈逸芳介绍他和马北风认识,接触接触,其目的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被陈逸芳很严厉地拒绝了。
姚常川记得他还开了一句玩笑,说:“陈老师你若是不肯引见,我自己找上门去就是,就像找你一样。”
陈逸芳“忽”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姚常川,别的事情我可以商量,只有小马的事情没商量,你敢去找他的麻烦……”
姚常川说:“我怎么是找他的麻烦,我找他,总是好意。”
陈逸芳说:“你要是真的找小马,你现在就从这里给我滚,以后再也不要来见我。”
那一次陈逸芳真的和他翻了脸,从这一点中,姚常川当然能看出陈逸芳对于小马的感情有多深,那种呵护,那种爱惜,简直连姚常川也要吃醋。
所以姚常川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马北风,也一直没有再动马北风的脑筋。
现在,马北风就站在他的面前,姚常川想起陈逸芳对他那种深切到无以复加的关怀,姚常川不难明白,马北风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老老实实地说:“是,陈老师跟我说起过你,她对你——”
马北风说:“我们不说别的。”
姚常川说:“好。”
马北风说:“找个地方。”
他们一起到路边一家咖啡馆坐下来,要了两杯清咖啡,服务小姐有些看不上眼似的把咖啡端过来,姚常川本来完全可以摆一下谱,但是他不敢,他吃不透马北风到底怎么样,尤其是在陈逸芳被杀的特殊情况下,他不敢造次。
马北风喝了一口咖啡,看姚常川不喝,笑了一下,说:“嫌档次低?”
姚常川说:“没有,我平时不习惯喝咖啡,不过,也不是绝对不喝。”说着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直是皱眉。
马北风说:“你也会想到,找你,问一些情况。”
姚常川说:“知道,你问吧。”
马北风说:“你在18号中午找小荣给他钱是什么意思?”
姚常川心里一惊,想果然开始了,这是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愣了一下,说:“钱是陈逸芳老太太的,我想早一点拿出来,免得以后说不清。”
马北风说:“有什么说不清的,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姚常川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我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马北风说:“但是你和陈逸芳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
姚常川注视着马北风的神态,想看出他是确有所指还是想榨他一下。
马北风说:“从我脸上能看出什么?”
姚常川脸上一红,说:“没有。”
马北风说:“你和陈逸芳之间的事情,你以为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姚常川说:“我和陈老师就是出书的事,别的还有什么?”
马北风说:“这是我要问你的。”
姚常川不作声了。
马北风说:“你很不利,18号早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没有证人,是不是?”
姚常川点点头。
马北风说:“那你自己要有数,你要放明白一点。”
姚常川一边点着头,一边看着马北风,心里很奇怪,马北风作为一个刑侦人员,怎么会以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这许多年来,他也不是没有和公安方面的人打过交道,像马北风这样说话,这种明显的要挟,明显的等价交换的意思,却还是第一次碰到,他不明白马北风是放的烟幕弹,还是真的想和他交换什么,马北风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姚常川和陈逸芳的那桩交易并没有开始,没有开始的事情也算事情吗?对别人来说,没有开始的事情,说也罢,不说也罢,都不能成为事实,因为根本还没有发生,但是对姚常川来说,虽然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但是如果如实地说出来,很可能就会由此牵连到别的许多事情,所以尽管除了合作出书以外,他确实没有和陈逸芳有过别的生意上的事情,他大可不必这么胆颤心惊,但是姚常川还是害怕,因为他屁股后面的屎太多。
马北风说:“你不能说?”
姚常川说:“不是,不是不能说,本来没有什么好说的。”
马北风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提高了声音。说:“八大山人的画!”
姚常川显得有些失措,说:“八,谁?八大山人……”
马北风说:“你没有想要?”
姚常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什么也瞒不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马北风说:“你明白了。”
姚常川说:“我是明白了,但是你没有明白,你不知道你查的事情跟陈老师的死没有关系,你走入歧途了。”
马北风听了姚常川的话,心里搅动了一下,他想,也许真是这样,但是现在他不能放弃,他已经走上这一条路线,不能半途而废,索性走下去,是歧途也好,是正路也好,只有往前走。
姚常川说,“我说出来就是。”
马北风说:“真的有八大山人的画?”
姚常川点头,说:“有两幅,一鱼一鸟,是真迹。”
马北风看着姚常川,姚常川此时已经不怎么紧张,马北风自己倒紧张起来,说:“你见过?”
姚常川苦笑了一下,说:“见过倒有眼福了。”
马北风说:“那你怎么知道陈逸芳有画?”
姚常川说:“我也是听人说的,我问陈老师,她没有否认。”
马北风说:“你就想从她那里把画弄出来?”
姚常川说:“但是没有成功,陈老师不愿意。”
马北风说:“所以你就杀了她。”
姚常川吓了一跳,看着马北风的脸,说:“你开什么玩笑,性命攸关的,我姚常川再贪再狠,也不至于为了两幅画杀人,那是要赔上自己的命的。”
马北风说:“那很难说,有人为几十块钱也能杀人,何况两幅价值连城的名画。”
姚常川听马北风这样说了,反倒笑了一下,说:“你看我是这样的人吗?”
马北风说不出话来。
咖啡早已经喝完,服务小姐走过来走过去,冷眼看着他们,马北风说:“嫌我们吃得少,坐得多。”
姚常川说:“要不要,要不要再来一些别的什么?”
马北风说:“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总会搞清楚的,你自己心里有数,有话还是早一点说的好。”
姚常川眨眨眼睛,说:“我的话全都说完了,就是这事情,其实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我是想做倒卖字画的事情,但是没有做成,就是这样——”
马北风说:“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说,怕你以前的肮脏事情被牵连出来?”
姚常川这时也已横下一条心,说:“那你们查就是了,查到什么,该枪毙就枪毙。”
马北风听姚常川这么说,知道这一次恐怕再难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站起来说:“那好。”
姚常川大概想不到这么快就结束,愣了一下,也跟着站起来。
马北风什么话也没有再对姚常川说,走出了咖啡店,姚常川犹豫了一下,也跟出去,走到门口,他看到服务小姐卑夷地看着他,姚常川笑了一下,对她说:“狗眼看人低啦。”
服务小姐正想找他们的碴子,听他这么一说,上前揪住他不放,尖着嗓子和他闹,姚常川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扔给她,说:“给你,我的骂人费。”
服务小姐一愣,没有来得及接那张钱,钱飘到地上,她看着那钱不知怎么办,姚常川说了一句:“弯腰拿呀。”就自顾走开了。
这边马北风走出几步,听到服务小姐骂人,回头看时就见姚常川拿出一张钞票扔给服务小姐,马北风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马北风看时间还早,就往局里去,走到门口,看到王伟站在那里,看上去是随意这么一站,可是马北风却有一种感觉,王伟是特意站在门口等他的,果然看马北风过来,王伟上前拦住他,说:“马,你惹事情了。”
马北风想了想,说:“知道我去找了姚常川?”
王伟点点头。
马北风有些火冒,说:“是查我还是查凶手?”
王伟说:“你总是在这凶手边上转来转去,查凶手,不就等于查你?”
马北风说:“怎么回事?”
王伟说:“姚常川有重大嫌疑,本来老丁的意思先不接触他,看他有没有行动,可是你这一去——”
马北风说:“打草惊蛇?做你们的大头梦去吧。”
王伟说:“我不跟你开玩笑,老丁真的很恼火,跟杨头也说,杨头——”
马北风说:“怎么样,要找我?”
王伟说:“是。”
马北风这才认真起来,说:“你说,找我会怎么样?”
王伟说:“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批几句,然后让你走远一点。”
马北风张了张嘴,走远一点,杀害韩奶奶的凶手就在我身边,我怎么能走远一点,不可能的。